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人家饿了就格外想娘这个李子仲，真是神了，说什么是什么。过了不到一个月，杨东宝的妻子果然开始了妊娠反应，十月怀胎一胎分娩，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安丘磐石镇诞生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她们就是梨花和莲花，姐妹俩的名字是娘给取的，娘说这辈子喜欢的东西不是金银财宝而是花儿，不论一朵花儿长的什么模样，她看到就发自肺腑地喜欢，娘喜爱呵护着两个女儿如同两朵花儿，娘希望两个女儿出落成花儿那样美。梨花和莲花一天天长大，娘把她们一年四季打扮得花枝招展，姐妹俩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杨东宝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诗情画意。等到莲花和梨花长到五岁，娘开始耐心地教她俩学习刺绣，四年后姐妹俩的刺绣水平已经相当精湛，心里想什么手里就能绣出来，方圆百里家有少爷的财主络绎不绝地派人来提亲——订娃娃亲，却一概被娘拒之门外。天有不测风云，这样一个如诗如画的家庭，却在莲花梨花十三岁那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娘突然失踪了。失踪过程扑朔迷离，那天早晨，杨东宝一睁开眼睛就不见了老婆，左邻右舍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却在菜园里水井旁边发现了老婆最喜欢的绣花鞋——桃红色鞋面，鞋帮上绣着核桃大小的玫瑰花，玫瑰花也是桃红色，不过颜色略深些，杨东宝心中咚的一沉，他立刻想出办法到井里打捞，却连半根头发都没有捞上来，更别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了。杨东宝怀着复杂的心情硬着头皮赶到高密东北乡，那边老爷突发疾病变得忘却了前尘往事忘却了自己是谁，通俗地说就是得了老年痴呆，两个老婆和各自生的儿子们正为瓜分财产争得鸡飞狗跳，哪顾得上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杨东宝闷闷不乐地返回安丘磐石镇，莲花和梨花泪眼汪汪地问娘哪儿去了，杨东宝只好实话相告，真相瞒得了一天瞒不了一年，反正真相谁也隐瞒不了，来安丘磐石镇赶集的一个邻村老婆子听说此事，撇嘴道：“我认识那个来自高密东北乡的女人，我看着她有点儿不像人，是个狐狸精也说不准，是个妖精也说不准，即使她是个真人，也不是正常人，我猜想她大概跟着相好的远走高飞了。”

杨东宝听不下去了，他大声制止了那个邻村老婆子的胡说八道。日出日落，家里没有了女主人，杨东宝陪着莲花梨花度日如年，但他并没绝望，对于人们五花八门的议论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只有一个信念，老婆肯定会回来，早晚有一天老婆会回到这个家，老婆不会狠心扔下莲花梨花不管了。时光水一样流淌，残酷的现实击碎了杨东宝的幻想——老婆再也没有回来，连个影子都没有回来，杨东宝开始酗酒，开始酒后赌博，一天三顿酒，每顿都喝个酩酊大醉，唐朝大诗人李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杨东宝却借着酒把愁消除了，酒像一把无形的剑，把他和以前的好时光一刀两断。喝酒、赌博，吃喝玩乐，今朝有酒今朝醉，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混日子，日子有了新的内容，杨东宝的家道随之一天天败落。莲花透过敞开的窗户望着西沉的太阳说：“天快黑了，爹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梨花气呼呼地说：“能出什么事呀，肯定又去灌马尿了。”

莲花说：“你不要再这样说爹好不好，真难听。”

梨花说：“事实就是这个样子，爹哪一天不去灌马尿，太阳就不是从东边出来的。”

莲花说：“哎，今天咱们好好想个法子劝劝爹。”

梨花说：“爹听咱们的话吗？他哪天听过咱们的话。要是娘在就好了，可咱娘她······”一提到娘，梨花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哩啪啦落个不停，泪眼模糊中，绣花针扎在她左手指头肚上，扎出血来了，鲜血一滴滴地渗出来，莲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赶紧找来一块干净白布给梨花包，心疼地说：“以后做事别这样由着性子，这样容易吃苦头。”

梨花抬起右手抹一把脸，冲着莲花扮个鬼脸，说：“你没听见我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吗？人家饿了就格外想娘，一想起娘哪有心思绣花。”

莲花笑着说：“我也想娘呀，越是想娘咱越该认真绣花，娘不论在哪里，她一定希望咱俩日子越过越好，希望咱俩花越绣越美，你再沉下心等等，等我绣好了这条金鱼，爹大概也回来了，咱们一起吃饭。”

说完，莲花继续飞针走线，她故意慢慢悠悠的穿针引线，目的是等一等爹，等爹回家一起吃饭。莲花把活活泼泼的小金鱼绣好了，青青翠翠的水草也绣好了，依然不见爹的身影。梨花平息的怒火再次涌上心头，她不高兴地嚷嚷着：“真气人，爹怎么还不回来，咱们赶快吃饭吧，再不吃饭我就饿晕了，咱用不着等爹。”

梨花赶忙说：“好好好。”

她把绣花架子轻轻推到旁边，拍拍腿下了炕，走进南屋打开大铁锅，利利索索地拾掇好饭菜摆上饭桌。杨东宝醉熏熏地回来了，他踏进天井就大声喊：“快给老子拿杯水来，老子渴死了。”

莲花闻声走出了南屋，她搀扶着爹的胳膊走进东屋，让爹坐在椅子上，转身端来一大茶缸子早已泡好的茉莉花茶，那个洁白的陶瓷大茶缸子是去年冬天杨东宝从赵世礼手里赢过来的。杨东宝哆嗦着双手举起茶缸，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下半大茶缸子水，连着打了两个嗝，屋子里立即飘荡起一股浓浓的酒味。梨花抬手捂着鼻子狠狠地白了杨东宝两眼，快步走出了屋子，她走进南屋一屁股坐到饭桌前，三口两口消灭掉给爹准备的两个荷包鸡蛋。杨东宝合衣躺在炕上，很快打起了惊天动地的呼噜。莲花给爹脱掉鞋子摆在炕前，给爹盖好薄被，轻手轻脚地带好门，走进南屋和梨花一起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