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刚跨出黑暗的牢笼,温暖的日光倾泻而来。鸟鸣、蝉声、树叶的摩挲声,花草淡淡的馨香,风在发梢间游走,心中的压抑瞬间被摧毁得一丝不剩。他们眺望远方,一座座青绿的山坡爬升之后,一片绵延不绝丘陵地貌向西延伸,东阳国的学思城就在起伏的小山丘之中伫立。接着,他们的视线就被无数的高山阻挡。而在其中,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峰矗立,他比四周的山都要高出两倍有余,那是天清国所在的地方。“黑暗的环境里待久了,才知道在阳光下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德辛赞美道。“阳光沁入心扉的感觉真棒啊!”
知秋忍不住地感叹。他们在日光下沉浸了半个小时才开始继续下一步的行动。白帆和柴栖负责爬上山顶铺设炸药,知秋负责指挥猫人退到安全的位置。俩人铺设完成后,撤离到了三百米开外的地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白帆摘弓在手,眼眸微眯。燃烬之力从他体内爆发沿着弓弦凝聚出五根火焰箭矢。他放缓呼吸,聚精会神。五根长箭齐声射出,大约一秒过后山崖上燃起滔天的火光!又是一秒过去,巨响伴随着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席卷而来。知秋的头发被吹得乱晃,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衣摆发出‘啪啪’的响声,他用手臂挡在额前,试图抵抗这股力量。高大的山崖带着澎湃的气势倒塌,尘土夹杂着碎石朝着四周溅射。他察觉一道壮硕的人影挡在自己面前,放下手臂抬头一看。柴栖正护在自己身前,他手中长棍展开,身上燃起暗黄色光辉,无可匹敌的力量将袭来的碎石和烟尘扫飞。烟雾消散,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宽阔了许多。原本高耸的山崖如今只剩一地碎石,山崖阻挡的风景展露在众人的眼前。那是一片藤蔓遍布的矮树林,以及在星辰之林最南面的阻阳山脉,它的北坡荒凉,山顶云雾袅绕。“如今人族的技术已经达到这种地步了吗?仅仅五枚巴掌大的小玩意竟然可以把整座山崖都给摧毁!”
卡里发出一声惊叹。“只要位置合适——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到人族生活的区域里逛逛。”
柴栖对这只白猫说道,接着他扭头看向两位队员,拍去身上灰尘,“我们今夜再待一晚,看看还有没有洞窟里的怪物跑出来。”
“还是柴团长做事认真啊。”
白帆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眼睛却看向知秋那边。不知在思考什么。夜色很快降临,无月的夜晚里,篝火的微芒温润心扉。知秋吹响口琴,悠扬的旋律打破了这片宁静。猫人们熬煮着独特的美食,围着篝火手舞足蹈,手上高举木质酒杯一会抬腿一会抬手畅饮,身体随着风吹来的曲调左右晃动着。这是猫人们为已逝的族人所舞,同样他们也以这样的方式感谢着山林赐予食物。“叶兄弟!柴兄弟!白兄弟!德辛兄弟!一起来!”
卡里也不等几人同意,拉着便往篝火中走去。“这舞蹈,是我一位故人教我的。很久以前,我也在你们人族的区域生活过一段时间。”
他说,“好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三百年前?那得是多久远的事情,现在的人族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知秋抬头看着这只白猫,他圆圆的眼睛清澈又深邃。“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故事吗?”
他问。“相识的人早已离开,她不是能力者,寿命不到百年。”
卡里眼神忧虑且迷惘,他握着少年的手,转身朝篝火走去。“等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也会踏上返乡之旅的。”
猫族的手掌毛茸茸肉乎乎,并未想象中粗糙。知秋服用过德辛的药,身上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他跟着这群五颜六色的猫跳起舞,一只手搭在前人的肩膀上,一只手高举酒杯围成一个圈。向前走三步停一步向后走一步又向前走三步停一步就这样不停地循环不停喝着。“这个舞蹈,那个女孩——”卡里似乎回忆着什么。一旁的知秋靠着他毛茸茸的身体,几杯下肚,脸上一下就泛起红晕。白猫搀扶着这个少年走到树下,不一会就睡着了。一夜的狂欢并没有带来疲惫,反而是愈渐浓郁的情感。黑暗逐渐在欢声中被日光驱散。山崖掩盖了洞窟,那些怪物即便存活着也无法飞出。早晨,卡里一众猫人将这支冒险家小队护送到星辰之林入口的地方,他们相拥告别。天空又变得阴沉沉,那朵大黑云徘徊在上空,蝉鸣鸟叫消失不见,空气里飘浮着霉臭味。冒险家小队加快了脚步,想趁着下雨前赶回村子。“天雪冒险团的各位,你们可回来了!”
