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没有任何喝酒的念头，因为不喜欢那种辛辣的味道，加上长时间处于这种紧张匆忙的生活状态，如果不是杀马特说了，我几乎已经快要忘记酒味了。不过我很相信，杀马特不会在这个时候闲着没事喝小酒。喝酒只是一个借口，人喝了酒之后，有些平时不会说出来的话，很可能就直接说出来了。“行，喝一点。”

我扭头看看陈生：“你喝酒吗？一起？”

“我要休息一会儿，你们喝。”

陈生走到房门口，说：“我出去透透气。”

我不勉强他，因为陈生很知道做事的分寸，他觉得杀马特一定有话要和我说，如果他在场，就会让杀马特出现顾虑。陈生走了以后，杀马特笑嘻嘻的从房间的柜子里面拿了两瓶酒出来。我以为按照杀马特这种前卫老潮人，喝的肯定是一些花里胡哨的洋酒，没想到他在喝酒这方面保持着扎实的传统，掂出来的居然是牛栏山二锅头。“没什么菜，将就点。”

杀马特坐在我对面，打开酒瓶，替我倒了一杯：“喝酒喝心情，气氛对了，白水也能下酒，你说是吧？来，透了。”

杀马特真不含糊，二两杯一口就闷进去了，我没那么好的酒量，跟着喝了一半儿。喝着酒，聊着天，我的心始终牵挂着父亲那件事情。不过在询问之前，我又很想知道，杀马特这个人，他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他几次三番的都以一个援助者的身份出现，这不可能没有原因。“老兄，说起来，咱们也见过好几次了吧？交情虽然不深，不过每次见面都是出生入死。”

我端着杯子跟杀马特碰了碰：“不能说是生死之交，至少也算是朋友，可我连你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是来套我的家底的？”

杀马特抿了一口，呲牙咧嘴，朝嘴里丢了颗花生：“要是倒退上半年时间，你问我这些，我或许不会说，因为不到时机，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隐瞒你的必要了。这些事情，都该有个了结。”

“我在听。”

“我姓方，我叫方大成。”

杀马特唯恐我听不清楚，一边说着，手指一边沾着酒，在桌上把自己的名字给写了下来：“我姓方，我父亲，叫方斯远。”

“方斯远……方大成……”我的心骤然一揪，方斯远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他是方容古嫡亲的儿子，也是方斯莫嫡亲的哥哥，要是这么一算，杀马特就是方斯莫的亲侄子。方斯莫的亲侄子，一直都在暗中帮着我？我的脑子一瞬间就转不过来这个弯了，疑惑的看看杀马特，这一刻，我心里甚至有点惶恐。方斯莫，杀马特，都是一个家族的人，他们的立场却似乎完全不一样，这是为什么？他们在搞什么名堂？在玩无间道？“有点意外吧？”

杀马特估计是从我的神色和目光变化中看出了些什么，对我摆摆手：“至少在我面前，你不用紧张，我姑姑是我姑姑，我是我，两码事。”

“你姑姑她……她好像不怎么待见你？”

我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当时方斯莫和杀马特见面的时候，双方肯定是早就认识的，但方斯莫对杀马特的态度不冷不热，也不比对别人亲热多少，反而隐隐的有些厌恶。“她跟我父亲有间隙，所以，也就不可能多待见我。”

