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施工按部就班运行，施工安全管理计划也早已颁布实施，整个工地的运行管理全面步入正轨。林小雨觉得自己没事可干了，除了每日例行视察工地，怎么打发剩余时间倒成了首要任务。吴明关于“红眼病”的提醒却不甘相忘，她只得挖空心思让自己忙起来。于是，她开始着重对单个的施工环节进行具体的细节观察，经常跟着拖运渣土的矿车进入粉尘弥漫的坑道内部，查看防水电缆是否有破皮损坏、连接鼓风机的风筒是否漏风，或者直接站在施工平台后查看工人们拿着风钻在岩石切面前钻眼爆破，又或者爬到山顶研究钻探工人为解决坑道内通风问题而进行的补偿性通风管道建设，遇到不懂的就询问工人，从不端架子。工人们也对这位长相姣好踏实肯学的“领导”产生了好感，互相之间的交流加深，时间一长偶而插科打诨，林小雨也不生气，渐渐和他们打成了一片。吴明对机械噪音是“摇篮曲”的预言在林小雨身上得到了应验，耳朵养成了过滤噪音的功能，地动山摇的爆破声透过深层的坑道传来只是一声闷哼，而空气压缩机节奏单调的轰鸣成了催眠曲。午间休息前的半小时，她喜欢在空气压缩机房内打盹，而且睡得很香，一旦机器停止运作她立刻会做出反应：“吃饭了？”

往往工人的回应是：“是，已经十二点了，你下回提前到这里来休息。”

林小雨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不仅得到了吴明的肯定，老张老于也开始对她心服口服，北区坑长甚至当面对她说出了赞美之词，而她认为自己最值得称道的是对于施工有了全新的认识与了解，并掌握了一部分技术要点。工作是一个不进则退的过程，保守与贪图安逸是进取路上的两大拦路虎，如能排除这两大障碍或多或少的总会有所收益。时至十月中旬，工地办公区公示栏内出现一张红色的小幅公示：鉴于工程处支部书记吴明同志积极努力的工作态度及其取得的良好成绩，经总公司干部会议一致通过，提吴明为正科级干部以兹奖励，仍担任原职。林小雨站在人群后看到这段公示，心情也随之激动起来。她能获得公司今年唯一的先进个人称号，除了自身努力外，吴明的提携也占了很大部分，无疑是生命中不可多得的贵人，身兼恩人恩师领导加朋友的多重身份，她当然为吴明获得升擢而高兴。“老吴，你在哪？”

林小雨一拨通吴明电话就嘻嘻哈哈没大没小起来。受到提拔是什么滋味？吴明深有感触的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中央，眼前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似乎都蕴含着感情，连脚踩在水泥地板上也透着轻飘飘的惬意。林小雨进办公室后就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夸张而专注的看着吴明，并围着他转了几个圈，嘴里“啧啧”有声。“臭丫头，不认识我？”

吴明正襟危坐，竭力克制喜悦，可陶然的情绪仍无法遏抑的从身体各个角落钻出，以致面色如害臊般有了一层红润。“哎呀书记，你今天特精神，连皱纹都没有了。”

林小雨故作惊叹，随后开始载歌载舞的表演：“明明知道相思苦，偏偏对你牵肠挂肚，经过几许思量，宁愿承受这痛苦……”“小雨，你再这样我把你赶出去！”

吴明差点喷饭。“您是领导，心里高兴又不便表露，所以我帮你演唱最喜欢的《明明知道相思苦》嘛！”

“小声点，小声点。”

吴明恢复常态，朝林小雨招了招手，她便将耳朵贴了过去，“现在只你我在这里闹一闹没关系，但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否则他们还以为我官瘾大，有一点成绩就飘飘然。”

“哦，懂了。”

“另外，我被提到正科级也不过工资待遇有一点提高，其它都没变，不值得大肆宣扬。”

“那总要请客意思意思吧？”

“当然，不只是你，工地上的其他中层干部也是要请的，就定在今天下午。”

“哦，老张老于他们也去吗？”

