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弥束着马尾,夕阳斜着射入车厢之中,照在她的侧脸上。 CC1000次直线快车从层层叠叠的巨红杉中驶出,穿越笔直的长桥,行驶在浩荡的大湖上。湖面晶莹。 窗外的景色飞驰,夕阳也在逐渐由黄转为金黄。 楚子航在这样的光线下端详着夏弥轮廓分明的俏丽容颜,心中那些疑似“上一辈子”的画面接踵而至。 “唉!”
夏弥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总感觉师兄你最近越来越傻乎乎的。”
“……我想到了一些事情。”
楚子航轻声道,“我猜每个人的一生里都会遇见某个人,然后喜欢上她。有些人在合适的时间相遇,就像是在春天遇到花开,于是一切都会很好,他们会相恋、订婚、结婚,一起生活。而有些人在错误的时间相遇,就像是在冬天隔着冰看见浮上来换气的鱼,鱼换完气沉到水下去,再也看不见了,什么结果都没有……” “今年的你在冰面上看到鱼浮上来换气,明年冬天如果你还等在那里,那么还是会看到鱼浮上来换气。再相见的时候你就可以带一把冰镐了,把冰面砸开把鱼捞上来回家做鱼汤喝!”
夏弥眯眯眼笑,“嘿嘿!”
【注1】 楚子航沉默良久,突然无声而笑。 夏弥瞪大了眼睛,追问他有什么好笑的,可他没有回答。 他侧过头,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树影,心中有种沉甸甸的安心。 很多年前……不对,应该说是另一条命运轨迹上,有个男孩在这个女孩面前说过同样的话。 然后女孩如当下一样给了他一份完美的答卷。 可当时的男孩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份答案的真正意义所在。 他一如既往地选择了早就习惯的道路,那就是逃避,逃避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否认那个叫做夏弥的女孩,然后在失去她的漫长时光中回忆着女孩曾在身边的时刻…… 原来这座世界真的就像师弟说的那样,人生若只如初见,定当有着无限美好,可正是因为人生注定不能只如初见,所以才要珍视沿途所遇到的一切美好。 那会是每个人的人生中最珍贵的财富。 列车拉响了汽笛,同时开始缓慢减速。 那座古老的、与世隔绝的校园近在眼前了。 楚子航和夏弥下车后发现,有人早早等候在了月台。 “楚子航学长,夏弥学妹,晚上好。”
奇兰站在月台上,冲两人点了点头,微笑道,“我想邀请两位代表狮心会参加明天早上的演讲会,可能有些唐突,所以我选择亲自来邀请两位。”
夏弥和楚子航对视了一眼,有种都有些茫然。 按照安排,来接他们的本来该是狮心会的副会长兰斯洛特。 “演讲会?”
楚子航皱眉问道。 “对,就在明天上午十点,还请两位务必赏脸。”
“谁的演讲会?”
“当然是我们的屠龙英雄李嘉图·M·路。”
…… …… “哥哥,你拯救了一对本该错过的情侣,可你心中的空洞却没有缩小,难道真的只有那个女孩才能缩小你心中的空洞吗?”
寝室内,男孩坐在桌边无聊地看着哥哥对着键盘奋笔疾敲,重新开始更新《路氏随笔》,他撇了撇嘴。 “我?”
电脑前的路明非无奈道,“哪来什么空洞不空洞的,你当我是《死神》的大虚不成?”
“哥哥,你的心还会被触动吗?”
路鸣泽耸肩道。 “当然会,我又不是木头人。”
“可即使你师兄和师妹迎来了完美结局,我仍能感觉到你心脏缺失的空洞只是被填满了一点点,真的就只有一点点。”
“怎么会呢?”
路明非严肃道,“我当时可是老感动了,差点鼻涕眼泪一起流,好不容易才忍住的。”
“哥哥,人是骗不了自己的。”
路鸣泽微笑道,“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哪怕是你自己。”
“gay里gay气的!”
路明非痛斥道,“我只是你的哥哥啊!”
“难道这世上只有兄妹才配拥有纯洁的爱情吗?”
