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临，但寒潮还未降临南方这片土地，一件毛衣一件外套就足以抵御清晨的微凉，直到红叶枯黄，从窗台外一片片的坠落，粗心的人们才似有所悟。林小雨非常珍惜从事的工作，虽然一直扮演配角。她每天六点半起床，七点去食堂排队买早餐，提前半小时进入办公室打扫卫生，整理报纸，同事们来后她就是现成的壮丁，负责给每一个人打下手，处理遗留事宜。然而这些全部做完也不过两小时，余下空闲就是她孤零零守着偌大的办公室，实在闲得无聊便翻看报纸或打开公司网页胡乱浏览。腾讯QQ与MSN若非必要她不敢轻易打开，她还是新人，被人撞见总不大好。如果有上级领导或市里相关单位来公司调研、视察，史敏若不在，她也要充当酒桌上的陪客，说三两句闲话，劝几杯小酒，打几个哈哈，倒也是种锻炼。她觉得办公室工作就像一个做不了主的管家，什么事情都有份，实际什么都支配不了。隔壁的公司要害部门经营科全然是另一番景象。一天到晚来人来人往，面熟的或是陌生的，一个个红光满面，偶尔从他们嘴里飘出几句她听不懂的专业名词。日子清闲得令人心慌，她也一度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好在每月按时发放的几千工资证明了她的价值。这段时间里唯一的亮点是办公室走廊外不经意闪过的一对年轻眼神。那是个二十五六岁年纪的小伙，很干净清爽的样子，林小雨注意到他时，他拿着一叠资料匆匆忙忙从走廊穿过。此后，她再没见过他，也不知他的姓名。“铃铃铃！铃铃铃！”

桌上的手机跳起了迪斯科，电脑屏幕随之一连串剧烈晃动。“这么久不接电话，在忙什么？快下来！”

“明哥？叫我去哪？”

“公司办公楼下面，快来，我们去五星饭店撮一顿丰富的。”

天华大酒店是本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饭店，雄踞市中心最繁华的黎明大道十字路口，毗陵新建的市政府大楼，对面是本地最大的百货超市。风水先生说天华大酒店占据了这条街的龙脉，天时、地利、人和，无一或缺。来这里吃饭住宿谈生意似乎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自它建成开始就一直是政府要员、往来客商或是业界精英的驻留地。酒店礼仪小姐礼貌的把吴明和林小雨迎了进去，那份体贴劲儿，是林小雨有生之年第一次体会到，也没觉得不适应，落落大方的跟着吴明朝餐饮部走去。“明哥！”

餐厅门口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年青人，留着小分头，约莫二十七八岁，脸皮白白净净的，尤其双目特别有神，举手投足显得稳重干练。他和吴明寒暄几句，目光便朝林小雨身上投来，“这位是……”吴明：“林小雨，你叫小雨就行了。”

“呵呵，这可得征得她同意，要不也太唐突了。”

来人对林小雨爽朗的一笑，露出整齐的两排牙齿，“初次见面，让您见笑了。”

“您好。”

林小雨腼腆的笑了笑，算是回应。吴明介绍：“这位是天宝建筑工程公司年轻有为的肖经理，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他学习。”

“不敢当，不敢班门弄斧。”

来人又对林小雨说：“我叫肖扬，以后还请多关照。”

吴明忍不住挖苦：“酸不酸？客套啥呀？”

“行，里面请，包厢我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二位大架光临。”

肖扬所定的包房非常宽大，还有两位服务小姐在内。房子中间有一个小舞池，有电脑卡拉OK等配套设施，饭桌只占了小小的一角。林小雨寻思：弄这么大排场究竟有什么重要事情？趁着就餐前的空隙，肖扬取出两份合同递给吴明，两人交头接耳商谈起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派头。“合同签得不错，看来你们这次要狠赚一笔。”

吴明笑道：“今年经我的手盖章的合同，你这份是单价最高的。”

肖扬不以为然，“得了吧，贵公司什么都不做，只将公章一盖，就有白花花的银子入账，而且你们经营科科长提高了管理费，你说喜从何来？”

“要不，我回去向老总请示，给你们派一个工程师过去，但工资由你们负担。”

“行，还是明哥爽快，一会多喝一杯酒。”

