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本来在心里恨透了赵福来,恨透了赵家人的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可是,听了赵福来一番话,莲花心情复杂,她佩服赵福来的娘,佩服的五体投地,她真诚地跟赵福来说:“世上只有娘亲好,有娘的孩子是个宝!多亏你娘护着你,要不然后果不知道有多可怕呢,虽然我生在安丘磐石镇,长在安丘磐石镇,可是,这是第一次听说你的事情,算是解决了我心中的一个大困惑, 赵大哥,今夜咱俩应该去给你娘磕头吧?”
赵福来平静地说:“谢谢你!我虽然看不见你的外貌,但我看到了你那颗善善良的心,给我娘磕头今夜就免了,我娘性情比较特殊,原因是她长年瘫痪在床,这个情况安丘磐石镇无人不知。”
莲花轻轻叹了一口气,沉思片刻她接着问赵福来:“赵大哥,冒昧问一下,你娘为什么长年瘫痪在床呀?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不说,我只是出于关心才问,没有别的意思,请你不要多心。”
赵福来说道:“据我所知,我娘心里只有我爹,可我爹心里几乎没有我娘,大事小事,不论做什么,他从不顾及我娘的感受,最让我娘不能容忍的一点是,我爹三天两头在外面找女人,我娘不止一次跟我说,自从我的眼睛坏了之后,我爹就一门心思再找个小老婆,说不用让她住到安丘磐石镇,我娘坚决反对,始终没有同意,我爹把我娘的话当耳旁风,他偷偷地在后周村找了一个,无巧不成书,真是巧她娘碰到了巧她爹,有一年深冬,我爹去高密东北乡办理年货,需要住七八天,就在我爹离开家的当天傍晚,我娘出于好心,把一个讨饭的老婆婆带回了家,她在我家一住就是三天,临走时依依不舍,走了没几步她返回到我娘身边,拉紧我娘的手说要给我定个娃娃亲,说女方肯定不在乎姑爷的眼睛是好是坏,女孩是后周村人,和老婆婆一个村的而且邻居,名字叫丑妞,长相漂亮,我娘详细询问女孩家的情况,老婆婆说,听说女孩的爹是安丘磐石镇人,姓赵,我娘惊得目瞪口呆,她问老婆婆,可否知道姓赵的家族什么情况,老婆婆说,算是知道一点儿,那姓赵的家里有个瞎儿子,我娘一听这话便晕倒在地——全安丘磐石镇只有赵福来一个瞎子呀!人们七手八脚把我娘抬上了大炕,从此以后我娘就瘫痪了,性情也完全变了,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景,她都听不得任何人笑。莲花让自己镇静下来,接着说道:“原来你爹是这样的人呀,你和你爹是一类人的吗?”
赵福来哈哈大笑三声,说道:“我和我爹不一样,当然不一样,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安丘磐石镇有谁了解我啊,众人皆醉我独醒。无所谓好无所谓坏,我赵福来这个瞎子也可以活的顶天立地,我这个瞎子心中也有愿望,我这辈子的最大愿望,在我心中珍藏着,也可以称为梦想,在我们全人类生活的地球上,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写过一段话照亮了我的心,现在通过我的口来说给你听——紧紧地抓住梦想,因为梦想若是死亡,生命就象折断翅膀的鸟儿,再也不能飞翔;紧紧地抓住梦想,因为梦想若是死亡,生活就像荒芜的原野,雪覆冰封,万物不再生长。”
天呢!赵福来太厉害了,他懂得真多,莲花被赵福来带进了一个新世界,那里鸟语花香诗情画意新鲜美丽,莲花轻声问赵福来:“赵大哥,你这辈子的最大愿望是什么?”