路鸣泽十分配合地哭丧着脸,“兄弟就不行吗?”
“……你好恶心。”
“略略略!”
“好吧好吧……我其实还是很满足师兄和师妹的结局的,但要说触动,确实不大。”
路明非挠了挠头。 “为什么?”
路鸣泽歪头道。 “大概是因为都在意料之中吧。”
路明非想了想,说道,“我为他们安排了这么多故事,所有的一切汇聚到最后都是水到渠成,他们没有理由会不在一起,我压根没想过会失败。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满足,但也仅限于此。”
“嚯嚯。”
路鸣泽轻笑道,“哥哥你的心态发生了了不得的变化哦。”
路明非沉默了会,苦笑道:“好歹也是从末世回来的人了。”
“换个话题吧,为什么要给予樱井明血源印记?你到现在为止,也只赐予了你师兄和樱井明两个人,而樱井明居然是第一个。”
“你看过他写的小说吗?”
“那本以他自己为主角的小说?不瞒你说,就连最近翻修的我都看过了。在那家伙眼里,我可是十分可靠的泽编辑。”
路鸣泽嘿嘿笑道。 “看完后觉得怎么样?”
“很中二,文笔尚浅,用高情商的话来说就是进步空间广阔无边。”
“确实很中二,可字里行间都在透露着渴望得到救赎以及想给予别人救赎的憧憬。”
路明非轻声道,“他笔下的主角就是他自己,他幻想中的自己是一个行侠仗义的武士,武士走了那么多的世界,祓除了污秽与灾厄,留下的是幸福与美满。一个身处囚牢中无法自救的蛾子,却在渴望给予他人救赎,这样的人……他们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应该不会让人失望。”
…… …… 翌日清晨。 路明非被从温暖舒适的被窝中强行架了出来。 “喂喂,这什么情况,你们就这么对待屠龙英雄的吗?”
一左一右架着他的人分别是卡塞尔第一好室友芬格尔,以及狮心会会长楚子航。 两人一言不发,宛如一尊雕像般肃穆着,架着他的胳膊走出寝室。 路明非心中纳闷这几个家伙打着什么鼓。 他们一路从宿舍区走到了原先的奥丁厅附近。 令路明非奇怪的是,一路上遇到的人没有露出奇怪的目光,反而笑着冲他们挥手。 “我不记得我认识刚才那个姑娘……”被架在半空,悬空的路明非讷讷问道。 “路!不要妄自菲薄,大家都知道你在中国杀了一位龙王!”
一个黑人学生从旁边冒了出来,神色激动地拥抱路明非。 “额,布拉德雷?”
路明非挣扎着想下来,可楚子航和芬格尔架着他的姿态异常坚决。 “路,你准备好了吗?”
布拉德雷一脸期待,就和大一3E考试时一模一样。 “准备?”
路明非一头雾水。 他完全不知道这些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说起来他自从回校后就一直闭关隐居,谁来也不见,顶多和往日一样在论坛上插科打诨。 “对啊!奇兰说了,今天你会在所有人面前……” 布拉德雷激动的话语被芬格尔伸手捏住面颊往外拉长着打断了。 “额……抱歉,奇兰说了要给你一个惊喜,我差点忘记了。”
布拉德雷及时醒悟了过来。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路明非瞪大了眼,总感觉这帮家伙要搞一波大的。 “嘿嘿,你待会就知道了!”
布拉德雷神秘的一笑,转身就跑了。 路明非左右看了眼身侧的哼哈二师兄,试探道:“透个底?”
