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

“来这边看一看，你就知道，这里的危险。”

白小菲说完，转身慢慢的朝石梁的方向走，尽管她好像已经完全适应了失明，在这里，是否存在光线对她来说无所谓，但她一起身，周围那些人还是紧张了，马上有两个人跟了过来。“你们都休息吧，没事的。”

白小菲连头都没回，却知道有人想跟过来：“我只是和小凡说几句话，不要紧的。”

两个人看看白小菲，又看看我，虽然白小菲对我的态度很友善，但剩下的人就不这么看。他们不傻，肯定知道我能找到巨石古城，就必然有自己的目的。来路和目的都不同的两帮人，在这儿遇上了，彼此会隐隐把对方当做假想敌。所以，这两个人望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敌意，而且还有警告。他们在无声的告诉我，只要我敢有任何一点妄动，那么他们会马上要了我的命。我跟他们也没什么说的，转身跟上白小菲。“那个……能问你个事吗？”

我紧跑了两步，和白小菲并肩走在一起，唯恐别的人听见我的话，小声的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你要听实话吗？”

“当然……”我顿了顿，又感觉自己的问题问的不妥，像这样的事情，对方怎么可能轻易就告诉我。“那我就对你说实话吧，你不要感觉奇怪，因为我能看到你的心。”

白小菲侧过脸，脸上还是那一丝好像永远都不会消褪的微笑：“你的心底，是善良的，你不会恶意的欺骗，伤害任何人，对吗？”

“或许对吧……”“我们本来并不是来这儿的，甚至来到这儿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白小菲的来路不明，我也没好意思直接问。她，以及她带来的这些人涉足唐古河山区，本来是冲着唐古河地下深渊而来的。唐古河地下深渊不是绝对的隐秘，冷阿姨能搜集到相关的资料，还有人能从唐古河地下深渊挖出化石，那么白小菲这帮人同样也能找到这儿。他们和我们走的，大概是同一条路，都是沿着鹿角河河岸进入山区深处的，这条路是相对比较近，也比较好走的路。但因为刚刚下过雨，河岸泥泞，所以队伍的速度慢了一点点。我推算了一下时间，白小菲他们的队伍，只比我们晚一步到这儿，只不过我们中间坐了一段木筏子，所以比他们先到了一步。“我也想知道。”

白小菲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一下，问我：“那条河的东岸，有一片小树林，你，或者你的队伍，是不是在那里滞留过？”

“是……”“那么，在那片树林里，是不是挖到过什么东西？”

白小菲走到离石梁还有大概十米处，就不往前走了：“一具骸骨，很奇怪的骸骨？”

“是……”我不想承认也不行，因为唐古河山区人迹罕至，我们在小树林里面活动过，而且挖出那具半截骸骨的时候，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白小菲那帮人能看得到这些痕迹，也能猜得到，留下痕迹的人一定是我们。“你是觉得很奇怪对吗？那具半截骸骨。”

“是奇怪，我也猜测过，那半截骸骨应该是爬了很远很远，最终体力不支，才死在树林里的。”

“不不不，你错了。”

白小菲摇了摇头：“他，没死。”

“你说什么？”

我的头顿时一晕，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没有死。”

白小菲很肯定的说：“真的没有死。”

“你在开玩笑，一定是开玩笑。”

我的脊背一下子就凉了，挖出那具半截骸骨的过程，历历在目，骨骸烂的只剩下骨头，骨骸的主人都不知道死掉多少年了。“没有，我是认真的，他真的还活着。”

白小菲说：“小凡，你或许不能真正体会，死亡究竟是什么意思。”

从普通人的理解，脑死亡代表机体死亡，机体死亡就代表这个人的死亡。但在世界各地的一些古老原始的宗教中，从不认识机体的死亡代表人的彻底死亡。一个完整的人，是由机体和意念两个部分组成的，机体很好理解，但意念涵盖的范围就比较广泛复杂，广义理解，思维，情绪，记忆，信念，信仰，这一切都在意念之内。如果按中国传统道家的理解和理念，人的机体只是庐舍，而神魂才是庐舍的真正主人，这里所说的神魂，和意念同理。意思就是说，机体可以灭亡，腐朽，但意念留存的时间会非常非常漫长。“是这个意思？”