他们刚踏入茴香村,便被小铭叫住。“发生什么事了?”
柴栖见他眉间紧皱,于是上前问了一句。“呃。怎么说才好,可能需要德辛医师去看看。阿莫他身上长了些东西,而且整个人都——”他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来。四人对视一眼,神情骤变。不好的预感沿着脊柱攀升到脑袋,他们朝着阿莫的住所奔去。豆大的雨滴撞击在身上,清脆响亮。一瞬间,天仿佛塌了下来。“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知秋不停地重复道,无意踩落在水洼处,泥浆溅起。黑色的登山靴又重新沾染上了新的黄泥。他们一个左拐冲入了院子撞入房内,接着他们愣在了原地。床榻上的那个人脸上毫无血色。他的身体像是即将枯朽的腐木,失去水分般变得干瘪。嘴里却一直小声喃语着什么,空洞的双眸死死地盯着上方。冬冬跪坐在床边,双眼红润,湖蓝色的裙子盖住了她的腿,散落的头发被眼泪浸湿。她紧紧握着那双满是老茧的手。眼前这具冰凉的身躯仅剩下来自她人传递的余温。“冬冬,让我看看。”
德辛绕过余人走到床榻前。知秋将冬冬抱到一旁的椅子上。“德辛叔叔,你一定要救救阿莫叔叔!”
冬冬对这个医师喊道,脸上早已没了以往的坚毅。她环抱双腿,额头抵在双膝上,潸然泪下,阿莫的状况击溃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母亲离世,父亲出走,现在连养育她多年的阿莫也要离开了。知秋心里很不是滋味,冬冬的境遇甚至比自己还要凄惨。‘姐姐,你现在在哪?’他心中呼唤着,一股从内心深处的力量牵引着他。他又一次看向毫无声息的阿莫。‘我要去找她,’这个少年暗下决定。小女孩泣不成声,眼泪如门外的雨般淅淅沥沥地落下。德辛没有说话,他看向已经吸饱污血的纱布,将其解开。密密麻麻的晶体像是翻起的鱼鳞,头皮发麻。“德辛——医师。”
嘶哑缓慢的声音从阿莫的口中传出,仿佛是一颗沙漠中干枯的仙人掌。周围立刻安静,就连冬冬也停止哭泣,他们似乎等待着一位将死之人说完他最后的夙愿。“你说——”德辛一只手握住他如枯枝般的手掌,另一只手拳头紧紧地捏着。“谢谢你——能让我多看——冬冬几天——冬冬——你要坚强地活着——照顾你——我无愧于多德——希望他,在愿国找到自己的妻子——”话落片刻,阿莫的脖子很用力地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耗尽了他余下的所有力气。他瞪着上方,似乎很不愿意。在几次与死竞争后,那双充斥着不甘的眼睛放弃了最后挣扎,生机消散,枯木般的手掌逐渐僵硬。沉默持续了许久,他与死神搏斗的声音不再传来。“阿莫叔叔!”
冬冬从椅子上冲向床边嚎啕大哭。凄厉的令人心疼,在她溢满泪珠的眼中,那份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之光一下就熄灭了,亲人逝去的悲痛淹灭了它。知秋第一次看到,人的嘴巴能颤抖成这个样子。他不想呆在这个充斥着伤痛的屋子里,绕开柴栖和白帆逃到了院落里,一头抵在栗子树干上放声痛哭。他心中明白眼泪是为了无法抵御的死亡而流,他脑海中涌起昔日幸福的记忆,他想起过去无数个与姐姐玩闹欢乐的日子。雨越来越大,浇灭了周遭的声音。远处的云层裂开一条小缝,一根光束落在小山坡上,像是舞台剧的灯光,将一棵孤零零的树照亮。望着头顶的积雨云,他想要把它们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