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尔连夜赶回庄园是洛可可没想到的，她以为身为领主之女的米勒尔会和领主一样在领主们的年终聚会上多待一阵子。大半夜，母亲已经熟睡，米勒尔轻轻地敲响门扉，三声短促的音节，是她和米勒尔定下的暗号。洛可可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打开门，门外，身穿浅蓝色绒毛披风的小姑娘身上还带着没化开的雪花，一身寒气扑面而来。“可可！”

米勒尔见到洛可可时眼神亮了一下，她小声用气音喊到：“我装病回来啦！”

洛可可退到门外，静悄悄地关上门，她没想到米勒尔会为了她回来，说实话，这让她有点不知所措。“怎么回事？”

“我碰到了灯塔的骑士们，其中有一个不着调的怪叔叔说我天生骨骼惊奇是适合当他徒弟的料子，那个叔叔太奇怪啦，而且聚会好无聊，我听不懂那些大人在说什么，其他小孩子也都好无聊，我就装病回来了！”

米勒尔颠三倒四地说明了原因，然后兴冲冲地拉起洛可可的手腕，“那些人都好无聊啊，还是可可最好啦，我好饿啊，我们去吃宵夜吧。”

想要挤进领主们的社交圈而阿谀奉承的大人，还有那些瞧不起伊恩领地而高傲自负的领主继承人们，米勒尔看着众生百态各不相同的嘴脸，待在聚会上感觉浑身难受，她一边吃着小蛋糕一边思维发散地想——可可就不会这么讨人厌，可可果然是不一样的，可可从来没有因为自己一开始故意亲近而变得和这些人一样奇奇怪怪。越是这么想，米勒尔就越发无聊，她最后忍无可忍，趁机装病求着爸爸把她送了回来。“你没吃饱吗？这个时间点，厨房已经没有什么可吃的了。”

洛可可悄无声息地让米勒尔肩头的雪融化蒸发，她因为急着出来，身上还穿着睡衣，米勒尔连忙脱下披风给洛可可披上。“我不用……算了，我陪你去找找还有什么能吃。”

洛可可有些别扭地扭动肩膀，她知道自己拗不过米勒尔，任由对方把披风让给她。大半夜，领主家的小女儿为了不惊扰梦乡中的人们，狗狗祟祟地拉着好友窜进厨房。“土豆、玉米、番茄……都是生的，番茄可以生吃吧。”

缺乏生活常识的大小姐手里拿着还没洗的小番茄嘟囔着。洛可可眼疾手快一把夺下，差一点米勒尔就要把还带着灰尘和农药的番茄吃进去了，她还不想在大半夜看到自己的好友表演什么叫“可以吃，但是一生一次”以及“原地去世”。“不行，还没洗，就算洗了也不能空腹吃，你等我烤个土豆给你吃吧。”

洛可可把番茄放在一边，转头去找打火石，回头又看到正在尝试生啃青椒的米勒尔。不是，已经饿到这种地步了吗，真的不是故意的吧。洛可可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咬了一口青椒，正在“呸呸呸”吐舌头的笨蛋麻烦精。她从皱着脸的米勒尔手里收走了青椒，一起和土豆烤了，简单撒了点胡椒和盐，又递给了米勒尔。这种东西洛可可自己都没信心能吃，结果意外地看米勒尔毫不客气地大口往嘴里塞。洛可可拧紧眉头，严肃地问：“这玩意好吃吗？”

“嗯？好吃，你尝尝。”

米勒尔叉起一块土豆往洛可可嘴里塞，暖呼呼的热气席卷口腔，洛可可默默嚼了几口咽下。寡淡的味道，没怎么熟透还有点硬的口感，说平平无奇都有点夸赞这份烤土豆。洛可可犀利地点评着自己用稀烂的手艺做出来的食物，非常有自知之明。“不好吃。”

她诚实地说。“怎么会？我觉得特别好吃，难道是因为这是可可做的吗？”

米勒尔和洛可可对视，十分惊奇地说，说完她又叉起一块青椒放进嘴里。洛可可认真地看着米勒尔翠绿色的眼睛，吐槽道：“你没救了。”

新年过后第一天，管家开始对庄园新来的甜点师展开追求，几乎所有人都在下注赌甜点师什么时候会答应，庄园里的雇工们都看好这一对。洛可可不解地问：“母亲，您不拒绝盎先生吗？”

年轻妇人放下手中编制一半的竹篮，她笑着反问：“你想有一个家吗？”

洛可可当然想，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她不明白明明昨天还那么深爱父亲的人，今天转头会去和别人组建家庭。她摇了摇头：“母亲，你说好我们春天就离开。”

母亲听闻，怅然道：“嗯，对，但是这么多年，那些人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你如果想要安稳的生活，我们就留下吧。”

