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寒潮像个调皮的孩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天晴了。银装素裹的世界蜕变，衍化成一幅幅阴影强烈的立体画，逐渐露出本来面目。只需再过几天，积雪化尽，又该是一片温暖了。只是林小雨心里的寒潮并没随着天公作美远离，相反，每天的日升日落都像不断敲响临近的丧钟，一步步朝她逼近。凯恩先生一行离开已有半月，至今没和公司签署金矿前期隧道开挖工程合同。林小雨参与了其中重要一环，当然不希望是自己影响了澳洲人对公司的评估，这直接关系她的饭碗能否保留。经过一番打听，她才知道凯恩一行只当天在天华大酒店住了一宿，次日一早就在电话里跟王南秋辞行，竟没和他照面。这情形出乎所有人意料。随着时间推移，该项目能不能抓住成了雾里看花，于是有人风传王南秋对此很恼怒。半个月来，林小雨成了惊弓之鸟，变得敏感多疑，好像人人看她的眼神里都透着怪异。“小雨，还在郁闷呐？走了，散心去。”

韩芬站在宿舍楼下喊。“哪有？我在换衣服。”

林小雨戴上围巾，将红色针织帽扶正，冲镜中的影像笑了笑，不想把心里的恐慌放在脸上带出门。晚饭后的两小时是公司大院内最热闹的时候。有人忙着去打牌，有人呼朋结友去KTV，老人小孩也从家属区出来散步或戏耍。韩芬带着林小雨朝“职工之家”走去，那是属于全公司所有员工的休闲乐园。“你大概不知道，这里新开了一个舞厅，是工会组织的。”

韩芬说，脸蛋红扑扑的，显得很兴奋。“我说你最近怎么老那么晚回宿舍，原来找到伊甸园了。”

林小雨贼眉鼠眼的问：“亚当多不？”

“多，特多，各式各样的都有，但都是穿了衣服的。”

韩芬诡笑，“还有几个很赞的。”

林小雨一进舞厅大门就被里面的热闹气氛感染，只见男男女女拥在一起跟着音乐缓缓移动，连冬天也被挤跑了。舞厅装修不算豪华，但设施齐全，尤其场地大，舞池周围设置了许多卡座，舞厅一角有个小卖部有偿提供零食矿泉水。韩芬显然很受欢迎，不时有人跟她打招呼。“我帮你找舞伴去。”

“我不会跳，看看就好。”

林小雨拒绝。“嘻嘻，我也不大会，但学起来挺快的，你不会比我还笨吧？”

韩芬附耳说：“说真的，要是有一个长得帅又会带着跳的舞伴，感觉特好。”

林小雨还想说什么，韩芬已一头扎进人海不知去向，只得找了个僻静座位坐下等待。不一会，韩芬带着两位比她高一头的人远远走来，只是室内光线不好，看不清两人长相。“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周凯，这位是林小雨，跟我一起进公司的。”

韩芬介绍。天知道，林小雨心脏在瞬间怦怦跳得厉害。“你好。”

周凯首先打招呼。此时一曲终了，舞厅内灯光大亮。当周凯看清楚对面的人时，惊异的说：“是你？”

“你好。”

林小雨回应。“你们认识？早知道我还做什么介绍，浪费口水。”

韩芬抱怨。林小雨暗暗欣喜，她真的很感谢韩芬能带她来参加舞会，要知道她注意周凯很久了。韩芬给她介绍另一个人时，她都没来得及仔细听。周凯很热情，买来很多零食孝敬两位美女的肠胃，四个人坐在一起聊天。林小雨有意打听周凯情况，才知他是工程公司下属物资分公司的，属于承包单位，分公司每年向工程公司缴纳一定管理费。“你们公司在哪？”

林小雨问。“就在公司大门左边过去五十米，不是很起眼。”

周凯笑道：“你是大衙门里的人，不知道我们这样的小公司不奇怪。”

“哪有？”

周凯的唇角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你的名字最近如雷贯耳，没想到你就是林小雨。”

“你也听说那事了？哎呀，我最近正为这个心烦，你说凯恩先生为什么不签了合同再走呢？”

“哈哈，你心烦什么？几千万的工程人家当然要慎重。”

周凯肯定的说：“我出去跑销售也不过是跟客户阐明自己货品的优势，售后服务的优势。你说得很好，真的，换做是我上去也未必能说得这么好。”

“可现在风传项目靠不住。”

林小雨担心的说：“王总很生气。”

“不会，王总哪会这么沉不住气？”

周凯鄙夷的说：“大衙门的坏处就是这样，无聊的人多，见风就是雨，假的都能说成真的，如果项目实实在在跑了，说王总很生气我信，至少目前不会。”

“哎！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

林小雨由衷的笑了，阴霾一扫而空。舞曲变换，曲调柔美平缓。周凯英俊的面庞露出一抹笑，比阳光还灿烂，礼貌的对林小雨一鞠躬，很绅士的说：“能不能请你跳支舞？”

林小雨有眩晕的感觉，支吾：“我……我不会……”周凯走下舞池，温和的笑道：“我带你，慢四很容易的。”

“那好吧，要是踩到你的脚可不能喊疼。”

