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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誉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本官猜想,这十五年来,每年的清明中元,你都会祭拜你的父母和家人吧,是不是还在道观或者寺院里,为他们点了长明灯?”
张梅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
霍誉轻哼一声:“因为你心中有愧,千夜梦回,他们一定经常来找你吧,你心不能安,夜不能寐,生不如死。”
张梅一个激灵,身子猛的一颤,没错,这个人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这十五年来,她几乎夜夜都要梦到他们,梦到他们七窍流血向她走来。 其实她并没有亲眼看到他们死后的惨状,但越是没有见过,越是会想象,在她的想象之中,她父母和姐姐的死状,便是世上最可怕也最凄惨的。 霍誉冰冷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父母和姐姐虽然枉死,可是死后还有你祭拜他们,但是你死了以后呢,那些被你用命来维护的人,会不会祭拜你?其实不用本官说,你自己心知肚明,他们不仅不会祭拜你,甚至还会视你如蛇蝎,他们不会再提起你,也会让自己忘记有过你这么一个人。 他们会荣华富贵,子孙满堂,安然终老。 而那时,你那千刀万剐后的身躯,早已被野狗抢食殆尽。 张梅,你曾经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因为情所困,一念之差犯下大错,你杀了全家,却也没能成全自己。 可你现在,又要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张梅,你在煎熬和逃亡中渡过的这十五年,值得吗? 若是当年你刚刚后悔时,在父母墓前以死谢罪,反倒一了百了,既不会受千刀万剐之罚,也不用为别人做出巨大牺牲。 张梅,你不值。”
张梅怔怔出神,目光里毫无焦距。 她不知道霍誉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牢室里的灯是什么时候熄灭的。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牢室不同普通屋子,这里没有窗户,就连门也是厚厚的铁板。 没有灯,便是一片黑寂。 这时,张梅看到了一点光,只有一点点,那点光飘飘悠悠,终于飘到她的面前。 张梅惊愕,她想伸手触及,可是她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那点光渐渐上移,隔着铁栅档,移到与她平行的位置。 张梅正想问是谁在捣鬼,忽然,一张鬼脸赫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那是一张七窍流血的脸。 煞白如纸,眼角鼻孔嘴巴,鲜血淋漓而下。 随着这张脸的出现,张梅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 她知道这是什么味道。 多年的刀尖舔血,这种味道她闻到过不只一次。 这是尸臭味。 是腐烂的尸体发出的味道。 这味道令她作呕,可又令她惊惧。 牢室密不透风,这味道出现便难以散去,且,越来越浓烈。 张梅大张着嘴巴,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姐,是你吗?”
她看出来了,这张流着血的鬼脸是女子,年轻的女子。 这女子死的时候,还是风华正茂,就像她的姐姐一样。 她的姐姐很温柔,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阿娘常说,他们这做镖师的家里,怎么就生出一个大家闺秀来。 姐姐做的一手好针线,她那些漂亮衣衫,都是姐姐给她亲手缝的。 她杀死姐姐后,逃出普州城时,身上穿的衣衫和鞋袜,都是姐姐做给她的。 其实时隔多年,她早已经分不清姐姐的模样了,因为她每次梦到姐姐,姐姐都是那张流着血的苍白面孔,就和眼前这张鬼脸一模一样。 “阿姐,你......”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姐姐的脸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脸。 同样的苍白如纸,同样的七窍流血,唯一不同的,这是一张中年女子的脸。 “阿娘!”
张梅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这是她的阿娘,阿娘做的一手好饭菜,尤其是红烧肉,每当阿娘做红烧肉时,她都会守在厨房门外,一会儿就要问一句,阿娘,红烧肉能吃了吗? 阿娘会把第一块肉夹给父亲,而父亲会说,夹什么夹啊,让孩子吃。 而阿娘每次只用肉汤拌饭,还说她不爱吃肉,只爱吃汤。 “阿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之后的十五年里,她再也没有吃过红烧肉。 她甚至看到红烧肉就会呕吐。 是的,现在她已经想不起红烧肉的味道了,她的鼻子能闻到的,只是尸臭,这挥之不去,无边无际的尸臭。 “阿娘,你原谅我吧,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可是阿娘没有回答她,下一刻,阿娘的脸也不见了。 张梅惊惶失措,阿娘去哪里了,还有姐姐,你们全都去了哪里? 可是紧接着,张梅看到了父亲,那个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子,如今余下的,也只有一张苍白不堪七窍流血的脸。 “阿爹,是你吗?阿爹,你救救我吧,阿爹,我错了,我错了,你救我,你救我吧,我活不了,他们要杀了我,要杀了我,阿爹,我害怕,我好怕啊,阿爹啊,你别走,你别走啊,我错了,你活过来好不好!”
尸臭味越来越浓,张梅大睁着眼睛,看着父亲的脸忽然被阿姐的脸代替,她正要叫一声阿姐,可是眨眼之间,阿姐的脸又变成了阿娘。 一家三口,他们的脸在张梅面前交替出现,一遍又一遍,像是要让她看个清楚。 可是张梅哪里还能看得到呢,她的眼睛已经被泪水蒙住,她看的只是一层又一层的水幕。 “说出来,说出来,说出来!”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如期如诉,当她正以为这是阿娘的声音时,那声音又变了,变得严厉,这是父亲,是父亲在训斥她,就像当年一样,父亲骂她打她,可却是为了她好,母亲唠叨,数落她,说她不争气,说她不该爱上苗人男子,可也是为了她好。 姐姐也同样,姐姐劝她,小声的劝,怕被父亲听到,让父亲更加生气,姐姐一边劝,一边哄着她,姐姐是那么疼她。 他们全都是为了她。 “我说,我全都说,来人啊,有人在吗,我全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