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知道父亲身上的秘密,以前我觉得他是个让敌人害怕,让同伴敬畏的人,他有独特的个人魅力,但到了这时候,我才明白,父亲,依然没那么简单。“他这个样子,还有我这个样子,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谁能说得清楚。”
老太太摇头,她只见过父亲一面,能看出这些,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别的情况,她无法得知。我有些沮丧,围绕着大事件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似乎都那么深奥,充斥着拨散不开的谜团。更重要的是,我的心虚了,圣灵引领我看到的幻境,还有老太太眼睛里那只水月小妖所折射的一切,瞬间就击溃了我原本的世界观。我一直觉得,即便我不是一个很优秀的人,起码也是一个正常人,然而,那只“没毛的猴子”,却绕来绕去的在脑海中盘旋,让我欲哭无泪。这又是一件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如果不把它搞清楚,就会变成心里的一个死结。我和老太太在这边说话,聊了很久,等到聊完,天已经黑透了。我想着陈生还在附近等我,不能再耽误时间,就和老太太说,要走了。“你这个孩子,心地是好的,就是优柔寡断。”
老太太颤巍巍的站起身,只要不提起父亲,她的脾气也不算大:“人啊,不是一味的心软就是好事。”
她是个过来人,多余的话一句都不问,也不管我的去向,临走的时候交代我,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回小院去找她。“你是想在这里,陪若霜坐一会儿吧?我不扰你,慢慢坐吧……”老太太走了,虽然走的很慢,不过最终还是消失在那边的夜色里。只留我一个人,坐在这座孤零零的坟茔旁边。我只见过李若霜的照片,我在回想着她年轻时的样子。我想,假如没有亲身的经历,是不会理解一个从小就没有母亲的孩子的心情。夏天乡间的风凉凉的,吹在身上很舒服,然而望着面前的孤坟,甚至连柔柔的风吹过来,都像一把把刀子,在无情的切割着皮肉,那种痛楚,难以形容。我呆呆的坐了有二三十分钟,陈生从不远处的黑暗里闪身走过来,我也不知道他了解不了解这里面的人情世故,但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我乱七八糟的和陈生说了一些废话,这些废话里面,或许夹杂着我个人的情绪。可能吧,我的经历,内心的困惑,还有痛苦,都被压缩到了要爆发的地步,我稀里糊涂的说了一堆,说着说着,眼泪就忍不住的朝下流。此时此刻,我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对圣灵许下承诺的人,兑现承诺需要勇气,需要自信。可是,再有勇气,再有自信的人,也会暂时的被弱点所困扰。我不想那么多,只想用倾诉和眼泪,把心里所有的不快全部都宣泄出去。“有的事,你弄不明白的话,是永远不可能安心的。”
陈生听我唠叨了半天,一直等我说累了,他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人总是在追求真相,可是他们不管得到的真相是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
“能不能揭开真相,难道都是痛苦的?”
我很犹豫,我知道陈生说的是对的,但人的心理,就是如此的怪异,被一个谜团所困惑的时候,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只想知道答案。这种处境,实则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只是,既然你知道了谜面,那么为了安心,还是要去追索的。”
“我想知道……”我扭过头,暗中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不管是谁,我都不想让对方看到我忍不住流下的泪水:“我想知道队长……想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了?”
我觉得,没有隐瞒陈生的必要,非常非常的奇怪,我本来不应该对这个在人们口口相传中十恶不赦的恶棍多说什么,然而,我的心底信任他,那是难以言表的信任,没有理由,就是相信,所以,我没有隐瞒下去,和他讲了讲老太太所说的话。“你不觉得奇怪吗,又很可笑。”
我刚刚擦掉眼泪,却又想笑,只不过是无奈的苦笑:“别人的父亲,至少也是个有胳膊右腿,眉眼鼻子健全的正常人,可……可我的父亲呢?”