吴明从随身携带的鳄鱼皮包内小心取出一个木雕漆盒，红色的呢子底衬内镶有一枚印章。肖扬立刻神情凝重，目不转睛看着印章在合同的乙方签名盖章处落下，才恍如石头落地般松了口气，笑容随之爬满脸颊。林小雨看得一头雾水，怎么肖扬承接的业务合同上却不用天宝建筑工程公司自己的公章？吴明看出她的困惑，问道：“是不是没弄明白？”

“嗯。”

“其实说白了很容易理解，就是借鸡生蛋。肖经理找到一个项目，但甲方要求施工方具有一级施工资质，天宝建筑公司只具有三级施工资质，就找我们想办法。”

吴明嘱咐：“这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跟其它人说起。”

合同一般是一式两份，拿在手里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可究竟有多少东西隐藏在合同之后，却不为人所知。“嗯。”

林小雨连忙点头。“来来来，吃饭，菜都凉了。”

肖扬忽然打趣：“吃完饭，我还想听明哥唱唱那首最经典的《明明知道相思苦》，很久没听你唱过了，天天失眠……”古老的歌名与鲜活的马屁简直是绝配，林小雨忍不住“噗嗤”笑了。东天，一轮上弦月。夜来的风徐徐穿过冰冷的街道，枯黄的树叶落了一地。隧道工程公司门口。肖扬抬起左手，腕表显示已是二十分钟过去，便扔掉烟头，将风衣领口捋了捋，离开一直靠着的别克车车门，在银灰色的水泥马路来回踱步。细碎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微弱的在球形路灯照射下，出现林小雨急急走动的身影。“你总算来了……”肖扬嘀咕一声，一直沉默的脸上有了开心的笑容。肖扬曾就读于市城建学院，因学业扎实且为人机敏，刚上班不足两月就被建筑公司提升到部门经理位置，一干就是六年。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人的追求也变得简单而直率，似乎物质上的丰厚就足以取代精神生活的不足。六年的时光如弹指一挥而过，肖扬取得了一定成绩，朝理想一步步迈进，却发现身边没一个分享喜悦的知心异性。虽然也曾有过一次心动经历，但几年的商海沉浮培养了他敏锐的洞察力，对方的一举一动在他明晰的眼里处处透着物质上的享受，而不是爱情，于是三个月恋情草草收场。此后他一度将个人感情排除在生活之外，不料久违的心事会在今天的商务用餐中无端勾起，竟苦苦纠缠了一下午。他觉得林小雨身上有一股别样的清新，象栀子花开放在春天里，倍觉温馨。“肖经理，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林小雨俏生生站在两米开外，任凭风撩动乌黑的长发，在这月光如水的静夜看来分外飘逸。“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

林小雨语塞，不知道这位今天才认识的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是特意来道歉的。”

肖扬煞有介事。“为什么道歉？”

“我的嗓子五音不全，连我自己都听不下去，却硬被明哥逼着唱了两首，想必定让你非常难受，弄不好还会做噩梦，所以，专程来道歉……”“呵呵，做噩梦倒不会，不过当时挺吃惊的，还以为谁家的公鸡被人欺负了。”

林小雨的话一说完，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肖扬一直注视着林小雨，像只大猴子，看着眼前的猎物犹豫着该不该下口。“要是没别的事，我想回去睡觉了，今天挺累的。”

“等一下！”

肖扬转身从车内取出一个礼品袋，朝她递去。“什么？”

“真不好意思，白天没想到你会去，所以没准备见面礼。”

肖扬满怀歉意的说：“这是一只鳄鱼皮包，如果你不嫌弃，还请收下。”

白天的会面肖扬本来准备了四条极品香烟作为礼物，吴明和林小雨每人两条。林小雨推辞不要，在肖扬的一再劝说下也只得收下，转手就给了吴明，没想到这会让肖扬耿耿于怀。“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怎么，想让我白跑一趟？”

“这样吧，包我收下，请你转交给比我更需要的人。”

“这……”肖扬没想到会碰一鼻子灰，但仍是不死心，“单行道那边新开了一家‘圣地卡罗’的中西餐厅，听说环境不错，不如一起去吃顿饭，就当作……”林小雨已经开始摇头了，以致肖扬后面的话说不出口。“肖经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你也挺忙的，就不耽误你时间了，拜拜。”

林小雨边说边转身朝公司大门走去。肖扬一直目送她离开，事以至此，多言已无益，平白让一丝惆怅萦绕心头。林小雨能看懂肖扬的真实用心，平心而论，他是优秀的。可他整个人像包裹在商人的面具里，感觉很不真实，更重要的是她内心有一双眼睛——那次办公室走廊外不经意闪过的一对年轻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