哼哈二将神色冷峻,一声不吭。 路明非无奈了。 他干脆放弃了抵抗,任由这两家伙扛着自己向前方走去,想看看他们到底在整什么幺蛾子。 走过小半个学校,他们来到了翻新的礼堂内。 礼堂内人头攒动,所有座位上都安静地落座着一个人,座无虚席,往日除非副校长兴之所至准备开场临时授课,不然绝没有一位教授的台下会坐满这么多人。 他被架到了礼堂的演讲台上,放眼望去,在礼堂内的人群中看到了奇兰。 奇兰坐在一角,冲他微微一笑,还眨了眨眼睛。 路明非沉默着,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曾以为自己的心经历末世的洗礼早已坚若磐石,一如那受浪潮千百般击打仍岿然不动的礁石,但这一刻,心中那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着。 他环视全场,发现下面坐的不仅有学生会的各个部长,狮心会的兰斯洛特、苏茜,还有联谊会的布拉德雷,再往前看去,副校长挺着大肚腩,挥舞着酒瓶向他打招呼,校长端正的坐在中心向他微笑,施耐德教授拖着氧气瓶坐在最旁边,古德里安教授头发乱糟糟如鸟窝,似乎刚从实验室里跑出来……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他们对他抱以微笑与鼓励。 他们都在等待着什么。 这是一间翻修的大礼堂,原先的奥丁厅毁在了那场爆炸中。 外面明媚的阳光投入阴霾的会议厅,照亮了那些色调沉重的木栏和座椅,覆盖上一层暗金色的光泽。 礼堂新而明亮,窗外满是婆娑晃动的树影,微风吹散云海,天光透过礼堂上方的玻璃窗投落下来,笔直落在路明非的身上。 时隔多年后,那个男孩又一次握住了话筒。 “大家好,我是大二的路明非,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屠龙有我们》。林语堂先生曾说,‘一篇精彩的演讲,应该像少女穿的迷你裙,越短越好……” 雷鸣般的掌声轰轰烈烈,恍如浪潮般淹没了台上的大男孩。 可能有人没有听过林语堂先生,但这不妨碍大家看到副校长在那带头拍桌大笑。 多年前在演讲台上戛然而止的男孩又一次语塞了。 却再非当年。 他仰起头,微眯着眼睛寻找头顶天窗外灼目的阳光,炙热滚烫的情感烧灼在他的心田,仿佛要将他的世界为之点燃。 原来…… 这就是掌声啊。 他也曾期待别人的掌声,却忽略了掌声只给努力拼搏过的人,而不是不劳而获者。 这个世界不应该因为某个人的恶意就变得暗色调下来,也绝不该去在意那些不喜欢你的人, 不喜欢你的那就不喜欢吧,只要你在意的人喜欢你就够了。 只要他们还在你的身边,明天太阳依然会升起,你们依旧会在夏日骑着游湖逛街,在冬日围着天台烤串。 他以前只是没找到他们,就觉得这世上不存在这样的人。 他站在天光中,台下是煊赫如雷的掌声,副校长捶桌的大笑声回荡在礼堂的天窗下。 这样的世界……很难孤独啊。 人类啊,果然真是太狡猾了。 …… 在炎热而漫长到仿佛经历了一辈子的暑假后。 这一年的秋天,最终以这样的形式盛大落幕了。 …… …… “路明非呢?”
演讲会结束的第二天早上,楚子航站在学区宿舍一区303内。 “跑路了。”
芬格尔揉着睡眼惺忪的眸子,打了个老长的哈欠。 “……跑路?”