赵福来自豪果断地说:“我这辈子的最大愿望,就是有一天,天亮了,太阳出来了,我的眼睛睁开了,我看见了红彤彤的太阳,我看到了你的眼睛,看到了安丘磐石镇的一草一木,莲花,跟我说说,你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莲花对赵福来说:“我的愿望多着呢,我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飞了。”
明亮温馨的烛光照着莲花恬静的脸庞,她的鹅蛋形脸蛋线条更加柔美,散发出圣洁的光芒,可惜赵福来看不见。赵福来诚诚恳恳地说:“莲花姑娘,你不愿意说给我听没有关系,不管你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你都要时刻抱紧这个愿望,白天黑夜抱紧它,让这个愿望像一棵树那样在你心里扎根生长,早晚一天这个愿望就会变成真的,心想事成,梦想成真!心中揣着一个愿望,活着就有奔头。”
在这个新婚之夜,赵福来和莲花像朋友一样说着心里话,好像积攒了几辈子的知心话要说给对方听,说呀说呀,一直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成群的鸟儿在窗外欢快地歌唱,两个人才合衣躺下,打了一个盹。赵家大院里还有一个几乎彻底未眠,他就是小三子,他孤独地躺在冷冷清清的大炕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闭上眼睛,眼前便浮现出莲花俊俏的模样,睁开眼睛眼前却是漆黑一片,有生以来,小三子第一次尝到如此这般的滋味,甜甜的,酸酸的,还伴随着一股苦味,总而言之,酸甜苦辣咸,小三子心里五味俱全,他却说不清到底什么滋味。晨曦照亮了静谧的赵家天井,花园里的月季花开得怡然自得,小三子照常早早起床,打扫干净天井接着打水,他摇着辘辘从水井里汲上一桶桶井水,倒满了两个大水缸,然后将空水桶放到齐腰的水泥台上,一抬头看到莲花微笑着走过来,人面桃花相映红,说的就是今天的莲花换了一套浅粉色绸装,清晨淡青色的天空下,莲花像一轮清新美丽的太阳倏然照亮了周围的世界,昔日宽阔的几近荒芜萧瑟的天井里顿时蓬荜生辉,莲花把端在手里的白色陶瓷脸盆放到水泥台上,小三子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呆呆地看着莲花忘记了今夕何夕,直到阿采端着一簸箕干麦秸故意咳嗽着从面前走过,小三子才醒过神来,他看着莲花友好地笑笑,转身拿起水瓢舀起一大瓢水,哗啦一声倒进莲花的脸盆里。莲花纤细的双手蘸进水里,抬头看着小三子落落大方地说:“水真清亮呢,暖乎乎的。”
说完,低下头接着洗手,莲花开口说话的时候露出细密洁白的牙齿,小三子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他在心中默默地想,新娶进门的少奶奶,多像一轮火红的太阳,这样一想,感觉双颊莫名其妙地一阵滚烫,他匆忙走开去忙活别的。日子流水般悄悄地流过,季节早已进入冬天,农历十月二十这天赵世礼的舅舅过生日,他带着赵福来带着阿采及丰厚的礼物,吃过早饭乘坐着马车赶往五十里路外的舅舅家,阿采随同前往是负责伺候赵福来。这是赵福来娶亲以来首次离开莲花,也是莲花嫁给赵福来后第一次独自在家,莲花帮着阿采将丰厚的礼品装上马车,特意嘱咐阿采路上休息时,记得给赵福来吃几块鸡蛋糕喝点儿热水,阿采贴着莲花的耳朵小声说道:“少奶奶,你不舍得离开少爷,那就成双成对去吧,哈哈哈。”
莲花的脸颊腾地红了,她轻轻拍打着阿采的肩膀说:“这次少爷出远门,拜托你了!”