林小雨羞涩的说完，伸出右手。看着周凯林小雨双双走入舞池，韩芬红润的面颊倏然没了血色。这个冬天不太冷。林小雨也度过了心理寒冰期，承受能力趋于健康，不再过分关注那天在会场中的表现。工作与生活是两个不同层面，又有相关联系。如果被工作中的成败得失死揪住不放，那是钻牛角尖，除了将弄得身心疲惫神经紧张外，一无是处，不如放一放，缓解压力。林小雨想通了，工作为的是什么，说白了就是让自己活下去，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能活得精彩一点？她开始了和周凯的接触。周凯的舞跳得很好，也很会带，林小雨不需要刻意去学就能跟上节奏，就算不小心踩到他，他还反过来连连道歉。他的手掌很温暖，有着含蓄且包容的男人气息，感觉很真实，两人有共同的话题，在一起感觉很自在。“小雨，最近怎么变漂亮了，有什么诀窍？”

史敏又在翻看那一大堆美容杂志，寻找变成天山童姥的灵丹妙药。随着林小雨工作时间加长，对史敏有了更多了解。史敏外表打扮都很新潮，有时也挺肤浅的。在办公室一群男人中间谈论美容，正派的男人不耻，而感兴趣的又大多是花花肠子满腹，何必呢？爱情使女人美丽。林小雨不知这是哪位先哲说的，跟她目前很贴切。“你猜……”林小雨打起了马虎眼。“不用猜，八成是恋爱了。”

史敏语出惊人。“哪有？”

“没有就没有，用得着这么大声？”

史敏毕竟经验丰富，笑道：“公司的快乐单身汉不少，你这么大块香油摆这儿，我就不信没鱼儿上钩。”

“还真上钩了！”

吴明人还没进办公室，声音先到。林小雨心里吃紧，难道跟周凯的事这么快露馅了？“说来听听，哪个小子这么有胆量敢采我们办公室的一枝花？”

史敏来了兴致。“不是说这个，是澳洲老板要来签合同，金矿开挖搞定！”

吴明咬着香烟，站在办公室正中间大声宣布，活像一只严肃的喜鹊。12月25日。万众瞩目的圣诞节如期来临。各式娱乐场所早把节日气氛渲染到极致，盯准了年轻人的腰包。当夜色中的周凯顶着寒风跑到林小雨跟前，将一束红玫瑰两盒巧克力放在她手心时，如有桃花绽放在她白皙的面颊。“小雨，这里有水，小心脚下。”

“小雨，有车，慢点。”

走在薄雪覆盖的街头，耳畔是一声接一声透着体贴的话语，林小雨觉得自己很幸福，每每侧头去看声音所来之处，一定能见到周凯深邃眼里的温柔与脸上的微笑。她像只小猫，在寒冷冬天寻找到了温暖壁炉，可以安心沉迷下去。圣地卡罗中西餐厅的生意格外火爆，林小雨和周凯进去后一落座，后来者只能排队了。“周凯，我想去金矿开挖工程的项目经理部，你看好不好？”

林小雨说话的时候，周凯正端着高脚杯内的红酒往喉咙倒，差点呛住。“怎么，你在办公室不是很好吗？”

“你如果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了。”

金矿开挖合同签署后的酒会是在天华大酒店的商务间举行的。林小雨作为在考察中的发言人之一受到邀请，酒会中高品质的商务氛围大大刺激了她。虽然她并不是特别爱慕虚荣的人，与会者中那些老总项目经理都是靠真本事得到的这一天，她只是要向他们学习并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而不是可有可无的陪衬。办公室工作清闲，没有起伏，每月有固定收入，可那些钱并不足以负担以后的生活费用，光是贷款买房每月的按揭就足够人头疼，趁着现在年轻，搏一搏有什么不对？“你不是专业的技术员，能让你去吗？”

“我想找明哥帮忙。”

“吴明？他只是副科级科员，在办公室没挂任何职位，他怎么帮你？”

“才不是，你在分公司不知道上面情况。知道吗？我面试进公司的主考官就是明哥，其它三个副考官全是项目经理，而这次金矿开挖合同签署过程中，每次都是明哥给王总开车，这说明什么？”

当然，林小雨没说处理挂靠单位的暗箱操作都是吴明在经手，那是吴明嘱咐的私密，到处传话不是好习惯。吴明是王南秋的心腹是决不会错的，他虽不挂职，却有一般正科级干部没有的权力与待遇。说得不好听点，就是皇帝与高力士的关系。通常英明的皇帝是不会让高力士当大臣的，只让他为自己办事，而一旦让高力士当大臣，弄不好就会出来一个魏忠贤之类的九千岁，皇权反而削减，这就是所谓的某种层面的艺术。“工地的条件比较艰苦，你要有这个心里准备，恐怕会不适应。”

“呵呵，你要不想我去，可以直说。”

“老实说，是不想你去，但这关系你的前途，工程处的工资至少是你现在两倍，获得提拔的机会也多，那就去吧。”

“嗯。”

“但你不能让吴明白帮你的忙，就是……”“我知道。”

如今这年头，谁不知道请人帮忙要酬谢呢？这时，林小雨包里的手机铃铃有声，打开一看，却是一条短信：圣诞快乐，这几个月我一直在贵州工地无法脱身，怎样，最近还好吧？林小雨纳闷，这是谁呢？但“工地”两字显然有所指，她吃了一惊，肖扬！“谁的短信？”

周凯问。“大学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