杀马特苦笑着，又喝了一口酒。方斯远的事情我知道一些，那是个生性恬淡的主儿，不喜欢掺杂到乱七八糟的事里来。但从已经发生的事情来分析，方斯远虽然恬淡不管事，可他并不糊涂，在大事上是很拿捏的住的。就像边境事件，方斯远面对的是将要外逃的亲生父亲，他心里有数，他知道是方容古做的不对。诚如我所知的，如果真让方容古带着深渊大事件的资料以及那把“钥匙”外逃，谁都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后果。那已经不是仅仅影响一个两个人的事了，那会是一场不可预知的灾难。我想，一般人很可能会在那个关头犹豫。因为方斯远和方斯莫兄妹两个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方斯远说话做事软绵绵的，一辈子都没有发过火，是那种很温顺的脾气，而方斯莫则专横要强，火气很大，方容古就曾经说过，这俩人，长反了。然而，生性软塌塌的方斯远在边境事件最紧要的关头，毅然而然的拦住了准备朝父亲开枪的方斯莫，这连锁性的导致了父亲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在方容古即将越过边境的时候，一举将其击毙。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就因为这件事情，让方斯莫对方斯远充满了不满和愤怒，她虽然没有像对待我父亲那样，把方斯远当成毕生最大的仇人，但她的心里，一直都没有原谅方斯远。在边境事件之后，方容古身亡，他创建的团队由父亲全部接管，方斯莫远走他乡，同时也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卧薪尝胆，准备漫长的报仇之路。而方斯远，依然不想搅合到这些恩怨情仇里，他还是和其他普通老百姓一样，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养花养草。不过，方斯远并没有真正的置身事外，他不参与到里面，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的能力。他能做的，就是时常的联络方斯莫，规劝她，让她慢慢的忘记仇恨，因为我父亲和方容古之间的事，已经不能用私人恩怨来形容了。起初的时候，面对方斯远的规劝，方斯莫总是破口大骂，到了后来，她干脆置若罔闻了。她在处心积虑的发展着自己的势力，一旦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就会开始复仇行动。对于这一切，方斯远很无奈，他没有任何办法，同时，他也预感到，深渊大事件，不可能在三年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之内完全了结，他自己没有能力，但他可以把希望寄托在杀马特身上。“我小的时候，我爹就请人教我练功夫，大夏天，大冬天，一天都不能停，那日子啊，真不是人过的。”

杀马特又开始苦笑，喝着酒说：“老头儿平时对我和颜悦色的，一旦到了练功，手里掂着小皮鞭守着我，稍一马虎，一鞭子兜头就抽过来了……”杀马特小时候，不知道亲爹为什么对他这么狠，等到他长大，方斯远的身体就很差，他开始陆陆续续的把家族里的恩怨情仇，慢慢的告诉杀马特。杀马特看着粗枝大叶，事实上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弄懂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如前面所说，方斯远虽然为人软弱，但有正确的是非观，在这种环境熏陶下长大的杀马特，同样如此。“我不能因为她是我的亲姑姑，就帮着她做不该做的事，对吧？”

杀马特低了低头，或许是想起了去世的方斯远：“我爹的话，我是不敢忘记的。”

杀马特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风轻云淡，但是却深深的触动了我的内心。昔年的道祖老子西出函谷，留下五千言道德经，那是大圣先贤所提炼的世间真理。道祖包括道家，他们的基础理论，就是广义的阴阳论。阴阳论可以涵盖宇宙万物，任何事情，都可以从中找到自己的缩影。我相信，这个世界上，黑暗是永远不会完全褪去的，但是，我同样相信，在黑暗的背后，也有永远不会消失的光明。“好了，这只是我自己家里的家事，一些闲话而已，你现在知道我的身份来历了，周凡兄弟。”

杀马特很快就从微微伤感和沮丧中脱离出来，继续嬉皮笑脸的说：“该你说了，你到底想知道你父亲的什么事情？”

到了这时候，我已经没有半点再瞒着杀马特的意思，他很坦诚，把自己的来历说的清清楚楚，我要再藏着掖着，就是对他的不信任和不尊重。尽管父亲的这件事情，有些难以启齿，不过，我还是如实的跟他讲了一下。“你能找到这个谜面，就说明，你在这个大事件里，已经被卷的特别深了。”

杀马特开始说正事的时候，就收敛了自己的二皮脸：“很巧，这件事，我真的知道。”

“那你快告诉我！”

我一阵激动，恨不得跨过桌子直接坐到杀马特的眼皮子底下，把他的每一个字都听清楚。“别急，喝了这口酒。”

关于父亲的这件事，最早是方容古察觉的，在这之前，他还没有遇到父亲，也没有机会去栽培父亲，毕竟上阵父子兵，那时候，方容古最信任的，还是方斯远和方斯莫兄妹两个，一旦有了什么事情，他会先找方斯远去说。情况就这样传到方斯远耳朵里，在若干年之后，为了让杀马特能完整的掌握大事件的每一个细节情况，他把自己知道的，在临终之前的一段时间里陆续告诉了杀马特。事情的起始是这样的，方容古在接触深渊大事件以后，紧接着就注意到了沙河子这个地方，那时候，团队只是一个简略的雏形，方容古手下基本全都是弄笔杆子的，没有多少可以临阵冲杀的人，所以，方容古就只能自己带队，带着两个人跑到了沙河子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