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氏的眼睛隔着汽车风挡玻璃直勾勾盯着司机。 戴着个平顶鸭舌帽,身上是一套西装,人五人六,油头粉面,瞧着就不像个好东西。 她现在有点不太敢招惹何小满,可是又替儿子无端被戴绿帽子憋气,她只把一双眼睛努力恶狠狠盯着卢太太的司机看,看得司机毛骨悚然。 我只是一个卑微弱小的司机啊。 在游氏的心里,刘香草虽然跟儿子离婚了,那也是他们家撵出门的媳妇,采买和车夫都告诉她说刘香草自打搬去东跨院以后简直像是挣脱笼子的狗子,见天的往外边跑,还雇了两个看门护的,前几天又带回一对母女做佣人,这样流水似的往外花钱,她哪里来的? 肯定是做那些见不得人的营生赚的。 没想到刚出汪家门她就开始勾搭上野男人了,汪家的祖坟都因为她蒙羞了,这个不守妇道的贱女人,竟然还有开着汽车的人来找她,老天怎么不收了她去呢! 游氏特别后悔,当初就是自己心慈手软才让这么个祸害捡一条狗命不说,还敲诈走她的东跨院,拢共20多间房子三进的宅院,有小花园有游廊假山,就算不是那么精巧,可怎么也值两千块大洋,够淮儿去那个什么英吉利留学了都。 不过话说回来,也亏得如今没有那么多多余的银钱,不然儿子带着那个不省心的儿媳妇一起去留学,她怎么办? 教书先生不是总说父母在不远游吗?她还没死呢,她心肝肉宝贝着养大的儿子就要被另一个女人撺掇着去红眉毛绿眼睛的洋人的国家去念书,大夏国装不下他们了? 游氏越想越恨,宝贝闺女现在有样学样,也想离婚。女婿当初是她自己挑的,死活非闹着要嫁,现在说什么没有感情了,又死活非闹着要离婚。 街上那群无法无天的娘们没事就游行,说什么男女平等,妇女要站起来。 就一个个的站成这个样子? 卢太太打开车门走出来,吓了一心一意盯住司机的游氏一跳,不禁往后退出去几步。 卢太太的派头自然是足足的,姜黄的乔其纱洋装配上白色细跟镶钻高跟鞋,脖子上带着一串莲子米大小的珍珠项链,整个人看着又时髦又贵气,比那些月历牌上的女明星们一点不差。 游氏看得呆了,刘香草忒不要脸啊,人家还是个有太太的。 卢太太看都没看旁边各种脑补的游氏,而是笑着冲何小满招手。 “快点上车吧,妇救会那边来电话了,说是又来一个老太太,叫儿子给打的一条腿折了三段,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接的起,史密斯医生说少不得需要你帮忙,让你快点去呢。”
何小满见游氏听得一脸懵,打开车门对她说道:“汪老太太,你那心应该掏出来拿香胰子好好洗洗,太脏了,不然的话过两天熏得你眼睛都白内障了。”
说完何小满带着喜鹊上了车,留下一溜黑烟扬长而去。 游氏气得手哆嗦,问周妈:“她……这个贱女人,她……这是什么意思?”
门房老张隔着大门说道:“老太太,没事回家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多好,何苦非盯着我们东家这边跟自己个儿过不去?我们东家现在是妇救会特聘医生,跟那些洋医生一样给人看病的,没见都来专车接吗?你盯了半天那个就是个司机,跟你们家车夫是一个行当,就是车不一样,一个俩轮子的一个四个轮子。”
“竟然是个司机,哈哈,我就说好人看不上她吧!”
老张听得直摇头,这老太太现在已经魔障了,完全听不懂人话。 何小满没空理会游氏的话,因为卢太太说的都是真的,那个老太太疼得不断哀嚎,听说她身上的伤是他儿子用家里最大号的秤砣给硬砸的,只因为老太太不肯拿出棺材本来给他买烟1土。 小腿骨骨折是最为严重的,被砸碎的骨头又戳破里面的肌肉组织造成开放性伤害,需要进行严格的消毒和肌肉神经等缝合手术,妇救会这边根本不具备那种手术条件,需要把老太太转院去那两家比较专业的大医院。 可是老太太的好儿子拒绝提供任何资金。 “有钱我能打她?”
这个狗儿子眼睛一翻,自己貌似还很有理。 卢太太直接签字由妇救会这边出钱送去合适的医院治疗,史密斯医生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对那人说道:“你太过分了,那是你的母亲,上帝会惩罚你。”
“你们这好像挺有钱的,能不能再给我拿两个大洋,都记到我妈账上?”
刚才卢太太签字拿钱,50块大洋眼睛都没眨一下,如果不是傍边那女人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儿,男人都想跟他们商量一下,可不可以把大洋给他,然后他们自己找医院治病? 男人像是听不见史密斯医生的指责,只涎着脸想要再从他这得到点好处。 “你们妇救会不就是为了帮助别人吗?我也需要帮助啊!”
“你是需要帮助,可你不是人啊,一般你这样的,我们都会晚上过去你家里送温暖。”
何小满笑嘻嘻说道。 男人打从被强制着一起来妇救会,就始终不敢看这个女人,总觉得她眼睛里像是有两根针,每次对视都会看得自己眼睛疼,不不,不仅仅是眼睛,现在好像脑仁都有点疼。 他的福寿膏啊! 越是吃不到他越是心里痒痒,男人踉踉跄跄离开妇救会,说着是去那家医院看他妈,在场的妇救会工作人员没有一个人相信。 史密斯医生对何小满一摊手:“病入膏肓,这个人,没得救了,上帝也帮不了他。”
史密斯是虔诚的某教信徒,他几乎把自己全部身家都捐给了妇救会,不得不说,大爱、善良和美丽,是没有国界和种族的。 何小满笑:“也不一定,有时候上帝救不了的人,撒旦可以。”
史密斯医生歪头看着她,完全不理解密斯刘说的话。 男人半夜里被饿醒了,睁开眼看见一屋子的蛇。 他闭上眼,觉得这一定是幻觉,再睁开眼,还是一屋子的蛇。 一屋子的蛇其实也只是一条蛇。 好大。 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