沉默了好一阵,赵率教才沉声道:“大人,末将对文诏代理总兵并无异议,……” “并无异议不够!”
冯唐提高声调:“希龙,辽东旧部,我能信任的人不多,来清(杜松字)骁悍,但过于轻纵,改不了这一点,他担当一方都不规格,祖大寿和祖大乐还嫩了点儿,他老爹祖承训就算是身体健康我也一样不放心,太过看重他们祖家的利益,……” “所以,我要你保证,坚决服从兵支持文诏的命令,他代理总兵,我会让你出任协守副总兵,而且我也可以保证,文诏不会在辽东担任总兵!”
冯唐这番话就有些诛心了,曹文诏代理辽东镇总兵,距离正式总兵只有半步之遥,甚至连半步都不到了,只要冯唐日后举荐一下代理改为正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冯唐不打算让曹文诏留在辽东,虽然曹文诏智勇双全,但宣大那边更需要曹文诏,而且更重要的是赵率教、杜松、祖家兄弟都是辽东旧将,现在逐渐在像自己靠拢,如果自己仍然坚持就地提拔曹文诏,那么势必让这些辽东旧将认为自己心目中仍然只有大同、榆林的旧部,便会离心离德,他下一步的打算就是要把赵率教扶持起来,以安杜松、祖家兄弟这些辽东旧部的心。 至于说像贺人龙、尤世威这些自己从榆林带过来的旧部,他们资历尚欠,距离辽东总兵位置还差得远,所以并不足以对辽东旧部形成心理威胁,所以反而和这些辽东旧将处得不错。 赵率教人品可以信任,这一点就足够了,日后曹文诏在辽东代理总兵位置上打磨一两年,便可以举荐出去到其他边镇出任总兵,就像尤世功出任蓟镇总兵一样,而赵率教一样可以效仿曹文诏,来代理辽东镇总兵,锻炼打磨。 赵率教吃了一惊,讶然看着冯唐:“大人这是何意?文诏……” “我说了,文诏不会留任辽东镇总兵,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去其他镇担任总兵,比如登莱镇或者淮扬镇,……”冯唐打断赵率教的话头:“希龙,辽东情况你最熟悉,大家也对你很敬重,我希望你更有大局观,要学会团结,……” 赵率教心中一阵激动,这几乎是一种很明显的暗示了,曹文诏不当辽东镇总兵,而对方又对自己如此期盼,那意思太清楚了。 “大人,末将……”不想当总兵的武将,就不是好武将,赵率教如何能例外?他起身又要行礼,却被冯唐按住,“好了,我不多说,这一年你要协助文诏稳住辽东局面,努尔哈赤如果要寻衅,我们就不能求稳,你越是求稳,他就越是会得寸进尺,文诏的风格努尔哈赤尚未摸透,如何打以文诏为主,你负责守,……” 六月二十八,冯唐交接完事务,带着家小启程返回京师,他要回一趟京师和已经是四品大员的儿子好好长谈一番,另外也要面圣,并接受内阁和兵部的问询。 听闻冯唐即将返回京师述职,并要前往西北赴任三边总督,整个冯府都躁动起来了。 这是冯唐去了辽东几年后首次返京,而这几年间,无论是朝中局面还是冯紫英本人,都迎来了巨大的变化,从一个进士,成长成为朝廷四品大员,而且是执掌顺天府丞这一重要职位,可以说冯家也迎来了一个声誉日隆的巅峰期。 当然冯唐这一回从辽东转任三边看似有些贬谪的味道,但是深谙内情的人都清楚,这是朝廷出于稳妥考虑,想要让冯唐去西北救急,一旦西北局面没能控制住崩坏,那势必对整个大周都产生巨大影响,这是朝廷不敢冒险的原因,所以宁肯暂时让辽东局面搁一搁。 冯唐赴辽东时,冯紫英尚未成亲,但现在冯紫英不但妻室娶了两房,而且还有了一个嫡长女。 不过沈宜修和薛宝钗他们都未见过这位公公的面,虽说公公长期在外,内院主要打交道还是婆婆,但是毕竟公公才是一家之主,初次见面第一印象还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沈宜修和薛宝琴、薛宝钗都十分紧张,甚至连还未过门的林黛玉以及迎春等女也都跟着紧张起来。 紫鹃、平儿和鸳鸯三女居然是一起来的冯府。 这也是碰巧了。 