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但无法确认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很多年前的事情，如果没有任何依据，只凭主观意识去进行判断，那么必然会出现纰漏。然而，我很相信自己的感觉，我坚信，在记忆中那个和父亲一起出没于暗夜草原的女人，一定是方斯莫。我的脑子又乱了，因为这点线索不足以把整个事情给分析出来，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在心头萦绕不断。“你相信吗？周世杰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人！没有之一！”

冷阿姨看见我一句话都不说，慢慢松开我的衣领：“难道他什么都没跟你说过？”

“没有，没有……”我摇摇头，从思索中回过神：“我找不到他，不知道他在哪里，即便能找到，我也不可能按你的话去做。”

冷阿姨，或者说方斯莫的脾气不太好，不过毕竟是有阅历的人，她知道在这里逼我发出什么承诺和誓言也都是无用的，所以经过调整，重新恢复了情绪，也转移了话题。“有件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方斯莫帮我整了整衣领，又让我在原地坐下，这个时候跟她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是不理智的，所以我没有反抗，坐了下来，她想了能有一分钟时间，继续开口说道：“周世杰是你父亲，但他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跟你提过你的母亲？”

我的心一抽，因为方斯莫的话，直击要害，或者说直击在我心底最敏感也脆弱的地方。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从来没有，我对母亲的概念，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中。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只是跟父亲相依为命，年幼无知，我不懂得父亲和母亲在自己的生命里到底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等到稍大一些，我才渐渐的明白一些事情。我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过父亲，为什么从来看不见我的妈妈。对于这个问题，父亲时常用沉默来回答，他只是笼统的告诉我，我妈妈不在了，生我的时候因为难产去世。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就不可能知道一个从来没有见过自己母亲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对“母亲”这个字眼的极度敏感，可以说，我很忌讳别人问起这些，也从不愿意跟人交流关于母亲的事。过去，我相信父亲的话，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他是一个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普通人，他没有欺骗我的理由和必要。但是随着事态的发展，随着我获知的情况越来越多，我猜测，父亲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对母亲避而不谈。“没有……我母亲……是难产去世的……”我的心神在提及母亲的时候，一下就浑浑不安，我心不在焉的敷衍着答道：“我不想问他，也不想提起……”“这是他告诉你的吧。”

方斯莫笑了笑，我也说不清楚她的笑容究竟是要表达什么意思：“那他和你提过一些女人吗？比如，一个叫李若霜的女人？”

“没有……”我已经被方斯莫这些毫无来由又乱七八糟的问题问的头晕脑胀，然而我很清楚，方斯莫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在这个时候和我谈论这些。但我的确不知道什么李若霜，父亲把自己的过去隐藏的很好。不过，有的事，我自己想想还是能推断出来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可以说是个很精神也很俊朗的人，加上生性比较沉稳，又比较内敛，所以被一些女人青睐，是情理之中的事。我想起了那个死在包山老林里的叫做张瑶的女孩儿，那时候，张瑶还很年轻，她肯定是钟情于父亲的，只不过她不敢说出来。一个江南水乡长大的温婉的女人，能在北方的险山恶水中常年的奔波跋涉，多半也是出于张瑶对父亲的情愫。“李若霜，她是什么人？”

我不想和方斯莫说那么多，可是她抛出的这个人名，一下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女人，命贱如草的女人，仅此而已。”

方斯莫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淡淡的说：“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可是你提起她……”“只是随口提提，这些事，暂时不说了。”

方斯莫打断我的话，开始询问别的事情。她问的都是关于包山的事情，根据我的所知，她来过包山，只不过行色匆匆，没有对包山进行很细致全面的探索。我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奈何现在处在她的控制下，随意敷衍了几句。方斯莫很不满意，逼着我把进入地底之后的经历讲一遍。无奈之下，我只能简单的讲述，我是和苏然一起从十字深渊逃出来的，即便我不讲，等苏然回来，方斯莫也能问出一些情况。我这边还没有讲完，从地下湖通往这里的路上，就亮起了摇曳的光柱，是苏然和杀马特一块儿跑回来了。地下湖那边的水已经回潮，方斯莫的人和白武义他们还在绕着地下湖进行对抗。苏然和杀马特都平安无事，我听到苏然声音的时候，心里隐隐坠着的那块石头，才终于落地。“我问这小子事情，他不肯说。”

