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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前往彼界的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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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已经是那边的人了,没办法回来太久。”

地板上的那颗王弥山的人头开口说话了,嗓音几乎就像是死灰一般,干燥,毫无感情,整颗头也似乎极不舒服的一直艰难的扭动着。“它们带来谶语:诸界交织,黎明将至。诸界瞩目,九日同辉。无名之人,终成大事,以非求是,以生求死;无源之人,为人刀俎,血仇血恨,冤头债主;无母之人,无始无终,非敌非友,彼界重生。”

地板上的人头用缓慢的如同垂死一般的声音,像念稿子一样念完了三句话,紧接着便开始一阵越来越强烈的痛苦的低吟和扭动,并开始再次沉没进玻璃地板下方去了。“不!不许走!!”

许文选大喊一声,一步跳进了屋子,似乎想要冲到那颗头前,把它拔出来或是其他什么的。“文选!别……”桓振军想要拦住许文选,可是已经太迟了:许文选已经两只脚都迈进了那间屋子的玻璃地板上。就在他的脚踏进屋子时,就好像是踩在了稀泥巴地里一样,两只脚开始缓慢的下沉。那颗原本看上去极度痛苦的头颅,看到许文选陷在了地板里,便开始发出一阵苍白的笑声,虽然仍然在十分难受的扭曲着,但是表情却似乎开心了不少。许文选愣住了,惊恐的回过头来看着桓振军和罗世雄。“帮我!”

罗世雄刚要抬脚向前,立刻被桓振军揪住大衣领子朝后拽了一把。“小心你脚下!我们不能踩进去!”

桓振军一边警告着,一边用左手和左脚把住门框,右手抓过罗世雄的双肩背包的一根背带,把另一根背带朝许文选甩了过去,许文选一把就接在了手里,松手扔掉了手中一直举着的靴刀,两只手紧紧地攥住那根救命的背带。失去了唯一的火把,屋中一下陷入了难以置信的黑暗。而许文选却被什么力量吸住了一样,双脚陷落的速度虽然缓慢下来了,但是却依然在不断下降。罗世雄见状,赶忙从后边抱住桓振军的腰,想要试着帮忙往后拽。“哈啊……哈啊……没用的!”

那颗地板上的王弥山的头不怀好意的笑着,“没用的,你们的力量打不破它……”还正说着,王弥山的头便完全沉入了地板里。而随着他下沉的越来越多,地板另一面的景象也越来越黑暗,很快就已经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力量打不破它,嗯?“世雄,听我说。”

桓振军憋住一口劲,尽力拽住双肩背包,“从我的背包里,把刚才我们在门廊里找到的那把小刀找出来。”

“小刀?干什么用……”“快点!!”

“照他说的做!”

桓振军和许文选一起咆哮道。罗世雄不敢耽搁,赶紧在桓振军的背包里翻腾起来,哗啦哗啦的找了半天,才终于握住了那柄黑色的小刀。“找到啦!”

“好!然后,我的左裤兜里,有一张烟盒纸,你掏出来。”

“左裤兜……?这个吗?”

罗世雄掏出那张烟盒纸,翻倒着看了看。“对,就是它!你用小刀,在我手腕上划一刀,然后……”“啊??用刀划你?”

罗世雄似乎吓了一跳。“听我说!我他妈快坚持不住了!”

“好!”

“你用刀在我手腕上划一刀,把血滴在烟盒纸白色的那一面儿,然后用力把它按在我的刀口上,快点做!”

“啊?这……”“快啊!”

许文选此时连膝盖都被没进了地板下方,两只脚已经在另一边了。罗世雄赶忙照做,用那柄黑色小刀瞄准了桓振军的左手手腕。小刀的刀刃几乎刚一接触到桓振军的皮肤,鲜血便流了出来,罗世雄赶紧用烟盒纸接住了低落的鲜血,烟盒纸上的鲜血竟自行流动,构成了一些图形。“这是什么……”“把它对准我的伤口,按住它!”

