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宝琴都对自己相公和贾家那边的亲近关系十分好奇,在她看来,冯家的世交也不算少,但是唯独贾家怎么就这么得相公的青睐,去的次数,来往的密切程度,远远超过其他诸如卫家、韩家这些也算是世交的家族。 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自家相公,宝琴内心也是有些怀疑的。 薛家和贾家是姻亲,但是这姻亲却是因为大伯母薛王氏与贾家二房的贾王氏是嫡亲姐妹,名义上是同气连枝,但是金陵人都知道贾史王薛四家,贾史王三家才是真正的武勋望族,而薛家近一二十年来已经逐渐沦为皇商家族,在很多人眼中已经不配和贾史王三家并列了。 正因为如此,宝琴远没有堂姐宝钗那样对贾家那么深厚的感情,哪怕是靠着大伯母和堂姐的关系住进了荣国府大观园,哪怕贾母对自己青眼相加,但宝琴也从未将自己与大观园里的姐妹们视为同类。 自幼跟随父亲走南闯北的宝琴有着很深的独立自主情结,她不愿意依附谁,哪怕实际上是靠着堂姐和相公婚姻才能嫁入冯家,但她觉得,相公对自己的恩爱和情分却不是靠着堂姐,而是自己依靠自己的才情才赢得了相公的欣赏和喜爱。 可相公怎么就对贾家有这么大的好感呢? 是因为林黛玉? 不太像。 宝琴觉察得出来,即便是林黛玉算是荣国府二位老爷的嫡亲外甥女,但仍然在骨子里对贾家也有一种疏离感,这一点似乎和自己有些相似,远不及堂姐对贾家的那种亲近。 不管什么原因,相公与贾家之间这种亲近密切关系是毋庸置疑的,二太太甚至把她自家最喜欢的,之前据说是要留给宝玉的两个丫鬟——金钏儿、玉钏儿姐妹送给了相公,甚至还有传言连老太君跟前最得宠的丫鬟鸳鸯也有可能日后要给相公,这简直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为什么不留给宝玉却要给自家相公? 正因为这有些太过微妙而特殊的关系才让宝琴觉得相公似乎和贾家之间的关系真有点儿不一般。 难道今日自己发现的这点儿端倪就是隐藏在其中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缘故? 想到这里宝琴心中也是一个激灵,那会是谁? 荣国府里符合条件的女人,似乎就屈指可数了,宝琴相信自己相公还不至于眼瞎到和荣国府里哪个下人里的妇人有什么勾搭。 可琏二嫂子早已经离开了荣国府,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想到对方平素一身皂素,脂粉不施,言谈举止也是槁木死灰一般寡淡无味,这份演技可真是了得! 宝琴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的愤懑和郁燥,这李纨可真是隐藏得深,若非今日自己无意间发现,只怕还不知道会遮藏到什么时候去了。 难怪都说俗语都说要的俏一身孝,这李纨平素里都是素白为主,倒是深得勾引男人的三味呢。 仔细一回味,宝琴也不得不承认那李纨的确有些姿容,便是这一身素色打扮,更显得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再加上还刻意营造点儿书卷气息笼罩在身上,金陵国子监李祭酒的女儿嘛,没准儿也就是瞅准了自家相公喜欢这个调调。 也难怪这李纨会以贾兰读书为名屡屡找相公说事儿,名义上是感谢,这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兴许就是那个时候相公就堕入彀中不能自拔了吧? 这个不要脸的荡妇! 薛宝琴内心已经忍不住咒骂出声。 薛宝琴当然有理由愤怒,好不容易轮到今日冯紫英在自己屋里歇息,她也是好生准备,希望能早日怀上麟儿,却未想到被人截胡,而且是这样一种情形,这如何不让她恼怒。 冯紫英却没有想到自己和王熙凤的一番亲昵在宝琴这里会引发如此多的联想、猜测和推断,虽然前面的观察、分析、推断都没有错,但却在最后一个环节阴差阳错跑偏了,栽在了同为妯娌的李纨身上。 “今日府里可有什么事?”
冯紫英接过一旁龄官送上的热斤,擦拭了一把,顺口问道。 宝琴这才惊醒过来,回答道:“哥哥从永平府那边过来了,下午才到。”
“哦?蝌哥儿回来了?”
冯紫英精神一振,“那赶紧去将蝌哥儿替我叫来,我正好有话要问。”
“相公,这会子怕是有些晚了,哥哥也奔波了一天,要不让哥哥明早过来?”
