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太孙跟老皇帝谈妥了条件后,午膳终于进入了正常的气氛里。 老朱跟陈宗理这对君臣谈笑风生,朱允熥跟陈密两人则不断地挤眉弄眼,随后更是凑到一起说悄悄话。 第二天老朱还没上朝呢,就收到一份大孙送过来的奏折。 “皇爷爷,这是货币改革的圣旨,您别忘了誊抄一下,嘿嘿……” 老朱本以为就是几句话的事,打开一看霎时愣住。 只见里边林林总总写了十几条! 什么不允许各级官府以任何理由拒收新币,不允许污损,不允许私自熔炼另铸铜器等等。 老朱粗略地看了一遍,就知道这东西不是出自逆孙之手了。 “这都是你那三个师傅帮你想的吧?”
朱允熥臭屁的扬扬头道。 “皇爷爷,孙儿自己就想不到吗?”
老朱白了他一眼,不屑地撇撇嘴道。 “很多事情一看就不是你能想到的,比如说不允许陪葬这一条……” “你才多大,咋能想到有人会带着铜钱陪葬的事情?”
朱允熥听到这话,脑子里闪过一个叫海昏侯的人,据说他的墓葬里陪葬了十吨重的铜钱。 只是这个墓在哪儿来着? 老朱自顾自的说教着,却不知大孙的脑子已经奔着挖坟倒斗的方向一路狂奔了。 老朱说了一会儿,见大孙一直没回应,还以为这孙子不乐意了呢,赶忙换了个话题。 “对了,赈灾之事你是咋考虑的?”
“回皇爷爷,孙儿打算用靖海军的战舰从江南采购一批粮食运过去,先缓解一下山东的燃眉之急。”
“至于大部分问题,还是得从山东当地解决!”
“哦?”
老朱听到这话顿时来了兴趣,直接拉着大孙坐上肩舆拉起家常来。 “详细说说!”
“回皇爷爷,高师傅跟我说,绝大多数饥荒都是人祸。”
“山东百姓缺粮,但不代表山东当地缺粮。只是粮食集中在大户手中,只要让大户开仓放粮,自然可以缓解当地的灾情!”
老朱听到这话心里那叫一个欣慰,爱怜地摸了摸大孙的脑袋。 “大孙,你能说出这番话,皇爷爷就放心了!”
“但你此去山东河北巡视,还是要务必小心,免得地方官吏和地方豪强联起手来欺负你!”
“诺!”
“皇爷爷,救灾如救火,孙儿就不跟您去早朝了,您以后遇到新钱方面的问题,就直接找小陈了解吧,孙儿先去山东了……” “这么急?”
“孙儿昨天就让兴武卫准备了,他们现在正等在城门外……” 老朱见大孙这样说,也只能恋恋不舍地道。 “好吧!”
“二虎,路上替咱照顾好这孩子!”
二虎闻言赶忙单膝跪地。 “请皇爷放心,卑职就算豁出命也会保护好皇太孙!”
老朱闻言点点头,然后坐着肩舆去上早朝。 老朱的心是伤感的,他也一直告诫自己要忍住,千万别回头…… 然而,在肩舆马上要拐弯之时,他还是没忍住,扭动身子朝身后看去,正好看到朱允熥站在远处朝着他挥手。 老朱见状暗骂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这逆孙总算还知道咱的心…… 老朱来到朝堂之上,也懒得誊抄一遍了,直接往大孙递上来的奏疏上盖了个大印,就扔给户部尚书陈宗理去办理了。 朝中官员昨天下午就得知皇太孙要帮着朝廷赈灾的消息了,因此在赈灾之事上没人敢说一句话,生怕引来朱允熥的党羽攻讦,最后再来一句你行你上啊! 要是朝廷有这个能力,哪还轮得着皇太孙干这事? 只是他们也很好奇,皇太孙到底会如何赈灾。 自古以来赈灾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个搞不好就能身败名裂。 而且山东河北两地民风彪悍,山东更是白莲教猖獗,皇太孙此去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两说啊。 在朱允熥离京后,京城顿时飞出无数封信件。 有通知同年好友小心,千万别被皇太孙抓成典型的。也有给族中通风报信,让族中收敛行径,不要被皇太孙抓住痛处。 朱棣也派出亲卫回了一趟北平府,给姚广孝传了一封口信,让他便宜行事。 他在北平府一直留有一支三百人的秘密军队,并未编入三卫兵马,只听从他一人调遣。 朱棣临行之时给姚广孝留了一块令牌,让他可以调动这支军队。 相较于朱棣的活跃,朱樉这次倒是没啥动作,浑然忘了这是一个刺杀的好机会。 因为他最近发现了个新地方——惠民医馆! 本来朱樉是非常讨厌去医馆这种地方的,但侧妃邓氏有孕,也不知道信了谁的邪,非得去宫外的惠民医馆瞧病。 朱樉为了喜当爹,只能硬着头皮陪着去。 然而,就在他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等候之时,突然看到一个人! “是你?”