罗世雄赶忙照做。就在烟盒纸接触到桓振军伤口的那一瞬间,烟盒纸和桓振军手臂的缝隙中如同燃烧一般发出了微弱的火光,勉强照亮了周围的景象。而桓振军像是被烫伤了一样大叫了一声,接着便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似乎突然之间便力量暴增。桓振军拽着那只背包的背带,似乎在拔河之中开始把背包拉向自己了。“不……振军,这不可能了。”

许文选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他的双手已经要握不住背包的背带了,只剩下几根手指还在勾着那唯一的救命绳。“再坚持坚持!!”

桓振军仍然坚定的憋着一口劲儿,用力拽着背包背带。可他拽的越用力,许文选拽着背带的手就越难以坚持。“振军!你的手!”

罗世雄惊恐的说着,声音几乎已经扭曲的尖叫了起来,“好像正在枯萎!”

“别管他!”

“振军,你听我说,这行不通的。”

许文选绝望地说着,“这只是在拖延必然之事,而且说不定我还能从其他地方回来,所以这也未必是坏事。”

“那也肯定不是好事!”

“好好听我说,振军。”

桓振军还想再挣扎一下,可许文选却一扔手,松开了握着的背带,“今天我们在这里找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有意义的。那个锅子,小刀,单面硬币……还有王弥山刚才的话,那一定是关于我们三个的……”桓振军看着慢慢下落的许文选,看着他长发和胡茬后遮掩着的眼神,似乎满是光芒和哀求。“振军,已经发生的事,我们再也无法逆转了。替我查清楚……替我们的孩子们,搞清楚这件事。”

“你不该放弃,我们本来可以一起……”桓振军好像刚才用力过度,一下子变得虚弱了起来,手中拿着的罗世雄的背包掉落在了屋内的地板上,背包一下子也沉入了地板内。“你知道的,必须是你。不是我,不是世雄。如果我们三个人里有谁能做得到的话,那只能是你。振军,你才是咱们三个里真正的希望!”

许文选一边说着,下落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现在,连他的腰都快要沉入地板里了。“还有,厕所里的那面镜子。”

许文选接着说道,“那面镜子一定是想要告诉我们一些什么,一定有办法……”许文选还没说完,就被什么东西从下面拽了一下似的,猛的往下一沉,地板一下就淹没到了他的胸口。许文选下意识的急忙用双手撑住地板,想要减缓自己下落的趋势,可是这一下,连双手都陷入了地板下。“振军!!帮我照顾我爸,还有,帮我找到……”“文选!”

“许文选!!”

还没许文选说出找到什么,整个人就又被猛的一拽,彻底沉入了地板内。罗世雄一时冲动,险些大喊着冲了出去,幸亏被桓振军拦腰扑倒在地,才没有冲进屋内。“冷静点,世雄。文选不在那里了。”

“什么?他……他死了吗?”

罗世雄颤抖着问。“我想没有。我想他是和王弥山一样,变成了‘那边的人’了。”

“那边?那边是什么意思?那是哪儿啊?其实就是死了吧,对不对?”

“不。死人是不会像那样回来的。”

桓振军坚定的说。但是,他却咽回了原本要说的后半句话:那或许是比死亡更糟糕的事。桓振军站起身,小心的伸手把会客厅的那两扇对开木框玻璃门重新关好。而罗世雄则喘着气坐在地板上,半天才开口说话:“你说,文选最后说的,是要帮他找什么?”

“不会有别的东西,一定是让我们找到他即将出生的孩子,然后替他抚养。”

“文选真的留下了一个孩子?”

“你听到那颗头——王弥山的头,说的话了。无名之人,无源之人,无母之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各自代指的是谁,但是一定是分别对应我们其中的一个。”

“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王弥山说,他带来的是‘谶语’。”

“什么是谶语?”

“会应验的话,就叫谶语。”

“意思是……预言吗?”

“嗯,你可以粗略的理解为是预言,但是有区别。预言是言明未来会发生的事,而谶语则是说一句迟早会应验的话。”

“未来会发生的事,和迟早会应验的话。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在于……你就当它是预言吧。”

桓振军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眼下,他左手手腕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但是整条胳膊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虽然并不怎么疼,却也像废了一样,根本使不上力。“所以,那就是即将发生的事情?即将发生在小门门身上的事?我们这一天晚上……连文选都……最后获得的结果,就是这样?”