楚子航面皮微抽。 “嗯,昨晚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说要去全球旅行,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顺带为以后的蜜月踩踩点。”
芬格尔趴在床上,一脸师弟你没事的话能帮我把窗帘拉上门关好让我好好睡一天吗? 这段话的信息有点多,楚子航消化了半晌。 …… …… 路明非的脖间挂着最新买的单反,阳光透过机场上空的穹顶玻璃洒落,他的脸庞沐浴在清晨无限美好的阳光下。 身材高大,容貌冷峻,目光却是纯净如赤子的男人站在他的身边,身份介乎于保镖与男仆间,双手各拎着一个大行李箱。 路明非低头摆弄着最新到手的单反照相机。 更名为夏黎的男人百无聊赖地守在他旁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却又安分守己地站在路明非身份。 路明非终于放下了新到手的玩具,芝加哥清晨的阳光明媚而多姿,让他想起了不久前与师兄、师妹同住芝加哥酒店的那个午后,慵懒的阳光下湖面波光粼粼,两个注定会相爱的人在他身边讨论着严谨的学术问题…… 这样温馨美好的画面,如果只是用来反衬结局的残酷,未免太过可惜了。 他抬起头,眯眼顶着愈发刺目的阳光,望着头顶的蔚蓝天空。 既然这世上可以有这么对相亲相爱白头偕老的爱人,那么为什么不能是他们? 他是这么认为的。 也是这样去做的。 正如无论是否在等待黎明,黑夜终会先至,但黎明总是随后就到。 你能做的,就只是静静等待。 等待黎明升起,等待晨曦破晓,等待光照大千。 等我…… 来到你的身边。 …… …… 炭火上坐着一把关西铁壶,水即将煮沸。 这种产自日本关西地区的铁壶黝黑沉重,上半截像榴莲般有无数钝刺,下半截雕刻着赤面长鼻子的鸦天狗,张开双翼飞翔在流云火焰中。炭火把壶底烧得通红,鸦天狗的脸和羽翼边缘泛出荧荧的火光,栩栩如生。 水沸了,一身白色和服的老人提起铁壶,把沸水倒进茶碗中。 “这里没有外人,没必要每次都整这一出吧?”
源稚生坐在桌对面,无奈说道。 老人摇头严肃道:“这是态度问题!”
源稚生无奈一笑,不再说什么。 “绘梨衣呢?她怎么没来?”
老人忽然抬头问道。 源稚生皱了皱眉,迟疑道:“她还在房间里。”
“摆弄那些玩具?”
老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源稚生没有说话,沉默着。 事实上……绘梨衣没有在摆弄那些属于她的玩具,而是一些来源不明的照片。 每当他带着绘梨衣去这座大厦外逛逛的时候,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某些意外让人几乎想拔刀砍人。 而等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绘梨衣身上,女孩的手中总会多出一些照片。 一些来自世界各地,或是铭刻着光阴的遗迹,或是汇聚着自然美景的照片。 这些照片找不到源头,正如他们找不到到底是谁将照片送到了绘梨衣手中。 委实说源稚生最近有些骑虎难下…… 他不该开带绘梨衣出门溜达这个口子的。 有些口子一旦开了,就再难关上。 …… 步道的两旁是木质拉门,拉门后面点着蜡烛,温暖的烛光把格子阴影投射在步道间。 脚下的每根木条上都沉淀着时光,木地板因为长年累月的擦洗而明亮如镜,一尘不染。 屋内弥漫着清新的白檀香味。 走进这间藏在大厦深处的木屋,客厅里简约到了极致的地步,没有任何装饰,就连日常家庭的插花都没有。 走进里间,屋子中间是一张被炉桌,桌前端坐着一个暗红色头发的女孩。 她穿着红白二色的和服,这套考究的衣服由白色的内衣“肌襦袢”、被称作“白衣”的外衣、和红色的和服裙子“绯袴”组成,大袖袖口和衣襟都系着红色的丝绳。 通常情况下只有神社的巫女才能这么穿着,而且巫女们也不会把它穿到神社外面去。 在这个时代,这就像一套打工的制服,穿错了场合会很可笑,就像穿着沙滩裤去吃西餐一样会被人鄙夷。 但这身衣服穿在女孩身上就像便服一样自然,她好像是穿这身衣服长大的,随随便便就可以穿着这身衣服去超市。 女孩端坐桌前,桌上堆满了某人精心拍摄下的世界各处的景点。 照片中有巴黎香榭丽舍大道的璀璨灯流;有夏威夷碧蓝的天与海,背景板是一座独立于沙滩上的木屋别墅;还有英国红砖墙砌成的小镇,红彤彤的日光斜斜地垂挂在湖面上,暮色的云在半山腰前的天空中燃烧…… 有人几乎将整座世界都汇聚在了这些照片中,最后送到了这个女孩的面前。 所有的照片中都只有景物,偶然闯入镜头的路人都被洗的很模糊,成了一团光影。 唯有一张照片例外。 被女孩小心翼翼摆放着桌子最中心的照片上,一只误入的手指向了脚下城市的一座地标建筑。 那里是—— 东京天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