朱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那个骗得他倾家荡产的老骗子。 因此,大步上前,一把将其给抓住。 张邋遢也没想到,自己都躲到惠民医馆了,竟然还能碰到秦王…… 但此时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故作懵懂地问道。 “你是?”
朱樉见这老东西竟然敢跟自己装傻,当即挥出一记老拳。 本以为势在必得的一拳,却被他打了个空。那老东西身子一扭,就躲过了自己的一击。 “老骗子!”
“你把本王害得好苦啊,本王今天不把你大卸八块,本王都跟你姓!”
张邋遢挣开朱樉的手,轻身一跳就跳到边上继续装傻。 “你到底是谁!”
“贫道可是大明皇帝敕封的通微显化护国真人!”
朱樉听到这封号没啥反应,但边上正在接受“听诊器”诊治的邓氏却吓得赶忙站了起来。 “您就是张真人?”
没等张邋遢搭腔,给邓氏诊治的医师就开口说道。 “他就是皇帝陛下敕封的张真人,皇太孙殿下的师父!”
邓氏听到这话,脸上立马惨白一片,赶忙拉住快要暴走的朱樉。 “王爷息怒!”
“此人万万惹不得呀,您要是打死了他,父皇真能废了您!”
朱樉闻言那叫一个气啊,指着张邋遢跳脚大骂。 “孤还就不信了,老爷子能因为一个老骗子就废了孤!”
“老骗子,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邓氏见状赶忙招呼门外的护卫进来。 “你们都是聋子吗,还不赶紧拉住殿下……” 张邋遢自打被朱允熥挖了“内丹”,整个人就性情大变,再也不提修行之事,整天赖在惠民医馆,跟着一群太医院的医师学习皇家医学。 现在看到朱樉竟然跟自己叫嚣,当即撸起袖子道。 “你们都别拦着他!”
“贫道虽然一百多岁了,但打他还是不成问题!”
朱樉听到这话更气了,心道一个老掉牙的老骗子都敢骑在自己头上拉屎! “谁都别拦孤,孤要打死他!”
正在朱樉要挣脱手下的拉扯,冲上去暴揍张邋遢一顿之时,晋王朱棡急匆匆赶到。 朱棡这两天脑子有点眩晕,本想去太医院诊治一下,却听闻太医院的院正、院判等人,都来惠民医馆坐堂了。 他刚刚就在郝文杰的屋里接受诊治,听到外边吵吵嚷嚷,影响他看病,这才出来查看的。 现在见到二哥要打张真人,可把朱棡给气够呛。 自己为了请张真人糟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大劲? 自己好不容易将张真人请出山,保佑咱大侄子平安顺遂,你个当二叔的竟然要打死张真人? “朱樉!”
“你这是要干什么!”
朱棡气急之下连二哥都懒得叫了,直接称呼朱樉名字。 朱樉长这么大,还没听过几次别人叫他名字呢,很多时候都是在圣旨里才偶尔提一次两次。 哪怕太子活着的时候,也很少称呼他朱樉,而是直接称呼他二弟。 现在听到老三直呼自己名字,朱樉脸色瞬间就黑了。 “老三,你刚刚叫我什么?”
朱棡也知道自己失言,但话已经说出口,想收回来也晚了。 “二哥,你若是敢动张真人一根汗毛,就别怪弟弟不顾兄弟情分!”
朱樉见朱棡改了称呼,心气这才平复几分。但听到朱樉威胁他,心气霎时又起来了。 “你敢威胁我?”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我去年被人坑得都快要饭了,就是拜这老头所赐!”
朱棡早就听说去年朱樉被骗的事了,现在听到朱樉提起此事,又见张邋遢并未急于否认,他就基本上认定这事跟张邋遢有关了。 因为朱樉那事明眼人一看就是遇到高人了,否则哪有坑了别人,自己又不占一文钱好处的事? 但这事不能见光,别说张邋遢没承认,就算张邋遢承认了,朝廷也得想办法压下去。 “二哥,这事跟张邋遢无关,张邋遢当时正在武当山闭关,此事弟弟可以作证!”
朱棡一边说,一边朝着张邋遢挤眉弄眼。 张邋遢本来想大咧咧承认来着,反正他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要么自己死,要么被人打死,于他而言又没啥损失。 再者说,他还有个好徒弟呢。 虽说他那徒弟有点“虚”,但毕竟跟自己担着师徒名分。 自己这个师傅要真被人打死了,徒弟怎么也得为自己报仇吧? 要是自己一命能换得朱樉这个暴虐藩王一命,好像死得也挺值的。 但现在见到朱棡给自己使眼色,张邋遢也就只能继续编瞎话了。 “晋王殿下说得不错,当时贫道正在闭关!”