“这没什么奇怪的,也没什么可笑的。”
陈生很认真的对我说:“无论一个父亲,究竟是什么样子,他的孩子,都要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因为,是他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给予你生命。”
“是啊,给了我生命,让我亲眼看见了这个世界……”“我的父亲,年轻时候腿受过伤,说白了,他就是一个瘸子。”
陈生丝毫不以为意,提起自己受伤的瘸子父亲,他没有一点点自惭形秽,反而隐隐的有一种自豪:“但他一样可以骑马,可以干活,他靠自己的劳动把我拉扯长大,教会我很多做人的道理。”
“教你怎么杀人吗?”
我是想调侃一句,可是话一出口,就觉得后悔,这样说太直接了,我怕陈生受不了。“他没有教我杀人,这是我自学成才的。”
陈生倒没有反应,反而冲着我笑了笑,接着,他又用一种很认真的表情说:“你记住,这个世界,或许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对和错,所谓的对错,只不过是一个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出的主观判断。佛和魔,本身是没有太大区别的,佛普度众生,魔荼毒四方,在他们各自看来,那都是自己的功德业位。杀人不一定就是错的,你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回想自己曾经经历的事,见过的人,再配合陈生此刻的话,我就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如果你想知道周世杰的这件事,你可以去问一个人。”
陈生讲完以后,话锋一转:“方容古死了,李若霜应该就埋在这儿,当年和周世杰保持私人关系的,大概就只剩下方斯莫了。”
“找她问?”
我听了陈生话,先是一阵惊喜,惊喜之后又是一怔:“我能找她去问吗?”
我好容易前一次趁着包山地底的混乱,从方斯莫手里逃出来,现在要是找她去询问父亲的事情,那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反正,你不是要去找那个叫苏然的姑娘吗?”
陈生又笑了笑:“找她,和找方斯莫,有多大的区别呢?”
我觉得自己的脸突然热了一下,心里又有内疚,我记得在包山十字深渊的时候,苏然和我说过,那一次如果两个人都可以大难不死,那么以后,就永远不再分开。我答应了她,可事与愿违,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而耽误整个大事件的走向。骤然之间,我仿佛突然明白了父亲当年离开李若霜时的那种心情,他一定有不舍,一定有眷恋,但他能怎么样?一边是女人,一边是牵动着无数人生命安危的深渊大事件,他要做出抉择,那就只能选择后者。假如他一时头脑发热,跟着李若霜走了,而丢下了深渊大事件,那他也就不是周世杰了。“你可以找方斯莫去问,但要注意方式,先做一下试探。”
陈生说:“我估计,方斯莫现在应该在阳城,或者阳城附近。”
我在孤坟面前跪下来,磕了头,然后和陈生离开。这个地方我记住了,虽然不能见到她,但最起码以后的每年清明,我还可以来看看她。路过小院的时候,我和老太太说了一声。方庄离阳城比较近,走一段就进入市区,阳城这个地方说实话还是比较复杂的,尽管白武义和司徒在包山那边生死不明,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陈生亲自安排了一个住处,很隐蔽,安顿好了以后,他出去打听消息。阳城这里从很早以前就盛行古玩交易,混迹这一行的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消息也出奇的灵通。方斯莫不是古行的人,而且不是阳城本地的,不过,她的派头太大,进进出出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陈生去打听了之后,回来告诉我,古行那边没有见过方斯莫本人,不过根据陈生提供的线索,他们看到过方斯莫的一些手下,近期在阳城活动。这就说明,陈生的判断正确,从包山之行以后,方斯莫就到了阳城这个形势相对复杂的地方,静观变化,顺便调理养伤。大概知道了方斯莫的下落,我的心里还是很忐忑,要是真的找到方斯莫,她会告诉我关于父亲的事吗?我打开了关机许久的手机,找出苏然的号码。苏然平时负责联络调动方斯莫手下的人,手机二十四小时都不会关,她找我,很难找,但我找她却很容易。父亲,没毛的猴子……这件事到了眼前,就像一只驱赶不走的影子,不停的在身前身后晃来晃去,不知不觉,我手心已经全部是汗水,拨出了苏然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