都要要车,现在荣国府里举步维艰,所以也是裁减了不少用度,比如原来府中好几辆马车,除了二位老爷都有专用马车外,其他还有三四辆马车都随时备用,但现在探春一口气便卖掉了几辆马车,马匹也处理掉了七八匹,只保留了三辆马车,一辆供贾赦夫妇使用,一辆供老祖宗和太太以及宝玉使用,一辆供府里边其他闲杂人等共用,而且也作了明确规定,若是有一并要出门的,尽可能的一起出门,不能单独派车。 紫鹃想来冯府打探消息,鸳鸯也奉贾母和太太之命要来冯府说事儿,另外平儿就不用说了,还没搬出去之前,也只能用府里马车,但她现在也很谨慎了,听得有马车过来才搭个便车,否则便宁肯走路或者在外边车行去租一辆马车。 这一说府里管事王兴便只能安排这一辆车,还算巧,都是来冯府,所以这一提起,大家既觉得惊讶,但是也幸亏都是几个知根知底儿的人,倒也不那么尴尬。 在等车时三女都还是有些不那么自在,毕竟现在荣国府已经不比往日,心气都散了许多了,便是府里人勉力维持,但是也只能表面上维系了。 毕竟鸳鸯身份不一样,而且她和平儿、紫鹃关系都不一般,笑了起来,主动道:“看来今儿个是赶巧了,都要去冯大爷府上,看样子冯大爷休沐的日子都快成了咱们荣国府记得最牢靠的日子了。”
一句话让紫鹃和平儿都颇为感触,但是却又不能不承认。 “鸳鸯,我可是奉姑娘之命去冯大爷家问一问情况的,听说冯家老爷快要回京了,姑娘也想去问问冯大爷,可有什么安排。”
在鸳鸯面前,紫鹃没什么好遮掩的,平儿也不是外人,三女关系应该算是最密切的,只不过现在是各为其主,便是再亲近,有些话也要该适当保留还得要适当保留。 “平儿,你呢?”
鸳鸯明澈的目光望向平儿。 “鸳鸯,你也知道的,奶奶现在要搬出去了,外边儿风高浪险,奶奶心里也没底儿啊,可咱们荣国府里又有几个男人能上得了台面?日后的生计生活都还要好生盘算一番,这不,奶奶也让我去问一问,一来要找合适的宅子,二来买了宅子也要安顿,免不了还要添置物件,这些零七八碎的事儿,许多我们下人能做就做了,有些官面上的事儿,还得要请冯大爷帮忙打个招呼,看照一下,……” 平儿不动声色,她和鸳鸯关系也不一般,但涉及到奶奶阴私,她自然不可能告诉鸳鸯,这是原则问题。 “那倒也是,不过听说奶奶这段时间身子不太舒服,前段时间出去了几回,好像又不怎么出门了,一直在卧床静养,但前两日我去看她,觉得她似乎气色还不错啊,嗯,感觉好像还胖了一些呢。”
鸳鸯的无心之言却是把平儿吓了一跳,奶奶这段时间食量增加了不少,脸盘子越发丰润,胸围也暴涨,原来的胸围子都够不上了,穿肚兜就更显得骇人,所以也就是院子里的人都隐约觉察出一些不太对劲儿,平儿对外的解释就是奶奶现在清闲下来了,也不操心了,所以心宽体胖,人就丰腴了许多。 这话也就能糊弄一阵子,再拖下去,那就很难遮掩住了。 看看现在连鸳鸯都有些诧异了,不得不说这是真的需要赶紧走人了。 “也是,奶奶现在没什么操心的事儿了,珠大奶奶和三姑娘都替奶奶遮风挡雨了,奶奶自然就气色好许多了。”
平儿笑着回应。 “是啊,那一日我见到二奶奶,的确气色面相都很好,还拉着我家姑娘说了好一阵话,姑娘也问二奶奶是不是要出去,二奶奶也说了苦衷,……”紫鹃一脸惋惜,“二奶奶若是出去了,咱们这府里边又要寂寞许多了,宝姑娘和琴姑娘出去了,院子里便少了几分热闹,现在二奶奶也要出去了,平儿你也是跟着二奶奶走的,难怪前几日宝二爷也在怡红院门口感慨,说这园子怕也是维系不长久了,终归是都要散去的,……” 紫鹃的一席话让三人都有些感伤,特别是鸳鸯。 她是最了解当下荣国府的情形的,人心是真有些散了,除了姑娘们纷纷外嫁,便是宝玉也要面临成亲,而且成亲之后肯定不能再住园子里了。 听说府里有意就在西边儿把隔壁那家宅子买下来,和西府打通,算是一座单独大院,这样也能供宝玉和牛家姑娘成亲之后单住,又不算和荣国府这边分家。 只是这样一来,荣国府就越发显得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