张邋遢这话说的一点都不真诚,甚至一边说还一边挑衅地看向朱樉。 他现在真有点想死了,死在秦王手上,然后让自己的便宜徒弟替自己报仇。 朱樉见张邋遢挑衅似的看向自己,当场就忍不住了,挣开手下的拉扯,朝着张邋遢就一脚踹出。 朱棡见状赶忙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张真人。 朱樉本就是带兵的藩王,加上憋了一年的气,这一脚别说踹到人身上,就是踹到小树上都能踹折! 朱棡胸口被撞了这一下,“嗯哼”一声就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然而,朱樉根本没注意到朱棡的不对劲,骂骂咧咧地再次飞起一脚。 张邋遢修道一生,对医书也颇有涉猎。看到朱棡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就知道朱棡要遭殃。 偏偏这时候朱樉还在一旁张牙舞爪,实在是把他惹急了,他在躲过朱樉的一脚后,直接挥出一记老拳打在朱樉的鼻子上。 一时间,朱樉的鼻子就跟两道瀑布似的,稀溜溜淌下两道血流。 “老骗子,你竟然敢打我!”
“来人啊,把这老东西给孤绑了,孤要将他碎尸万段!”
张邋遢听到这话当场怒斥道。 “都闪开!”
“没看晋王晕倒了吗?”
几个护卫刚要冲上来,听到这话赶忙后退几步。 朱樉见到朱棡躺在地上当场就慌神了,但嘴上却说着欠揍的话。 “老三,你躺地上干嘛,装死吓唬人呐!”
“告诉你呀,二哥可不吃你这套……” 直至朱樉看到张邋遢从袖子里抽出一个针包,对着朱棡开始针灸后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老三该不会真出事了吧? 正在这时郝文杰赶了过来,见到朱棡躺在地上,吓得当场就慌了神。 “老神仙,晋王殿下身体咋样?”
张邋遢沉重的摇了摇头。 “很是不妙!”
“你过来诊诊脉吧……” 郝文杰刚才就给朱棡诊过脉了,还用听诊器听了他的心跳呢,知道朱棡的身体有隐疾,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 现在听到张邋遢这般说,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老神仙,实不相瞒,刚刚就是在下给晋王殿下诊治的……” 张邋遢闻言登时好奇地追问起来。 “你可是查出来什么病因?”
“初步查出来些,但不方便说……” “不方便就不说吧!”
“来人,抬晋王殿下上床……” 在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地将朱棡抬上床后,郝文杰和张邋遢两人进密室嘀咕了好一会儿,两人再次出来之时脸色都非常难看。 朱樉见两人这般脸色,心里更虚了,生怕朱棡是因为自己那一脚晕倒的。 若真是如此,不仅老爷子饶不了他,就是他死后也没脸见母后和大哥了。 “郝太医,你赶紧跟孤说说,我三弟他咋样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郝文杰摇了摇头道。 “不好说!”
“还是等陛下来再说吧!”
“父皇?”
朱樉一听到父皇要来的话,身子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他这边激灵还没打完呢,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公鸭嗓。 “陛下驾到!”
朱樉呆呆地看向门口,还没见到父皇,就听到门外传来父皇不耐烦地怒斥。 “闭嘴!”
“这里是医馆,你个死太监鬼叫什么!”
老朱训斥完秦德顺,就大步流星地冲进病房,一进入病房就四处寻找,嘴里还念念有词地道。 “咱的老三呢?”
在看到朱棡好好地躺在床上,老朱的心这才稍微落地。但当他走到朱棡病床前,看到朱棡眼睛紧闭,脸色发白之时,心又再次提溜起来。 “张神仙,咱皇儿咋样了?”
张邋遢看了眼一旁的郝文杰,见郝文杰满脸哀求地看向自己,还偷偷朝着自己做了个打躬作揖的手势,心里就无奈地叹了口气。 郝文杰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 不过,谁摊上这种事,估计胆子都大不起来。 正好自己早就活够了,就替这孩子背了这事吧。 “陛下,经过贫道诊断,晋王殿下之病应该在脑子里。”
“脑子?”
朱樉听到这话心里登时一喜。 如果老三是脑子有病,那就跟他踹那一脚没关系了! 老朱听到“脑子”两字,眉毛不悦地拧在一起。 “张神仙,你这话是何意?”
“回陛下,贫道没别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
“晋王殿下本就有脑疾,自打进京就偶尔眩晕。刚刚又被秦王殿下踹了雷霆一脚,直接引起气闭,并引动了病灶……” “现在晋王殿下凶多吉少,恐怕很难挺过这一关了!”
“什么!”
老朱听到这话,身子如同枯叶一般委顿,脑子里更是“轰”的一声,只感觉整个天空都黑了下来。 “陛下!”
众人见状赶忙去搀扶老朱,却被老朱一把推开。 “滚!”
“都给咱滚出去!”
“咱……咱没事……” 老朱说完这话,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只是哪怕这老头都躺地上了,嘴里还倔强地念叨着“没事”,用以来表现自己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