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变化超出了我的预料,在我入水的时候,脑子有一种难言的恍惚,那一瞬间,我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根本不觉得此时此刻是在水里。眼睛在这样浑浊的水中,原本是不可能看到什么的,然而肩头固定的手电在水底晃动,光线透过浑水照到了暗河的河底。绿流缓动的河底,我看见了一个人。这个时候,我说不清楚是不是在做梦,恍惚的意识一下子就被视线所带来的情景震的粉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什么都顾不上了,恍惚破碎的意识之下,只觉得酸楚不已。我看到了父亲,我看见他就在水里。我的脑子是混乱的,说不上来有多久没有见到父亲了。我不再是从前那个软弱又没有阅历的周凡,我经历了太多,也遇见了太多,可人的某些情感,仿佛是不会蜕变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在父亲的面前,我似乎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不可否认,我很少会在别人的面前暴露自己负面的情绪,尤其是脆弱不堪的一面,但在父亲的面前,就没有这么多顾虑,相反,我想把心里所承担的那些责任,委屈,不解,困惑,全都告诉他,让他听一听,让他安慰我。于我而言,可能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安慰,能比父亲的一句话更管用。在我看到父亲的那一刹那,心底最深处,似乎还隐约记得杀猪汉他们告诉过我,父亲中了黑洞诅咒,时间已经很长,难保还在不在人世。说实话,我很坚信父亲,一定还活着,可我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因为很久以来,除了上次父亲给我抗体救命之后,就再没有亲眼见过他。所见他的那两次,几乎都在半梦半醒的幻境里。然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他只需要看见父亲,无论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境中,哪怕只是一道飘渺的影子,也足以抚慰孩子那颗脆弱的心。“爸……”我难以表达,千言万语都憋在心里说不出口。这一刻,我只想让时间过的慢一些,再慢一些,让父亲可以久久的留在我的眼前。“孩子,你很优秀,非常优秀,已经超出了我期望。”
父亲很安静,他的脸上,身上,似乎没有任何被黑洞诅咒吞噬的样子,就跟过去的很多年里,我每天所看到的父亲一样:“可这一次,你走错了路。”
“走错了路……”“这是一条错误的路,按照路线图去走,你就会走到这里,即便躲的过病毒暗河,再向前,千辛万苦也只是一条死路,进不去破败古城。”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陡然醒悟,牛三儿留下的路线图,真的那么可靠吗?按道理说,牛三儿不会把错误的路线图带回去,但他是被那个至今不明身份的人弄死的,人都死了,他身上的东西,还能原封不动的全部保存下来?我感觉身上冒汗,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河水还是汗水,从我和杀马特拿到牛三儿留下的路线图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入套了。路线图被人篡改或者调包,事实上是给我们指明了正确的路,可我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还是糊里糊涂的走了这条错误的路。我很后悔,如果不走这条路,那么杀马特就有可能躲避病毒暗河的侵蚀。可现在再后悔,还能有什么用处,不幸中的万幸,是我提前吸纳了抗体,到现在还可以安然无恙的想办法去救杀马特。“孩子,现在调头回去,还不迟。”
父亲的脸,在这片浑浊不清的水中轻轻的晃来晃去,我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他这种充满了关切的温情的语气,心里酸的忍受不住。我很可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流泪了。“爸……我想知道……”“小凡,你不用怀疑。”
父亲似乎知道我想询问什么,他很直接果断的告诉我:“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当父亲告诉我这些的同时,我也不知道是他的脸庞在渐渐消散,还是我的视线渐渐的不清,总之,我觉得他要消失了。我很急切,也很不舍,我想拦住他,哪怕,再让我多看一秒钟,也是好的。“爸!!!”