宝琴还有些心疼自家兄长。 “嗯,蝌哥儿也是成日在外风里来雨里去打拼的人,这点儿辛苦岂会经受不起?去叫来吧,我明早一大早就要走,早一日交待,我也早一日放心。”
冯紫英摇摇头。 …… “练大人做事甚是周全,而魏大人也对其十分倚重,所以诸般事务推进也都十分顺利,……” 薛蝌坐在冯紫英下首,细细介绍永平府那边的情况,“山陕商会那边按照大人的要求,在榆关港早早就开建了一批粮仓,用水泥抹地,然后再有矿渣垫底,再抬高地面,解决防潮问题,目前已经陆续从江南和广东那边购入粮食,除了部分转运到了辽东那边外,少量转运到了大沽那边,大部分都开始陆续入库,……” “哦?”
冯紫英心情大好,这是冯紫英给山陕商会的建议,但是山陕商会能多大程度的接受,还是要取决于利益和他们的判断,听薛蝌这么一说,看样子山陕商会应该是接受了自己的观点,而且结合了他们在北地与江南情况的调研才做出的就决定,“他们动作很快?”
“很快,而且力度很大,不得不说山陕商人的势力很大,丝毫不亚于徽商和洞庭商人、龙游商人,哪怕是在江南。”
薛蝌话语里也是不无感慨,“在北地那就更不用提,他们在榆关港一口气就兴建了数十座粮仓,足以容纳二十万石以上的粮食,而且到现在都还没有停止,还在继续建设,……”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那入库有多少了?”
“小弟回京时,估计应该有三成以上的粮库都已经装满,听说还有多艘运粮船还在海上,他们预计是要在九月底之前实现六成以上的粮库装满,十一月之前,目前已建成的粮库要全数囤满。”
薛蝌也知道这位妹夫和山陕商人之间关系异常紧密,也清楚冯紫英对北地大旱十分担心,但是如此大规模的商业囤粮,还是很少见的,尤其是这是在山陕商人中粮商自身囤粮以外的额外囤粮,而且还是如此大规模,就不能不说有些赌博的性质了。 这么大动作的购粮北运储囤,肯定会引来多方的关注,也必定会引发粮价上涨,加上粮仓建设和储囤耗损费用,如果粮价没有一定幅度的上涨,那么肯定是亏本的。 “你也帮着运粮了?”
冯紫英点点头,“如果可以,你也适当囤一些粮,没有坏处,薛家在京中的粮铺都储囤不少,但我担心还是远远不够,可又不能在京中太过露行迹,那会引来朝廷的猜忌。”
“兄长放心,小弟已经在登莱和榆关有一些储囤,只是数量不算太大。”
薛蝌顿了一顿道:“由于湖广那边西北军粮意外提前采购,而且数量也远较往年更大,所以岳州、武昌、黄州这三地粮价都呈现出了较大涨幅,八月粮价比起四月仍然上涨了两成左右,……” 按照常理,八月秋粮即将上市,粮价应该是比起四月青黄不接时要下跌不少的,但仍然是呈现上涨,这就很不正常,和西北军粮采购有很大关系。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若是可以,西北军粮本来应该提前储备,但是老爹才去就面临这样一个艰难局面,就只能不管不顾先解决燃眉之急了,否则真要到了去了之后再来开始考虑,那已经晚了不说,而且很有可能到最后你就是拿着银子都买不到足够的粮食了。 薛蝌瞥了冯紫英一眼,冯紫英摇了摇头:“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粮价还会一直涨下去,哪怕湖广粮食丰收,这不仅仅是北地大旱的缘故,可能还有其他因素,所以如果可以,蝌哥儿你尽管放开手脚,从江南和广东购粮,另外我吩咐你要建立起稳定的购粮渠道,你做得怎么样了?”
“广东那边问题不大,庄氏在广东那边很有势力,江南这边,福建小弟按照您给的联络方式,在泉州也有了一条线,但是福建山多地少,本身粮食也不敷使用,所以只能应急,另外在松江,也联络好了两家,扬州这边小弟通过琏二哥也说好了一家,但究竟如何,特别是在您说的特殊情况下,能不能发挥作用,小弟心里没底。”
“狡兔三窟,这种门路多多益善,你有船队,而江南一直到广东,甚至南洋,沿线都有港口码头,只要路线跑熟,我相信没有人能拒绝得了赚钱的生意,……”冯紫英淡淡地道:“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大家绑在一起,利益共享,风险共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