阿采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少奶奶请放心吧!我会用心照顾好少爷,今天我们会顺利到达亲戚家里,明天我们会顺利回来。”
莲花站在赵家大门口目送着马车驶出了安丘磐石镇后,她并没有回家,而是转身去赶大集,这天适逢安丘磐石镇大集,她买了新鲜的藕瓜、新鲜的猪肉、大白菜等,回到家里就开始动手忙活,跺肉馅、和面,利利索索地包好水饺,炸好耦合又煮好饺子,让小三子给爹送去,伺候婆婆的丫鬟将莲花准备好的水饺耦合端到婆婆屋里,伺候婆婆吃饱喝足了。午饭后,莲花躺在大炕上休息了一小会儿,便坐到大炕上趴在窗户台前开始绣花。那些五彩缤纷的丝线在她手里飞上飞下,在雪白的棉布上编织成美丽的图案。莲花一边绣花一边哼着娘教过的歌曲《萱草花》:高高的青山上 萱草花开放采一朵 送给我 小小的姑娘把它别在你的发梢 捧在我心上陪着你 长大了 再看你做新娘如果有一天 心事去了远方摘朵花瓣做翅膀 迎着风飞扬如果有一天 懂了忧伤想着它 就会有 好梦一场遥远的天之涯 萱草花开放每一朵 可是我 牵挂的模样让它 开遍我 等着你回家的路上好像我 从不曾 离开你的身旁当当当——当当当——谁在窗户外面轻轻地敲打?莲花停下正在绣的花,抬起头,透过卷起的窗户纸警觉地看着窗户外面,声音响亮地问:“谁呀?”
是小三子的声音:“少奶奶,是我,打扰少奶奶,我有点儿小事请您帮忙。”
莲花镇静地说:“什么事呀,说吧。”
小三子立即说道:“隔着窗户不好说,我能不能到少奶奶屋里坐坐呀?”
莲花果断地说:“不行,过会儿到天井里找我说吧。”
莲花将手里正在绣的花儿放好,下了炕,她穿戴整齐,一边往屋外走心里一边纳闷着:“小三子能有什么事呢?”
这样想着,莲花推开南屋门,盛了半瓢玉米粒子,走到靠近天井西墙的鸡栏旁边,站好,从瓢里抓起一把金黄的玉米粒子,均匀地洒在跑向自己脚下的鸡们,洒了一把又一把,最后把水瓢倒扣过来,将盛在瓢里的玉米粒全部倒在地上,鸡们吃得欢天喜地,发出响亮的啄食声,莲花看着吃食的鸡们,心中想,这个小三子,有什么事呢,怎么还不过来和我说清楚,老爷少爷都不在家,他却打算单独到我屋里来说事情,岂有此理!小三子回到自己睡觉的屋子,匆忙洗了脸,把在梦里和莲花说过无数遍的话对着镜子说了五遍,走进天井里,走到莲花身边,很不好意思地小声音说:“少奶奶,我的棉袄罩褂上五个扣子掉了两个,你能帮我缝上吗?”
莲花笑着脱口而出:“好呀,你的罩褂在哪儿呢?”
小三子说:“在我屋里放着,麻烦少奶奶到我屋里帮我缝好不好?”
莲花说:“不!你把衣服拿给我来吧。”
小三子撒腿跑进屋里,取来自己的深蓝色棉布罩褂以及两个黑扣子,还有针线也一起拿来了,莲花接过来,坐在天井里赵福来一年四季坐着晒太阳的藤椅上穿针走线,一会儿功夫就缝好了扣子,小三子接过罩褂抱在怀里,嘴里一个劲地说谢谢少奶奶,莲花笑吟吟地说:“嗨,不就是缝了两个扣子吗,举手之劳,芝麻粒一样的小事,不必客气呀,你还有什么要缝补的吗?”