我听了白小菲的讲述，大概就模糊听懂了她要表达的意思。就拿上一次沙河子地下深渊之行中死去的三儿为例，三儿死了，只是他的机体灭亡，如果他的意念，以另一种方式脱离了机体，单独的留存下来，那么是怎么样的结局？他的意念还清楚的记得机体灭亡前所发生过的事情，记得自己的亲人，朋友，记得自己从小到大成长的经历，记得生命中遇见的人和事。这样去看待死亡的问题的话，谁能说三儿已经死了？他其实并没有死，只不过他以一个正常人所不能接受的方式活着，除非有一天，连他的意念也完全湮灭，那才意味着他的彻底消失，彻底死亡。“这只是理论，只是个例。”

白小菲继续说：“意念能够存在多久，和意念的主人有绝对的关系。”

这个说法，和道家的某些认知异曲同工，道家认为，凡人要经过修行，才能慢慢的壮大神魂，也就是壮大意念。普通人的机体消亡以后，因为意念没有经过任何的锤炼和加持，所以存在的时间不会太久。但一些特殊的人群，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以及外力的影响，意念留存的时间就会延长。“是这样……”我顿时摸了摸自己的衣兜，那半截骸骨的脖颈上，挂着一条象征古老原始的斯拉夫巫师的X形吊坠。之前我就猜测过，这个斯拉夫巫师一定有异于常人之处，现在经过白小菲的一番解释，我才真正明白了她所说的死亡的真正含义。异于常人的斯拉夫巫师，他的死亡，只是他的机体死亡了，但他的意念经过漫长的游荡，还没有完全消失。意念不消失，说明他这个人，并未彻底“死去”。“你发现他没有死？”

我有些吃惊的看看白小菲：“你怎么知道他的意念还在？意念那种东西，应该是无形的，对吗？”

“是无形的，但我能看见。”

白小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她一直在微笑着，好像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保持着友善和美好，但只有在指着自己眼睛的那一刻，她蒙满了尘垢的目光里，才会露出一闪而过的淡淡的失落。就是那个机体死去的斯拉夫巫师，“告诉”了白小菲，这条通往巨石古城的路。到了现在，已经可以百分百的确认，之前来过巨石古城的人，就是斯拉夫巫师，他来过这儿，就必然知道具体的路线。“他说，我们要找的东西，并不在唐古河的地下深渊，而是在这里。”

因此，白小菲他们才临时改变了计划，没有前往唐古河地下深渊，而是走上了这条未知的路。我又暗中算了算时间，彼此赶到山间盆地的时间相差不会很长，可能我们还在山间盆地勘察的时候，白小菲的队伍已经赶到了，他们发现了我们，继而隐伏了起来，直到我们通过哪种莫名的方式找到通往巨石古城的路之后，白小菲的队伍才真正动手，扣押了两个留在外面的伙计。“他们很安全，只是暂时被限制了自由，你放心吧。”

白小菲说到这里，大概把事情说清楚了，她移动脚步，走到了几只从石梁上解下来的袋子跟前。袋子一共有七八个，之前被我们打开了，每个袋子里，都装着蜷曲死去的尸骨。因为从这些尸骨上，判断不出什么，所以袋子被我们遗弃在原处。白小菲就蹲在几个袋子跟前，她的眼睛失明，不可能通过视觉去观察什么，但她好像还是在看，看的非常认真。我在旁边莫名其妙，又不好出言打断，呆呆了看了半天，最后忍不住了。“你是在……在干什么？”

“你可能觉得，我的眼睛失明了，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对吗？”

白小菲笑了笑：“其实，很多东西，不是只靠眼睛才能看见的，很多东西，我看得见，也听得见。”

这句话说的模棱两可，但我陡然间就明白过来，这个白小菲，一定有过人之处。她虽然失明了，可就是因为拥有这种超凡的能力，才会比普通的队伍成员更有用。难怪，这样一个瘦弱又失明的女孩子，会跟随队伍来到险峻又难料的唐古河山区，来到巨石古城。“那……你能从这些尸骨上，看到什么？”

“我在听。”

白小菲侧着脸，好像在望着袋子里蜷缩成一团的尸骨，又好像在竖着耳朵倾听什么：“它在说话，它在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