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牢记救命之恩后周村安安静静地藏在大山深处，这个仅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庄，像一个被世界忘掉的孩子，丑妞是后周村的稀有的姑娘之一，她天生的心地纯朴勤劳善良，她那些已归于尘土的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祖先们赐予她一个良好生活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个春天的早晨，太阳刚刚冒出清新美丽的半个红彤彤的笑脸，丑妞就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出门挖野菜，春风吹着她乌黑浓密的头发，阳光照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她的长发编成两个垂到腰际的麻花辫子，她的眼里洋溢着春天生长的气息，她身穿纯棉的白底蓝碎花褂子深蓝色长裤土黄色冬芯绒布鞋，挎着一个柳条筐子，筐子里放着一把镰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丑妞穿在身上的褂裤子鞋子，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就连胳膊上挎的柳条筐子也是她自己编的，筐子里的镰刀她自己赶集买来的，每当镰刀钝了不好用时，她就会拿出磨刀石将镰刀磨锋利，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丑妞自己动手，难道她的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吗？是的！你猜对了，这个身体健康性格乐观的姑娘是一个孤女，世人眼里的可怜姑娘，没有爹娘的疼爱呵护她照样野蛮生长，她是一个人呀，她也是上帝洒落在人间的一颗种子，她也会成为上帝喜欢她成为的样子，她的爹不是别人，正是安丘磐石镇的赵世礼，也就是说，赵福来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丑妞当然不知道这一切，对于赵世礼她只有一盏灯笼的记忆，那个元宵节丑妞毕生难忘，那一天后周村成群结队的迎春花开得如火如荼，开出一片黄金的海洋！赵世礼风尘仆仆地远道而来，他带来许多吃的用的带来半个猪头，带给丑妞一个漂亮的元宵节礼物——灯笼，那是一个花篮形状的灯笼，用雕竹做的骨架，淡红色纱绢做的灯笼罩，纱绢上绘着喜鹊登枝、金鱼戏水等图案，栩栩如生，喜气洋洋，夜晚降临，月亮升上了山岗，赵世礼擦亮火柴点亮灯笼里的蜡烛，丑妞吃过丰盛的饭菜和甜掉牙的元宵，然后提着漂亮的灯笼去找小伙伴玩耍，玩得不亦乐乎，小伙伴们争着抢着轮流提着灯笼跑来跑去，玩得兴高采烈不亦乐乎，玩到深夜才想起来回家。丑妞回到家里，赵世礼已经走了，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月光如水，被月光照耀得亮如白昼的天井里，娘独自坐着小板凳坐在洋槐树下抹眼泪，看上去孤单无助忧心重重，丑妞加快步伐走到娘身边说：“娘！我回来了。”
娘仿佛从梦中醒来，她接过丑妞手里的灯笼，高高地举在眼前端详着问丑妞：“灯笼好玩吗？”
丑妞天真无邪地说：“好玩好玩，小伙伴们都争着抢着玩呢，明年我还要，要个新的，要个更好看更好玩的！”
娘将灯笼放到地上，揽过丑妞搂紧在怀里，用空气一样轻的调子说：“好呀，小丑妞，娘的心甘宝贝，咱娘俩齐心协力等着，耐心等着！等到明年元宵节，等着更好看更好玩的新灯笼！”
说到这里，娘长叹一声，不再说什么，好像很伤心的样子，丑妞抬头看着娘的眼睛天真地问：“娘，明年元宵节，那个伯伯还来不来呀？”
娘幽幽地说：“那个伯伯呀，他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不来，娘说了不算的，老天爷说了算！好孩子，等你长成大闺女，千万不要轻易把自己交给男人，千万不要看轻了自己，俗话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这话原来我不信，现在信了！我为什么那么轻信男人，他三句好话就把我变成了木偶，任由他耍弄······小丑妞，你长成大闺女后可别像娘，傻乎乎的，男人给一块糖就换走了娘的心，娘真是个傻女人呀，对一个男人好，就不管不顾，谁的话也听不进心里，好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的命给人家，丑妞，你说娘是不是很傻？娘是天底下最傻的女人。”
丑妞抬起小手轻轻柔柔地摸着娘的脸颊，说：“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听了丑妞的话，娘扑哧一声笑了，她拉着丑妞的手站起来，说道：“真是娘的小棉袄，娘没白疼你！天不早了，该进屋睡觉了，你不是吃不够猪头肉吗？明天早晨，你睁开眼就看到煮好的猪头肉。”