“不，他们改日再请，今天就只有曹经理和刘副经理他们几个。”

吴明说：“你要多帮我撑撑台面，尽量让他们喝酒喝得开心唱歌唱得舒服……”偏着脑袋，林小雨大惑不解的看着吴明。“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能改善彼此关系是共赢的局面。”

吴明从王南秋那里得到箴言提示，也力图将此策略贯彻下来。“有用吗？他们会怎么想？”

“不管他们怎么想，也必须这么做，就算一时半会改变不了什么，甚至反而引生猜忌，都必须坚决执行。”

吴明肯定的说：“路遥知马力嘛！”

正当两人就下午的宴席仔细研究时，工地方向传来多人一起呐喊的声音伴随着机器满负荷和运作的轰鸣。“出了什么问题？”

林小雨惊问。“走，看看去！”

南区的坑道开挖口原本设立在一片平坦的山地中部，随着施工进程发展，挖掘出的渣土填平了以前的存放点，并逐步向外延伸，渐渐形成十来丈落差的大斜坡。这次就是因为渣土车倾倒时过于靠近斜坡，导致地基下陷，竟将渣土车横挂在斜坡上，险些酿成惨剧。当值班长紧急调来一台装载机和十来个工人处理险情。他们用装载机做主要牵引动力，儿臂粗的钢丝绳挂在失事卡车车头与装载机大斗上，随着装载机强大扭矩启动，卡车被一寸寸的从斜坡下拉上来，可此时装载机的四个巨大车轮已陷入松软的地面三十公分左右。当值班长只能发动人力，喊着号子与工人们一起抓住钢丝绳往外拔。吴明和林小雨赶到时正好看见这一幕，二话不说的加入“拔河”队伍，此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拨工人，这才将卡车彻底拉到安全地带。全身骨头都散架了一般，林小雨顾不得卫生不卫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才发觉汗水已浸透前胸后背，面孔发胀，再伸出两只纤纤玉手，黑糊糊的满是黄油与铁锈的混合物，指关节处生疼。“我的妈呀，累死了。”

林小雨感叹。“司机呢？司机有没有事？”

吴明来不及坐下休息，扯开喉咙喊。“没事，只在腿上划了条口子，我让他去卫生室包扎伤口了。”

当值班长连忙跑过来求情：“书记，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主要是地基问题。”

“我不是要追究责任，只要他没事就好。”

吴明环顾场内，突然眼睛暴突，再次大吼：“老张呢，管这里安全的老张呢？”

“我在这里……”远远的坑道口传来老张心急火燎的声音，只见他从未停稳的矿车上一跃而下，一手扶着安全帽一面跌跌撞撞的跑来。“你去哪了？”

“这一段的岩石相对破碎，有零碎落石，我怕出事就进去看了看，谁知这里又出了问题。”

老张吓白了脸，结结巴巴的为自己辩护。吴明今天刚当上正科级干部就出了这摊子事，心里别提多恼火，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地方，这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分外难受，对着众人一阵扫视，咆哮：“安全问题是责任到人的，都给我时时记住，谁出了问题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说完，拂袖而去。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吭声。“大家别往心里去，书记也是一片好意，不是要针对谁。”

林小雨急忙打圆场，从地上爬起，追着吴明的背影而去。山路虽然崎岖，但风景极佳，远处的群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吴明背负双手，头也不回在前面走，林小雨气喘吁吁在后面追，两人都无心观赏这大自然赋予的美景。“明哥，你就不能等等我？”

林小雨喊。“你就不能走快点？”

吴明话虽这么说，放缓了脚步，待林小雨走近了才懊恼的说：“他娘的，太触霉头了！”

“您怎么也迷信？”

吴明张口欲言，又觉无话可说，闷声回头继续赶路。林小雨格格笑道：“明哥，我有办法解决问题了，恐怕又要惊动曹经理他们才能实施。”

“不忙，等我请完客再说。”

