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发现，路易最近经常失眠。　　她的丈夫并不是一个容易焦虑的人，失眠很少出现在他身上。　　会让他失眠的，一般都是十分要紧的事。　　比如他的球队在季后赛里大比分落后，即将出局。　　或者队内出现了难以弥合的矛盾。　　但是现在，尼克斯战绩向好。　　说来也奇怪，自从穆罕默德·拉乌夫被禁赛后，尼克斯就像换了支球队一样。　　完全没有球队可以阻挡他们的步伐。　　这应该是路易想看到的，哪怕他不是教练，这支球队依然很好。　　终于有一天，洛林被路易的失眠给吓到了。　　路易居然在半夜因为睡不着而起来跑步。　　当路易跑得满身大汗回到家里，却发现他的妻子正穿着睡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玛莲娜，你不是已经睡着了吗？”

路易意外地问。　　“我的丈夫突然从床上消失了，如果你是我，你还睡得着吗？”

洛林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我出去跑步了，你看我这一身的汗就是最好的证明。”

“跑完步之后呢，你打算做什么？”

“可能吃点东西？”

“那不是白跑了吗？”

“我不是为了减肥而跑步，我是因为焦虑才跑步。”

“所以现在也要因为焦虑而暴饮暴食吗？”

路易感觉他是有点魔怔了，当年离开波士顿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纠结。　　不，他做出那个决定只用了一个瞬间，根本没有犹豫过。　　“亲爱的，你在焦虑什么？”

洛林问道。　　这些天，路易始终藏着心事，找不到人诉说。　　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愚蠢，可以诉说心事的人就在自己面前。　　“你知道我和尼克斯的合同在明年夏天就到期了吗？”

洛林没想过路易可能会离开纽约，因为他在这座城市打下了丰功伟绩，没有理由离开。　　汤姆贾诺维奇不应该为自己从来都没能了解路易而感到羞愧，因为就算是路易的妻子，也不是那么了解他。　　“他们不想和你续约吗？”

洛林做了个惊人的假设，想出了一个绝对不可能的可能性。　　尼克斯不和路易续约？　　这件事哪怕有一点可能性，也不至于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路易摇头笑道：“不，他们巴不得我续约，是我的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

洛林开玩笑道，“难道你不想和他们续约？”

路易的回答足以震惊她的妻子几个月：“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呃？”

洛林做出了她在影视剧里永远都做不出的充满迷惑的表情。　　现实永远高于戏剧，这是肯定的。　　“为什么？”

“这件事很难解释。”

路易会试着解释给洛林听，“我在纽约已经攀登到了我所能达到的最顶峰，从此以后，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做，都无法再达到那样的高度。因为他们就站在那了，玛莲娜，你知道这种感觉吗？我再也到不了那个地方了，因为他们已经足够好。”

路易本以为洛林不会理解那种感受。　　实际上，她理解，而且，不是那么难。　　洛林并不懂篮球世界里的门门道道，但她知道这些触摸到了天花板的天才们的困境。　　就像加里·格兰特（Cary Grant）和葛丽泰·嘉宝（Greta Garbo）他们都在自认为的最佳时期退出了舞台。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主动放弃自己所拥有的最伟大的成就。　　在洛林看来，最接近路易这种状况的是《杀死一只知更鸟》的作者哈珀·李（Harper Lee），这是李唯一的一本小说，却成为了一代代人必读的经典。当人们问她为什么不再写作的时候，她的答案是自己无法再进入那种状态，也无法再承受那样的压力和宣传。　　这一次，洛林真的理解路易。　　世人总说他是纽约的奥尔巴赫，可是他从来都不是奥尔巴赫。　　奥尔巴赫是NBA里的凯瑟琳·赫本（Katharine Hepburn），他们站在最初的起点，长期追逐高峰。　　奥尔巴赫用了40年的时间确立了自己的不朽地位。　　凯瑟琳花了60年的时间四次当选奥斯卡最佳女主角，以无可置疑的成绩成为20世纪最伟大的女演员。　　他们有成就自我的方法，路易也有。　　路易比哈珀·李幸运，他所从事的事业，是可以让他在另一个地方重新起步的。　　“无论你决定去哪里，无论你怎么决定，我和孩子都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洛林笑道，“你在家里唯一的阻力是妈妈，她太喜欢曼哈顿的邻居了。”

