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绰绰的烛光对面的人也是若隐若现的,乔文昂看不清父亲的脸色,但是他觉得他好像老了许多,也不如之前看着的那么洒脱的样子。“我自幼情感并不丰富,便是面对你们兄弟二人都是一样的,但我还记得小小的你们读书取得成就,或是玩闹时发现的新奇的东西,呈到我面前来时,都是毫不吝啬夸奖的。”
“我记得你小时候开朗活泼,时常带着弟弟妹妹们四处玩闹,但是分寸感却也很好,基本上没有过什么吵嘴挣扎的事情发生,家中长辈都十分信任你。”
“或是读书习字,自开蒙开始从来不曾懈怠过一日,我半生庸碌,只堪堪维持住乔氏却发展不出更多,看着你的聪明劲儿,我想着乔氏未来有望。”
乔老爷的声音有些飘渺,乔文昂也像是陷入了回忆,是啊当初多美好啊。作为大哥他从来以最严肃的规矩要求自己,品行学识他想着要给下头的弟弟妹妹们做好榜样,对自己的亲弟弟文景更是和睦。他们一起游戏一起恶作剧,一起读书一起得到先生的赞赏,他那时也是真的高兴的吧,乔文昂僵硬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只是却不达眼底。是从什么时候变了的呢,先生口中的赞赏似乎没变但又变了,对他是“则临的文章又进步了,只是哪出再精进些就更好了”。对文景的话却是“轩和多家打磨日后胜出老夫良多”他好早就发现了这样的差距,也不只先生是这样的,布置的功课他完成的又快又好,但自己细细琢磨出来的,却还不够精美。母亲也是,眼神从来停留在文景的身上更多,对他则是今日的功课如何,进益如何,虽然文景有的他也不差什么,但他怎么努力都得不到母亲对文景的那种关怀。后来年纪渐渐大了,文景少年天才的名声也更大,他也越发寡言了,不过文景对此似乎不胜其扰,时常来跟他抱怨文会无聊之类的,他心里的怨恨却越来越多。可是有一天,他听说文景在外面闯祸了,他心里惊喜,但家里却不过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并没有如他以为的那样惩戒,虽然文景因为这次事情被罚跪祖祠整整十五日,他却觉得不过如此。但是自那之后,那个盛名的弟弟,被家族宗亲长辈高看的乔文景似乎开始走向下坡路了,他荒废学业,寻花问柳,整日不是喝酒就是玩乐,不过半年时间,再提起他都是一阵唏嘘。虽然这样想不好,但他心里却是长松了一口气,他再一次被罚跪的时候,作为哥哥也曾教育过他让他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只是当时文景的眼神,似乎不是沉迷酒色的浑浊。看向他的眼神,更多的是挣扎的彷徨,当时他心里的窃喜更多,邪恶的叫嚣着希望他永远这样下去,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和说的话,当时文景问他高兴吗。当然是高兴的,只是他却不能说,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他自甘堕落有辱门楣,看见人颓然的底下头,心里有些刺痛但是他也没在意,只是来做个样子罢了,之后再也没来过。“当年献良说你们兄弟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说不定沉寂十数年的乔家能在你们兄弟手上发扬光大,我心里惊喜,虽然我庸碌但好歹儿子还是比我能耐些。”
“文景天赋好,但是他玩心大的很,虽然不曾看不起那些苦读的人,但是他心里缺少一些敬畏,做学问可,行走官场却难。”
“你虽然天赋不如文景,但是胜在勤勉且心性坚韧日耕不辍,俗话说勤能补拙,你的成果不见得会比文景差,只是你却又一个致命的弱点。”
闻言乔文昂的呼吸更重了几分,手上使力攥紧腿上的衣料,他没有说话想听一下父亲到底是想说些什么。“你气量极小,不容人,这点便能将你按在谷底。”
说着乔老爷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声,到底也是他自己没有把人教好,只是他不明白,明明都是一样教的,为何自己的儿子能长成这样。文昂的手松开了,那处被捏的皱巴巴的衣料已经有些湿濡,是他自己的汗水。“这就是父亲更看重文景的原因吗?”
他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之下并不明晰,但他还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着对面的人。“您也说了,我明明不比文景差的,但是无论是您还是母亲都更看重文景一些,到底是我气量小还是你们一步步把我逼到这一步的呢。”
他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咬紧牙根的说出在心里卖了二十年的话,其中饱含着挣扎的痛苦。“当年文景本来是要下场的,大家明明都等着他的好消息,却突然跑来跟我说他不要参加科举,他不想做官了。”
“原本我还很诧异,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有了这样的念头,直到我发现你去祠堂和他说话,虽然你掩饰的极好,但是兴奋异常的人如何能真的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呢。”
乔老爷挺直的背脊有些撑不住了,他换了个姿势向后倚靠在书架子上,乔文昂脸上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交织在一起,看见父亲满脸疲态,那层遮羞布却再也遮不住什么。“你和他自幼一起长大,他的理想你也是知道的。”
是啊,他是知道的,文景自幼天赋极高规矩也极好,他想科举想做官,想为一方百姓谋福,想让乔氏不仅是在江南名声显赫,更是全国上下都知道在姑苏城有这样一个世家。“那又怎样,他自己自甘堕落放弃自己的理想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我何干。”
乔文昂心慌急急的开口,他心里突然有一个猜测,这些年来一直横亘在他心里的刺似乎有些苗头了,但是他不想承认,也不能承担。“父亲!”
乔文昂急切的出声,打断了乔老爷即将要说的话,四目相对之下,到底还是乔老爷先转开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