墙上的挂历已只剩薄薄一层，再过两月，忙碌的一年就会过去。曹经理的卧房是整个工区最大的一间，不仅空调电视电脑等器物一应俱全，还特别设置了独立卫生间，这在工地生活中是极少见的，更打眼的是房间正当中摆放的大圆桌，好像随时准备宴请宾朋一般。“今天请大家来有两件事，首要任务是请大家尝尝野兔肉，二是吴书记有事找大家商量。”

曹经理拍着滚圆的肚腩，做了“圆桌会议”的开场白：“这里没外人，大可畅所欲言。”

“呵呵，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征询各位老板的意见。”

吴明客套的笑了笑，说道：“饭菜都上来了，还是先吃吧，总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开会，老曹你说是不是？”

“当然，吃，吃。”

彼此一阵谦虚过后，各自拿起筷子大快朵颐。酒过三巡，吴明将谈话引入正题。“想必在座的都知道，前段时间泻渣区出了问题，好在没酿成大事故，人员车辆都无恙，但也着实吓了我一跳，最近我一直在考虑怎么解决隐患，这样的情形如果再出现就未必有这么幸运了。”

吴明提出的建议符合南北两工区坑长的意愿，如果真有大事故发生，他们作为直接责任人是要负主要责任的，便安心静听下文。曹经理不以为然：“书记多虑，不过是司机开车不长眼罢了，交代下去让他们多注意点就是，何必劳烦书记亲自过问。”

“是啊，我本来也跟你一个心思。”

吴明顺着曹经理的话往下说：“前几天下大雨我又去看了现场，才发现情况复杂，因为是爆破后运出的岩石碎块，空隙大，又没经过夯实，雨水全从缝隙往下流，导致里面形成了看不见的真空，很多地段出现不同层度的塌陷下滑，渣土车从上面经过很危险。”

曹经理肥大的眼帘眯成一条缝，也不说话。“我的意见是从旁边山体开挖一条路下去，虽然运输距离远了点，但从安全角度考虑是可行的。”

“我不同意，我们公司还从没特意为渣土问题做过此类事情，没有先例；二是这么一来提高了施工成本，也影响了渣土倾泻速度，妨碍施工。”

曹经理哈哈笑道：“吴书记请原谅我说话直率，你多虑了，出不了大事的。”

这段时间来，吴明时常跟曹经理手下的三个主脑人物聚在一起喝酒吃饭或者打牌休闲，发展到彼此间称兄道弟，大有彻底架空曹经理的势头。且吴明在工作上确实有一套，处处占据上游，曹经理作为名义上的工地一把手反而居于下风，既输人气又输本事，不可能不恼怒，对吴明的提议执反对意见也在情理之中。“能不出事当然最好，就怕万一。”

吴明话锋一转，故作壁观的说：“其实我只是为两位坑长考虑，现在工地实行安全责任到人的规定，该提的我提了，真出意外恐怕也怪不到我们专管安全工作的头上。”

“这个……”北区坑长看了看曹经理脸色，又将话咽回腹中。刘副经理忙打圆场：“先喝酒，工作饭后再谈也不迟。”

林小雨一直端着酒杯在手中把玩，犹豫着是否开口帮吴明说话，见北区坑长言语松动而南区坑长埋头不语，觉得这是时机，如果被刘副经理岔开话题有可能前功尽弃，便插话：“事故最先是出现在南区泄渣区……”眼中精芒暴涨，曹经理狠盯了林小雨一眼，兀自点了一根香烟。“是，那天确实侥幸。”

南区坑长的闷葫芦里终于爆出料来，“我觉得吴书记的提议可以尝试一下。”

“老曹，你觉得如何？”

吴明笑着环顾左右，说道：“你是工地一把手又是安全领导小组组长，这事还得经过你，你说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你是书记，按照党内原则是少数服从多数，我没异议。”

曹经理沉着脸，边说边在众人注视下将手中燃了一半的烟头在烟灰缸内狠狠掐灭。酒宴在沉闷中匆匆结束，空旷的房间内只剩曹经理一人独坐。“狗日的，阿猫阿狗也敢在老子面前摆谱！”

他猛然站起，将烟灰缸用力砸在水泥地上，碎片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