轰!!!在我急切的想要阻拦他的时候,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瞬间破碎了,我的头,直接从水里抬起,被冰凉的河水所包裹的那种紧压感,骤然一松,只觉得脑袋轻飘飘又热烘烘的。这就如同一个短暂到无法形容的梦,黄粱一梦。出水的时候,我彻底的清醒了,眼前还是那条缓缓流动的暗河,四周还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再没有别的人,也没有别的东西。我站在水里,沉默了几秒钟,我不相信这种幻境一般的梦,会一直跟随我。我慢慢的抬眼朝附近看了看,尽管什么都看不见,可我觉得,父亲一定来过。我很憋屈,也很疑惑,从很早之前的种种蛛丝马迹可以判断出来,父亲的影迹,似乎真的没有离开过,但他为什么一直都不肯见我?是为了保护我?还是另有隐情?可是,不管我怎么看,就和之前一样,什么也看不到。一个人如果很刻意的躲避,那么我是很难找到他的。我没有时间再去耽搁了,杀马特还在等着我救命。我强迫自己从这些思索中离开,身子一转,就能看到那一团白白的真菌样的东西,还附着在暗河的浅水里,被绿潮不断的冲刷。我淌水走过去,在走到跟前的时候,我看清楚了这团东西。它和当初父亲交给我的抗体不完全一样,因为是自然生长的,所以显得有那么一点发浑,不过我已经百分之八十确定,这就是远古病毒的抗体。我取出一个饮水瓶,把这团白白的东西取了一半儿。做完这些,立即转身跳上河岸,一路朝着原处狂奔。寻找抗体的时候走的很慢,但回去就非常快,一华里多一点的路,不多久就到了。我心急火燎的跑到杀马特隐藏的地方,一眼看见他还静静的躺在原处,心算是宽了一些。我离开的时间不算长,不过对于杀马特来说,也绝对不算短。我把他扶了起来,杀马特的状况似乎好了一点,身上惨惨的幽绿消退了些,体温也不那么高了。这估计和他从小就练功夫有关系,身体素质相当好,抵抗力也比我强。“好了,抗体找到了,现在没事了……”我也不知道杀马特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一边扶着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般的安慰。瓶子里的一半儿抗体直接从河水里取出来,不怎么干净,我不会提纯,所以没办法给杀马特注射,只能口服,这样效果可能会慢一些,不过能最大程度的保证他的生命安全。我把瓶子里的抗体又取出一半儿,很仔细的清洗干净,按照记忆中当时父亲给我的药量,加了一倍,然后喂杀马特吃了下去。我知道抗体不会很快发挥效果,把杀马特安顿好,然后就脱了外衣,把水拧干。周围的黑暗,一万年都没有散过,呆在这里不敢打开手电,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压抑,也说不出的难熬。我不停的看表,杀马特服药之后又昏睡了大概两个多小时,终于醒了。我赶紧摸摸他的额头,体温比正常体温略高,说明症状已经得到了控制。“这……这是在哪儿?”
杀马特估计是被烧晕了,苏醒过来的时候,不知身在何处。“还是在破败古城外围,你身体好着呢,屁事没有。”
我给他喂了些葡萄糖水,把情况简单的讲了讲。杀马特用了最少十分钟时间,可能才回过神,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从持续的高热中刚挣扎出来,整个人还是混混沌沌的。我也不担心,这是个二皮脸,等缓过这股劲儿,嘴皮子肯定就又碎碎念。我把东西整理了一下,然后告诉杀马特,我们现在走的是一条死路,躲过病毒暗河,算是幸运,但是再往前走,去路会被堵死,到时候得重新返回。所以,我提议我们马上调转方向,按照路线图上被改动的另一条路走。杀马特闷着头听我说话,也不发表意见,很少见他有这种沉默又严肃的样子,我就觉得他还没有彻底的好转,所以并不在意,把乱七八糟的行李一拾掇,背在身上就准备拉着杀马特走。“有烟吗?我抽一支再走。”
“有。”
我从背包里拿了包烟,外出探险离不开这个。杀马特还是闷着脑袋,一个人抽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什么心事。渐渐的,我就觉得不太对了,和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是什么性格,我心里明白。“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在旁边问道:“你就当是发了次烧,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别告诉我从小到大你都没有生过病。”
杀马特还是不说话,所在巨石缝隙的角落里,慢慢抬起头,朝前后左右看了看。他一口气抽了三支烟,好像还没过瘾,又拿打火机点了一支。在打火机的火光闪亮起来的同时,也映照出了杀马特的脸。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一点暂时没有完全消退的幽绿,不过已经不严重。可是,杀马特此刻的神情,让我怀疑而且琢磨不透。那好像是一种难言的失落,如同一个人突然就失去了什么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彷徨,无措,忧郁,消沉。“你……”“别怀疑,我挺好的。”
杀马特抽着烟,对我说:“我还是我,没变化,你不用疑神疑鬼,你再这么看我,把我心里也看毛了。”
“那就好。”
我笑了笑,看起来还是我的判断有误,杀马特这时候的语气,终于平时差不多了。“哥们儿,咱们认识这么久,不管是我,还是你,各人心里有数,我对你还算是不错的吧。”
“是,这个我承认。”
“我不求回报,只是,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我能做到的,义不容辞。”
“如果以后,不确定什么时候,你看见我,就把我埋了吧。”
杀马特狠狠的抽了一口烟:“这个地方谈不上好风水,但很安静,被埋在这里,的确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