罗世雄无奈的苦笑着,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中充满了难过和讥讽,“现在我们能走了吗?”

“文选不会有事的。”

桓振军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但却让人觉得他非常相信这一点,“他跟王弥山不一样。”

“不会有事的?他……他去了一个还有另一个他自己的世界!他去了一个时间倒流的世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呆着的世界!”

“那些是幻象。而且,文选他……”桓振军干巴巴的咽了一下口水,似乎是哽咽了一下,“他比你想象的还要更坚强,他克服过许多困境。”

罗世雄的情绪似乎已经临近崩溃了,他开始深呼吸起来,呼吸的声音中时不时颤抖一两下,直到呼吸稍微平稳些了,才开口说道:“振军,那些谶语,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了。它告诉我们,我们的孩子们即将面对的事情,恐怕远不是我们所能够干预的了的。他们这辈子注定要不平凡了。”

过了不知多久,桓振军听到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还不是一个人,骂骂咧咧的越来越近,似乎是在抱怨有人弄坏了厂区的财产。辱骂和抱怨,是情绪外溢、内心坦率的表现。这反倒让桓振军感到安心。“有人来了!振军……”“大概是夜巡队吧。”

几分钟后,两个带着红袖箍的大叔推推搡搡、拉拉扯扯的把桓振军和罗世雄扔出了王弥山的老房子。他们就那样进去,然后把他们驱赶出来,就好像那只是一座没人住的平凡的旧房子一样。桓振军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了。当他回到家,重新审视自己背包里的战利品时——一把黑曜石祭祀小刀,和一枚一面画着奇怪月型、一面被打磨成镜面的硬币——他仍无法估计这一页的收获到底算是高还是低,他只知道,王弥山的那座房子所蕴含的秘密,恐怕远在自己的认知之外。三人重返王弥山旧居的那一夜之后,大约过了半年,桓振军的儿子桓凌宇迎来了一周岁的生日。一家人除了快乐的庆祝与温暖的幸福之外,桓振军的父亲桓熙玉告诉他,自己已经提前从单位退休了,即将步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第二天,桓熙玉便带着桓振军的母亲,离开了厂区的那座自己住了半辈子的房子,和他自己的父亲一样,前往城市郊区的一处农村中居住。桓振军后来明白了,父亲的决定是必然的,有一天,在桓凌宇长大后的某一天,他也将走上这样的一条道路。或许自己的儿子桓凌宇以后也会如此,又或许,他就是那个打破这一切的人。但是眼下,对于桓振军来说,他是桓家的一员,是桓家的其中一代人传承之人,这注定他将会做下难以评价之事。就像某位异界的长者所言:有一些人,是在襁褓中便已学会了保密和隐忍。而罗世雄,那之后他便辞去了厂子里的工作,去社会上“挣大钱”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是一个满地机会的时代。罗世雄不是一个机会主义者,也不是一个有脑子或有能力挣大钱的人,但桓振军是。在桓振军的帮助下,罗世雄搭上了时代的顺风车,也算为自己和儿子罗门拼下了一把家底。或许多年以后,直到罗世雄回望自己整个一生时,他仍会铭记这个暴雨和满月之夜中所经历的一切。但是很遗憾,以他的脑力,他一辈子也无法知道,自己当年跟在桓振军和许文选屁股后边,到底是参与在了一个何种规模的巨大事件里。一个平凡之人,却诞下了不凡之子,就像历史上的许多人一样,后人再提及的时候,注定会以“XXX的父亲”来称呼他。至于许文选,他从此便下落不明了。没人再见过他,也没人再提起他,只有两位好友仍记得他。他离开后不到一年的时间,许文选的老父亲便因病过世,好友桓振军和罗世雄为他主持了后事。那之后,桓振军终其一生都在尝试寻找许文选的遗子和遗孀,可那一夜的匆匆见面,让他只得到了“元亨街”这一模糊的线索。但桓振军明白,那个淹没在了人海中的孩子,他或她一定存在,一定还活着,有一天,那个孩子也一定会回来。因为,这是那个孩子,还有桓凌宇和罗门,共同的必然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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