谁不喜欢呢？不过路易觉得，老妈更喜欢的是她走到哪都被免单。　　没有几个老人家能拒绝95%免单的诱惑。　　路易苦笑道：“我还没做出最后的决定，不过，玛莲娜，听到你这么说我很感动。”

“你还会失眠吗？”

“大概不会了，不过我要先洗个澡。”

路易涩情地问，“你要一起吗？”

※※※　　1994年的NBA全明星周末在明尼苏达举行。　　听起来很好笑，明尼苏达？　　谁想去那个地方打球？　　加入NBA四个赛季以来，他们基本是垫底的存在。　　杰里·克劳斯入主管理层以后，虽然在1991年选中天才后卫肯尼·安德森，但他是凯里·欧文的前身，一个打球好看但你没法指望他带队赢球的人。　　何况他的头部结构和欧文差不多。　　但他没有来自阿克伦的过气国王来带他夺冠，也没有杜兰特那样强力的好兄弟，还没有足够强大的宗教信仰来规避那些会影响他竞技状态的坏习惯——斋月当然不是什么好习惯，但身为每天都要消耗大量能量的球员，如果真能为了信仰而坚持斋月，那么他也可以为了信仰而拒绝去做那些有违信仰的坏事，从这点来说，欧文的前身终究是不如欧文的。　　安德森成为了森林狼队史的第一个全明星球员。　　克劳斯很高兴，他把安德森视作自己在狼队的业绩。　　可是，人们至今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在1992年放着莱特纳不选，而选了拉方索·艾利斯。时至今日，艾利斯虽然一度场均17分，但打法过于依赖身体的他最终不可避免地受了大伤。　　所有专业人士都知道，拉方索这种球员一旦受了大伤就回不到从前了。　　可以说，克劳斯躲过一劫，因为拉方索在受伤前初步兑现了天赋，人们不会说他有眼无珠，只会说他运气不好。　　虽然克劳斯一直在跟他的老板说要保持耐心，但他的老板却想着把球队搬迁到另一座城市。　　你知道森林狼球迷对此的反应吗？　　他们中的资深球迷写了一篇文章，不如说是痛斥森林狼队的檄文，文中核心：“没有人会为一支每年输50场比赛的球队的离去而痛心，感谢你们终于走了，明尼苏达不需要篮球，我们有维京人和双城队就够了。”

路易当然知道森林狼没有搬迁成功，但了解到这件事还是让他很惊讶。　　他真的觉得明尼苏达这个地方不适合打篮球。　　无论是当地的文化，天气还是白人至上的氛围，都和黑人主导的NBA球队不搭。　　言归正传，这届全明星赛，尼克斯共有五名球员入选，分别是尤因、威尔逊、坎普、斯托克顿和米勒。　　斯托克顿和米勒的入选引发了争议。　　因为他们的数据都不起眼，一个场均12分3篮板11助攻，一个场均16分4篮板3助攻，被他们挤掉的是穆奇·布雷洛克和杜马斯。　　刘易斯·沙菲尔因此抱怨迈阿密人不够忠诚，因为当下的全明星真的就是一个投票的游戏，谁支持的人多谁进。　　杜马斯和布雷洛克被刷掉，纯粹就是票太少。　　相比于沙菲尔把锅甩给球迷，印第安纳的布雷洛克就很直接：“如果我也在媒体的镜头下背叛我的队友，只因为我想证明我是个爱国者，而我的队友是个恨国者的话，我也会人气爆棚的。”

布雷洛克说出了事实。　　从投票趋势来看，一月以前，斯托克顿的票数别说和布雷洛克比，就连B-J·阿姆斯特朗的票都比他高。　　拉乌夫发病后，斯托克顿堪称慷慨激昂的爱国者发言让他俘获了球迷的心，并由此锁定全明星赛的席位。　　尼克斯五人入选全明星正赛大名单，这是在路易执教时期都没达到的成就。　　但最终，东部明星队因不够团结而输掉了比赛。　　西部明星队以12分的优势取得胜利，湖人前锋斯科蒂·皮彭打出三双数据，当选AMV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