“真的吗？！”

洛可可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这么说，她即为能够定居开心又因为父亲难过，“那父亲怎么办？你不去找他了吗？你真的要答应盎先生吗？”

母亲起身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无奈又释然地说：“这么多年了，我也该清醒了，如果你不喜欢盎先生，我就拒绝他吧。”

洛可可仰头，母亲永远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清楚，母亲并不是认命了，她只是为了自己选择放弃父亲，就为了给自己一个“家”。“不，我们春天就走吧，母亲，父亲一定还在等我们团聚。”

洛可可拒绝了母亲的提议。“你不喜欢这里的朋友吗，还有那么多喜欢你的大姐姐，这里比其他地方的人都要好，你不会不舍得这里吗？”

“他们只是不知道我们是什么罢了。”

洛可可眨了眨眼，比起母亲提起的这些虚假的幸福，还是母亲更重要。“我们春天就走，母亲。”

随着洛可可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瓷器落地的破碎声，洛可可去打开门，门外只留下米勒尔常用的小篮子，刚泡好的热茶顺着碎掉的白瓷壶蜿蜒至洛可可脚边，她抬头看到了提着裙子跑走的背影。母亲拿着扫把走到洛可可身边，推了她一把，“去吧，你能自己解决对吗？”

洛可可回头看向母亲，“我不该和她做朋友，我们本来就不可能成为朋友。”

洛可可选择了放弃继续维持这段友谊，也许等会儿追上米勒尔，她就会尽数抹除掉米勒尔关于自己的全部记忆，这样也好，无论是为了米勒尔还是自己。打扫碎片的妇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她蹲下，与洛可可平视，两双同色的非人之瞳对视，一双温柔，一双冷漠，因为饱含的感情不同，完全将两人区分开来。“不要让自己后悔。”

“哪怕我们所属不同？”

“不要被前人的想法左右，真挚纯粹的感情凌驾于一切恩怨之上。”

洛可可焦躁不安的情绪突然平复，她看着母亲，从未在她面前主动提起人类和巫师之间争端与仇恨的人，果然想法也如此温柔，到头来，母亲从未怨恨过人类这整个群体。洛可可转身去找米勒尔，她不知道刚刚米勒尔听到她们多少对话，但她已经做好了向米勒尔坦白的决心。庄园西北的人造树林里，她们相遇的小溪边，洛可可找到了缩成一团的米勒尔。躲在这种地方，明显是想要自己找来。洛可可意识到，米勒尔并不是打算彻底逃避她。听到雪踩在地面的“咔吱”声，米勒尔头也不抬，闷闷地说：“你要走了吗，可可。”

“你是因为这个跑走的吗？”

洛可可问：“你就没有别的想问的了吗？”

米勒尔揉了揉眼角，擦掉快要冻干的眼泪，气呼呼地说：“这个最重要了，虽然很好奇其它事情，但还是可可要离开这件事最重要了！”

“哪怕我不是人类？”

“那可可是狼人吗？”

被米勒尔这样反问，反倒是洛可可卡顿了一下，她咽下了想要询问“为什么觉得我是狼人”的话。“不是，我是灯塔黑名单上排名第一的那个。”

“巫师？”

洛可可走到米勒尔身边坐下，她伸手拍了拍米勒尔的肩膀，暖意顺着手掌包裹住米勒尔全身，洛可可没有回答算是默认。“哇，好神奇！”

米勒尔惊奇地转身握住洛可可的手，刚刚还单方面和洛可可置气的小姑娘转头就忘了生气。然后突然想到洛可可马上就要离开，米勒尔又松开了洛可可的手，往旁边挪了挪，不让洛可可靠近。沉默在四周蔓延，清冷的氛围被冷空气加持，格外折磨人心扉。“可可不能留下来吗？”

米勒尔耐不住性子，还是开口打破了这种诡异的状况。“你想让我留下来？在知道我是什么之后吗？”

洛可可感到不可思议。“嗯，身份还是种族都无所谓，我认识的是洛可可·安图，那些被大人定义的东西都乱七八糟的，我才不管那么多。”

洛可可因为好友任性又独特的回答而笑了笑，她拿出一直带在身上的海蓝石胸针，递给米勒尔。“让亚古夫人带上，能缓解一些病痛……”“嗯，还有，我再留一段时间吧，不会太久的，米尔。”

重新和好，或者说单方面和好的米勒尔和洛可可挤在一起，她欢欢喜喜地攥着洛可可给的胸针，靠在洛可可肩头。“谢谢。”

米勒尔轻声说道。洛可可的脑袋歪了歪，压在米勒尔头上，她什么都没说，但也和米勒尔一样开心。作为人类领地的继承人，却能够接受身为巫师的自己，这样珍贵的友谊，她会放在心底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