小三子看着莲花恬静的笑脸怦然心动,心跳像是突然加快了,有种小鹿乱撞的感觉,他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激动,平静地说:“没有了,多谢少奶奶!我还想请示少奶奶一件事情,我记得你说过想去麦地走走,今天是个大晴天,老爷少爷都不在家,家务活儿减少了不少,正好是个机会,如果不嫌弃,就让小三子陪着少奶奶去麦地走走吧。”
莲花仔细回想一番,奥,想起来了,那天她站在天井里说过:“做了赵福来的老婆就变成了笼中之鸟,失去了为姑娘的自由,真想到麦地里走走看看,去透透气······”莲花笑着跟小三子说:“好,咱们去麦地走走,你先出门,你最好扛上锄头顺便到麦地里锄会儿地,我先去吩咐一番丫鬟,让她在家里仔细照顾好婆婆,过会儿去麦地。”
小三子点点头,他找来一把锄头扛着出了家门。莲花说话算话,她先到婆婆屋里嘱咐一番丫鬟,接着挎起一个篮子——篮子里放一把铁铲子,莲花挎着篮子走出家门走进了安丘磐石镇最广阔的麦地——赵世礼家的大片麦地,初冬的阳光似乎格外温暖,麦田开阔,麦田上空偶尔掠过几只鸣唱着的小鸟,小三子正在麦地里挥着锄头弯腰锄地,他一抬头看到莲花站在麦地的地头,小三子大步迈到莲花身边,他一边用棉袄袖子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嘿嘿嘿地笑着说:“少奶奶你真好,我还以为你是说玩话。”
莲花安详地看着小三子嫣然一笑,笑容恬静,过了片刻,莲花笑着说:“小三子,你接着锄地吧,我在麦地里转悠着挖七七毛菜,我婆婆说她馋七七毛菜汤。”
说完,莲花沿着麦地里干净的田埂往前走去,一眼看不到边的麦苗才一扎高,绿油油的,蕴含着朝气勃勃的生机,莲花看着麦苗心情舒畅,她低着头看着地面,聚精会神地找寻着野菜慢慢走着。小三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那颗年少轻狂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他的心里像是揣着一只小兔子,怦然心动,长相俊美的莲花穿着黑布鞋黑棉裤穿着不知道什么颜色的棉袄,因为她的棉袄上罩着一件桃红色棉布褂子,围着一条金黄色的围脖,她的长麻花辫子垂至腰际,辫梢上系着一块翠绿的绸子,系成一个硕大的巴掌那般大小的蝴蝶结,赏心悦目,此时此刻,莲花站在冬天的麦地里美成了一幅画,深深地吸引着小三子。从第一眼看到莲花,小三子沉睡已经的生命似乎醒来了,从第一眼看到莲花,小三子感觉世界倏然变得阳光灿烂可爱无比,他下定决心要改变现在被奴役的处境,他迫切想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顶天立地的活着,而不是现在这个活法,活的像条狗一样像个傀儡一样。小三子大步放下手里的锄头,大步追上了莲花,他挡在莲花面前,大声喊了一声:“少奶奶。”
一心一意挖野菜的莲花被这突然的喊声吓了一跳,她直起腰来吃惊地看着小三子,问道:“小三子,你有什么事。”
小三子悄悄地给自己打足气,大胆地说:“少奶奶,先不说少爷年纪大,关键他是个瞎子,少奶奶不但年轻而且美的像朵花儿,小三子认为你俩不般配。”
莲花的笑脸变成了冷漠,她冷冰冰地说给小三子:“小三子,你胆子不小呀,竟敢这样说少爷。”
小三子回答道:“很多人这样说少爷。”
莲花愣住了,思绪万千,虽然做了赵福来的老婆,表面上彼此彬彬有礼日子甜美,然而做为夫妻相处的真实情景如何呢?虽然睡在一个大炕上,可到了夜晚煤油灯一吹,各人钻进各人的被窝,除了新婚那天莲花下轿后,赵福来当着众人的面拉过莲花的手,莲花的手再没让赵福来摸过,更别说什么同床共寢,这种冷漠无情的日子过着真没劲,天知道猴年马月熬到头呀!莲花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小三子的话拉回了莲花的思绪:“少奶奶,请您不要生气,权当我没有说。”
说完,他转身扛起锄头接着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