丑妞听到娘的话，心里别提有多美了，她提着灯笼跟着娘走进屋里，娘接过丑妞手里的灯笼放到八仙桌上，掀开灯笼罩的一小片罩布，吹灭灯笼里的蜡烛，娘俩爬上大炕进入了梦乡。丑妞在梦里依然举着灯笼东奔西跑兴奋不已······第二天早晨，娘兑现诺言果然一大早起来煮好了猪头肉，低矮的小土屋里飘着一股诱人的香味，丑妞洗漱完毕美美地吃了一顿猪头肉，娘盛好一碗猪头肉双手捧着说是送给五奶奶，五奶奶是个孤寡老人，她九十多岁了，无儿无女，丈夫在远方的某个煤矿挖煤时现遭遇塌方，永远地离开了后周村，离开了五奶奶，五奶奶失去丈夫后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天天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吃饱睡觉都没个点儿，一切由着自己的心性来，真像俗话所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五奶奶一个人顶着两间小破草屋，走过无数的风风雨雨春夏秋冬，如今九十多岁了还幸运地活在这尊贵的人间！五奶奶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坐在天井里倚着屋墙晒太阳，上午晒了下午晒，春天晒了冬天晒，冬天晒了秋天晒，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五奶奶也喜欢戴着草帽坐在树荫凉下闭目养神，她是后周村的老寿星，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主动自愿送给她一份，丑妮的娘自然也不例外。娘告诉丑妞：“好孩子，你在家等着，娘给五奶奶送碗猪头肉吃。”
丑妞撅起小嘴巴不高兴地说：“娘，我一个人在家里害怕，我跟着娘，我是娘的小尾巴，我把灯笼拿给五奶奶看看。”
丑妞说完，双手举起八仙桌上的灯笼，仰头看着娘的脸，目光里全是期待与信任，娘说：“你跟着我呀，可以，但是你得放下手里的灯笼。”
娘将捧在双手里的猪头肉碗放到八仙桌上，从丑妞手里拿过灯笼来，小心翼翼地踩着椅子，将灯笼摆到了高高的北窗户台上，娘爬下椅子，抚摸着丑妞的羊角小辫说：“乖孩子，娘为什么把灯笼放到窗户台上，为的是免得平常日一不小心把它弄坏了，灯笼放到窗户台上，你可以天天抬头看它，却不能爬到桌子上摸它，更不能拿下来玩，这样天天爱惜着它，等到明年元宵节它还是一盏簇新的灯笼，对不对？等到明年元宵节，娘给你装上新蜡烛，你挑着灯笼尽情地玩，好不好呀？”
丑妞脱口而出：“好！”
丑妞向来听娘的话，自从来到世界上她就和娘相依为命，听娘的话理所当然。娘重新捧起那碗香味扑鼻的猪头肉，带着丑妞直奔五奶奶家，夸奖了丑妞一路。娘摆在高高的北窗户台上的灯笼，那个漂亮的花篮形灯笼，丑妞连着玩到第十五个元宵节，丑妞举着灯笼欢度过她十五岁的元宵节后，上过新麦子坟的第二天，娘永别丑妞永远地离开了美丽的后周村，抵达到另一个世界，娘存放着的半碗剩肉已经变质了但她舍不得扔掉，嘴里念叨着什么“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义无反顾地将那半碗剩肉吃进了肚里，不幸中毒身亡，娘临终前依依不舍地抓着丑妞的手流着眼泪千遍万遍地嘱咐：“好闺女——听娘的话——千万别吃过期的肉——青菜和水果——即使烂了一星半点也不能吃——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
丑妞咬紧嘴唇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她频频点头让娘放心，会把娘的话刻在心里，在后周村好心邻居的帮助下，丑妞把娘埋埋进了村东北角的墓地，她在娘的新坟前点燃了那个灯笼，珍藏了十多年的灯笼化成了灰，随风飘散，飘向四面八方五湖四海，飘进了丑妞永恒的记忆长河，现在的丑妞对赵世礼的记忆为零，但她记忆长河里的灯笼已经变成一盏明亮的心灯——母亲的爱！丑妞从十五岁开始吃素，不管多香的猪肉、鸡鸭肉、牛羊肉，她一口也吃不得，吃了就恶心呕吐，山村里有年长的老爷爷老奶奶好心劝丑妞：“姑娘，不能天天吃素，趁早改改吃点儿肉吧，看你瘦成豌豆芽了，再不吃肉长胖点儿，长大了肯定找不到婆家。”
丑妞淡定地告诉好心劝说者：“多谢关照，我长大了当尼姑，不用找婆家。”
对方被噎得目瞪口呆，摇着头无奈地说：“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不识好歹呀。”
丑妞淡然一笑，保持沉默，什么也不再说。关于丑妞的身世简单说到这里，现在，此时此刻，这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她正挥着镰刀专心致志地割草，这片平坦的草地处于后周村和前周村交界地，丑妞凭借以往的经验认定这里的青草丰美茂盛，这些青翠欲滴的野草割回家摊开在天井里晒上几天，晒成干草屯放起来，将是小羊羔们冬天的美食，一想到小羊羔冬天吃干青草的情景，丑妞心中蓦然涌起一股近似于母爱的暖流，于是，她割起草来更加麻利，丑妞弯着腰飞快地挥舞着紧握在手的镰刀，镰刀锋利，她脚下的青草手拉着手调皮地倒在地上，等待着丑妞强劲有力的双手将它们放进柳条筐里，带回温暖的家园暴晒在阳光下。美丽的早晨可爱的青草！阳光照耀着生机勃勃的青草，晶莹的露珠在草叶上滚动着，好一幅迷人的法国印象派油画。丑妞的柳条筐子里已经装满了新鲜的青草，但她还不想背起柳条筐子回家，她对这片碧绿的草地依依不舍，她收好镰刀，坐在绿地毯似的草地上拿出随身携带的铁皮水壶，拧开壶盖喝了些水，又拿出自己烙的鸡蛋薄脆饼吃了几片，顿时精神倍增，浑身又增添了使不完的力气。