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徐世勣的退走,荥阳的战事便算是暂时消停了下来,可后续的手尾却是多得数不胜数,旁的不说,光是缴获的后勤辎重之清点便不是件简单的活计,更别说数量多达五万余的战俘还须得甄别处置,偏偏此时柴孝和又不在身边,张君武只能是亲力亲为地布置诸般任务,这才几日功夫,人都累出了黑眼圈,简直比打了一场大战还要累上几分。“报,禀将军,越王府长史皇甫大人来了。”
张君武本就已忙得个晕头转向了的,偏偏还有人要来添乱,这不,一大早地,张君武方才刚在中军帐中开始理事,就见一名轮值的队正从帐外匆匆而入,朝着张君武便是一躬,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嗯……知道了,本将这就亲自去迎。”
一听是皇甫无逸这个王府长史兼东都留守前来,张君武虽是烦得个不行,却也没法子说不见,无奈之下,也只能是闷闷地吭了一声,缓步便往外行了去。“不知皇甫大人驾到,末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方才刚行到了营门处,入眼便见皇甫无逸正与一大帮随行官员笑谈着,一派指点方遒状,似乎心情相当之不错,张君武用不着去听,也知晓这厮在兴奋些甚,无非是荥阳已然收复,空缺出一大把职位,就等着越王府的人去填了,身为长史,皇甫无逸自然权重,对此,张君武心知肚明得很,却也断不会去说破,也就只是笑容满面地抢出了营门,很是恭谦地便行了个礼。“张将军不必多礼了,喜闻将军连战连捷,大破瓦岗贼寇,光复荥阳,老夫奉越王殿下之命,携牛羊马匹各三百,金银绸缎若干,特来犒军,恭喜张将军了。”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尽管往昔很是看不惯张君武的跋扈做派,可眼下看在大把的好处就要到手的份上,皇甫无逸表现出来的浑然就是一派亲热之模样。“呀,殿下如此隆恩,末将感激涕零啊,如今战事方才刚刚消停,末将正愁着该如何赏赐有功将士呢,皇甫大人就给末将来了这么个惊喜,好,太好了。”
有人送钱来,自然是好事一桩,甭管后头谈得如何,该说的客套话,少不得是要好生说上一番的,不单得说,还得说个热情洋溢不已,若不然,后头的戏可就不好往下演了的。“张将军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这一见张君武表现得如此之激动,皇甫无逸脸上的红光立马便更亮了几分,心下里对接下来要办的大事也就更多了几分的把握。“哟,光顾着高兴,都忘了请诸位大人入营了,恕罪,恕罪,皇甫大人,诸位大人,里面请!”
该说的场面话既已说过,再多罗唣,那就有怠慢之嫌了的,值此微妙时分,张君武自是不愿跟越王一系闹出了生分,这便笑呵呵地一摆手,将皇甫无逸等人尽皆让进了营中,所不同的是皇甫无逸与张君武一道进了中军大帐,至于其余官员么,却是全都安排在了别处,自有秦琼等将领们去陪着叙话。“张将军此番出兵,大捷不断,连克四县之地,扫清荥阳周边诸寇,实是朝廷之幸事,社稷之幸事也,然,窃以为大捷固然可喜,绥靖地方却也万不可忽视,不知张将军以为如何哉?”
皇甫无逸此来送犒赏是虚,要四县之地是实,若不是担心触怒张君武的话,他甚至想连巩县、仓口城都拿到手中,这等心思实在是太过热切了些,这不,才刚分宾主落了座,这厮便已是急不可耐地将话题引到了四县的治权上。“皇甫大人所言甚是,您是不知道啊,末将就一武夫而已,打仗或许还会那么几下,可要说到治理地方,那可真就太过为难末将了,不瞒您说,末将也正为绥靖地方之事犯愁呢,如今皇甫大人来了,想必这等头疼事儿也就不必末将来操心了的,只是……”荥阳虽是好地方,却不是张君武所需,正因为此,他倒是无所谓将四县之地交了出去,当然了,白交那是万万不能的,不换取足够的利益,别说皇甫无逸了,便是越王杨侗亲自前来,都甭想从张君武手中讨到半点的便宜。“嗯?张将军莫非还有甚顾虑么?”