方斯莫看到苏然回来，转而就去询问苏然。“何必呢。”

杀马特受了伤，但应该不是很重，在那边呲牙咧嘴抽着凉气处理伤口，一边就对方斯莫嘻嘻哈哈的说道：“这地方阴气森森，又冷的要死，咱们到外面去，不好么？”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动说西了？”

方斯莫很显然认识杀马特，而且比较熟：“我要做什么事情，还需要你指挥？”

“我哪儿敢呢。”

杀马特赶紧赔着笑脸，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只是建议，只是建议一下。”

“你该去干什么，就去干什么，这个地方不欢迎你。”

“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杀马特收敛起笑脸，认真的对方斯莫说：“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算了？怎么算了？”

方斯莫看上去对杀马特极不耐烦：“你告诉我怎么才叫算了？”

“您知道吗？”

杀马特说什么话都是一副二皮脸的样子，但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放低了声音，语气里隐隐夹杂着一丝伤感，低声说道：“我爸，他去世了。”

“什么时候！？”

方斯莫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什么时候！？”

“半年前。”

杀马特说：“他什么都不让我说，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走。”

方斯莫不说话了，我在旁边听着，也分辨不出杀马特究竟是什么来历。不过很显然，杀马特，还有他的父亲，跟方斯莫是很早以前就认识的。我能体会出，在听到杀马特父亲的死讯的时候，方斯莫的情绪，出现了强烈的波动，尽管她没有把这种波动表现出来，可我还是能感受到。“他软弱了一辈子，临死的时候，他有后悔吗？”

方斯莫沉默了一会儿，对杀马特说：“他难道一丁点后悔都没有？”

“软弱，未必是件坏事，人软弱，就会胆小怕事，不过，软弱的人，不会给别的人带来什么痛苦，您说是不是？”

“给我闭嘴！”

方斯莫扭头不再理会杀马特，杀马特讪笑了一声，跑去一边继续处理伤口。我能听得到方斯莫在和苏然说话，可能是询问苏然进入地底后的详细情况。苏然是在我之后才从密道进入地底的，很多事情她的确也不是那么清楚。但苏然肯定提到了十字横梁的那片深渊，还有深渊下的一些事。苏然是方斯莫养大的，虽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可是她一直把方斯莫当养母看待，方斯莫这个人又很强势，她问什么，苏然不敢隐瞒。提到十字横梁深渊，就不可避免的要说起那个位于深渊正中心的小洞。苏然不知道小洞的具体情况，而且她答应过我，对任何人都要守口如瓶。可是苏然很怕方斯莫，方斯莫一问，苏然只能和我一样，含含糊糊的敷衍了几句。本来想轻轻一语带过，但方斯莫显然对这个问题比较敏感，转过身就来问我。“那是个什么样的洞？”

“我也不知道。”

我摇摇头，因为的确不知道，而且，我有种预感，我一直预感那个小洞应该是个很要紧的地方，我不愿意再让别的人发现那个小洞。“现在就去，我要看看那里。”

方斯莫是现在绝对的主宰，她一发话，在场的人立即进行准备，然后朝着十字横梁深渊的方向前进。我想阻拦，方斯莫却不听我的。陈生也过来劝，只不过一开口就被方斯莫给堵了回去。苏然陪在我身边，陈生也在附近，本来，不管情况多么恶劣，有这两个人在，我心里应该是安稳的，然而此时此刻，每走出去一步，我的心仿佛就随着脚步而砰砰的跳动。这样的感觉相当不好，我阻拦不了方斯莫，她一意孤行的要再次前往十字横梁深渊，在心脏狂跳的同时，一个预感不停的困扰着我。我预感，这帮人只要再去十字横梁深渊，就一定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