丑妞走进了草地边的麦地，她的下一个任务是挖些野菜，她将出门前备好的摘棉花用的蓝布袋子挂在胸前，弯着腰，眼睛贴近时而松软时而坚硬的田埂，寻找着百吃不厌的荠菜、马扎菜、灰灰菜，风吹麦地，天空辽阔，群山欢唱，美丽的小野花这里开一朵，那里开一片，开出野花本真的样子，鸟儿展翅飞过麦地上空，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清新气息，那是春天特有的味道，那是春天生长的气息，丑妞哼着欢快的小曲挖着鲜嫩的野菜，直到胸前的布袋子快装满了野菜，她才直起腰来满心喜悦地走向装满了青草的柳条筐子。正当丑妞背着装满野菜的蓝布袋子、挎着满满一柳条筐子青草迈步往家赶的时候，一只小黄狗从前周村的方向飞奔而来，丑妞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惊讶地看着小黄狗箭一般穿越草地跑到自己脚下，小黄狗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丑妞目光焦灼地连声叫着：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叫完了，腾空而起，在草地上就地打了一个滚，它紧盯着丑妞的眼睛，求助的目光里似乎饱含着千言万语， 小黄狗盯了丑妞顶多五秒钟后，果断地张开嘴巴锋利的牙齿一口咬住丑妞的裤脚，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使劲往前周村的方向拽，丑妞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她挎着柳条筐子背着野菜蓝布袋子，随着小黄狗抬腿便跑。小黄狗将丑妞带到了李春来的身边，李春来闭着双眼坐在树下，他的双手反捆在背后绑在粗壮的树杆上，几乎就要奄奄一息。可爱的小黄狗是喊自己来救人的！人命关天，丑妞迅速放下背上的野菜和挎着的柳条筐子，开始采取有效的措施，她跪在李春来面前，首先利索地取出塞在李春来嘴里的毛巾，一扬手扔掉，又用镰刀割断捆绑着李春来的绳索，李春来身子一歪，丑妞急忙扶住他，让他后背靠近大树杆躺稳当，小黄狗安静地蹲在丑妞身边陪着，丑妞摸摸李春来的额头热乎乎的，低头一看不由地吓了一跳，李春来双腿浮肿的变了形，怎么办呢？丑妞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深吸一口气保持镇静，转身取来自己的随身携带的铁皮水壶，取下水壶盖作茶碗，倒了半茶碗温水，费了好大劲让李春来把水喝了。谢天谢地！李春来醒过来了，他吧唧几下嘴唇，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丑妞正拿着壶盖向李春来微笑，感激泪水涌满了李春来的眼帘，他眼含着热泪对丑妞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说完，李春来立即重新把眼睛闭上，阳光刺疼了他明亮的眼睛，丑妞咯咯咯地笑着，她扭头掠一眼身边欢蹦乱跳的小黄狗，真诚地告诉李春来：“不用谢我，是小黄狗的功劳！”
接着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李春来倍受感动，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激动地说：“快让我看看那只好心的小黄狗。”
阳光不再那么强烈刺眼，李春来惊喜地看到，一只小黄狗在丑妞身边跑来跑去，精神抖擞像个兴奋的孩子，聪明的丑妞向小黄狗招招手，小黄狗飞跑而来大胆地偎依在丑妞身上，丑妞轻轻抚摸着它的脊背诉说着发自肺腑的感激之情，李春来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小黄狗，可惜他的手刚触到小黄狗的脊背，小黄狗立即警觉地站起来撒腿跑了，丑妞迅速拿来水和鸡蛋薄饼，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李春来吃喝起来，李春来喝着水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全部鸡蛋薄饼，吃饱喝足后感觉身上有了力气，感激的泪水再次涌满李春来的眼帘，他试图站起来走走，可是竭尽全力也没能如愿以偿，两条腿仿佛灌满铅那样沉重，根本动弹不得。李春来凝视着红肿的双腿思路越来越清晰，他首先想到的是人是梨花，不知道梨花情况如何，祈祷梨花不论人在哪里都能平安！李春来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他和丑妞诚心诚意地交谈了一会儿，要过梨花的镰刀，小心翼翼地分别在两条小腿上划了一下，储存在双腿内的脓水哗哗流出来，流了一会儿，脓水流干了，李春来忽地站起来，身轻如燕，原来他被捆绑在树上时，双腿遭到毒虫垄击后感染化脓了。李春来和丑妞互相通报了姓名，并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李春来是个柔骨侠肠的男子汉，他决定到丑妞家里住下，目的是想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报答丑妞的救命之恩救，李春来在心中悄悄告诉自己：牢记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