听得张君武先前的慷慨话语,皇甫无逸本正高兴得不行,可待得听到后头,这厮的脸色当即便有些不甚好相看了,拿腔拿调地便吭哧了一嗓子。“皇甫大人明鉴,末将所领之军令乃是平灭黄河以南诸寇,如今才收复一个荥阳而已,我部便已损兵近两千,辎重更是消耗了无数,抚恤也尚没个着落,若不能及时补充,我军恐无力再战矣,违了军令,王大将军若是责怪下来,末将实是担待不起啊,您看这……”荥阳向来是富庶之地,瓦岗军在此收刮了大半年,除了被李密带走的部分外,余下的可全都落到了张君武的手中,说起来,他其实不缺钱财,也不缺辎重,要知道徐世勣遁逃时,可是轻装出走的,老营里粮秣虽不多,刀兵等辎重却是不老少,足够张君武所部之用了的,然则考虑到下一步扩军之需要,此时不狮子大开口一把,又更待何时?“嗯,说得也是,抚恤、辎重皆军中要务也,张将军放心,只管如实发份公文上来,但消能周全的,老夫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须得帮着将军办妥了去。”
皇甫无逸还指望着张君武多多收复失地,也好趁机将所得的地盘全都纳入越王一系的管辖范围之内,自是不会在辎重上卡张君武的脖子,当然了,为防止张君武胡乱要价,皇甫无逸在话里可是留了个尾巴。“能得大人此言,末将也就能安心了,现有抚恤及辎重所需清单在此,还请皇甫大人过目。”
张君武就是一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又哪可能会被皇甫无逸给胡蒙了去,早早就准备好了相关材料,这不,皇甫无逸的话音方才刚落呢,张君武便已是一抖手,从宽大的袖袍里取出了份折子,双手捧着,递到了皇甫无逸的面前。“这……怎么这么多,张将军此是何意?”
齐郡军也就只是一军之编制,满打满算也就两万五千人马罢了,就算张君武私下捣鼓出来的乡兵全都加在一起,了不得也就五万五千兵力罢了,按惯例而论,要补充辎重,顶多也就补个三成而已,可张君武捣鼓出来的清单却足足列出了近十万人马之所需,当即便吓了皇甫无逸一大跳。“唉,这都是没法子的事啊,皇甫大人应是知晓的,我齐郡军也就一军而已,可接下来要对付的可是手握三州之地的卢明月,此獠坐拥五十万大军,我部区区两万五千兵马,怕是给人塞牙缝都不够,又谈何平乱哉?偏偏军令难违啊,末将也只好招些乡兵凑数了的,奈何乡兵到底战力孱弱,也就只能靠量取胜,若不能编出个六七万乡军,末将又岂敢去平三州之乱哉?末将这等情非得已之苦衷,还请皇甫大人多多体谅才好。”
乡军不在编,也没个名分,更谈不上补给,可也不是谁想招乡兵便能招的,前番张君武招乡军之际,可是没少遭洛阳一系官员们的弹劾,若不是萧怀静力顶,只怕张君武早被一撸到底了的,纵使侥幸逃过了一劫,可齐郡军所部的乡军依旧还是黑户,朝廷根本不曾准过,而今既是越王有求于己,张君武自然要跟其好生说叨说叨,不单名分要定,辎重补给更是得拿。“唔……此事实非老夫可以擅专的,且看朝中如何定夺再说好了。”
兹事体大,皇甫无逸哪敢胡乱应承的,只能是无奈地给出了个含糊的答案。“皇甫大人说得是,然则此事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变通的,据末将所知,我朝律令曾有过规定,每县皆可设乡勇,一乡可拥勇百数,一县最多可拥乡勇两千,如今四县之地,也就能编个八千乡勇,然,我军下一步要攻略之南阳有十三县之地,汝州也有五县,再算上颍川郡有县六,拢算起来,这就有二十八县之多,我部设上个六万乡勇实不为过也,皇甫大人,您说呢?”
张君武早有准备,笑呵呵地便将变通之法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根本不给皇甫无逸打埋伏眼之机会。“嗯……张将军所言也是有理,这样好了,且待老夫回了东都,跟殿下提上一提,看殿下如何决断也罢。”
皇甫无逸说到底关心的还是自身的利益,至于张君武捣鼓乡兵是不是合法么,皇甫无逸其实并不关心,只要张君武不造反,又肯下苦力去平乱,于皇甫无逸乃至越王杨桐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当然了,为保险起见,皇甫无逸自是不敢胡乱应承,也就只是面色凝重地给出了个谨慎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