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父坐在办公室等杜妙雪过来，神色却有些烦躁，看起来还有懊恼。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去给领导汇报工作，就听说夜校那边有学生排出个精彩的节目，被选中在元旦庆典上表演了。　　这可是莫大的荣誉。　　而事实上，他们厂子里也举办了国庆汇演的活动，由宣传部部长负责，是给厂里职工家属一点热闹，但也就在厂里，没出去过。　　对比之下，他们这个本市最大的厂，就有些拉胯了。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毕竟他们厂是做实事的，然而不知道是谁消息更加灵通，导致跟领导聊天时，说起来那夜校排节目的学生，实际上是他们厂子里的，还是他亲女儿。　　程父自己都懵逼了，他亲女儿？　　总不能是笑笑，那只有程言菱了。　　那个之前他觉得有些丢人在农村长大，什么都不懂的女孩？　　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领导就先一步说：“这么优秀的小同志，还是咱们厂里的，总不能给隔壁区要去了，给别人争光吧？既然是你女儿，那你就看看厂子还有没有位置适合她的？”

程父脑子还是灵活的，一来他并不想日日看见这个讨债的女儿，二来程言菱态度很明显，他凑上去，那不是给自己找难堪吗？于是委婉的说：“咱们宣传部没位置了，破格加位置的话，按照我跟她的关系，信服的人肯定不多，所以要不算了？”

然而领头皱眉，其他人自然想凑上去开解，立马就有人说：“一个临时工的位置也不算什么，程主席，听说你家女儿之前走丢十几年，没上过学，所以才去的夜校，那临时工的位置也可以配得上了。”

领导一听这话，就觉得可行。　　而他们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程父再反对，就是不给领导面子，于是他只能干巴巴应承下来。　　其他同僚还羡慕他女儿有本事。　　唯有程父自己，满心叹息。　　早知道那孩子挺有本事的，当初应该她一回来就送去夜校，再哄一哄，至于闹成如今这样吗？　　之前他是真的没将这孩子放眼里。　　学习就要从小抓起，一个耽搁了将近二十年的人，他都不觉得她真能学到多少东西。　　哪曾想，还真的给他一个惊喜。　　回来厂里后，程父本打算自己过去找程言菱的，但一想到那孩子满身是刺得性子，又退缩了。　　他风光了几十年，哪里愿意去热恋贴冷屁股？　　于是程父又坐回去，斟酌片刻，让助理叫了杜妙雪来。　　让一个外人去，他也没面子，思来想去，也就杜妙雪最合适，虽然这姐妹俩看起来不对付，但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大矛盾。　　尤其是如今都嫁到了穆家，也是妯娌，即使是堂的，那也是一家人。　　比他合适点。　　——　　等杜妙雪到了，程父便将事情跟她说了：“这个事就交给你去办，怎么样？”

杜妙雪一时都没有回话。　　她还在为这个消息震惊。　　刚刚她才在心里否认，这不可能是程言菱，哪曾想现在程父就说是她！　　她以为程言菱被耽搁了十几年，怎么都不会有出息的，选的男人都只是一个厨子，毕竟往高处选，人家肯定看不上她，穆泽就是这个例子。　　如今这才多久，就这样了?　　“妙妙？”

程父见她迟迟不答，又喊了一声：“这件事我想交给你，你看怎么样？”

杜妙雪怎么会拒绝？她一向是最听话的，哪怕心里听见这个消息，震惊得不知道，回神后，也迅速笑着点头：“嗯，当然可以，爸爸，我就是太惊讶了，菱菱都这么厉害，她才上学多久啊，就成高中班了……”　　半年还差点呢，就高中了，这可是别人要学好多年的内容！　　莫不是穆老爷子出面，给她加速了？　　“是啊……”程父也感叹一声，却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以后好好培养，没准也能在咱们厂当个骨干了。”

杜妙雪哽了，深吸一口气：“爸爸说得对，那我先去了。”

程父点头：“去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对了，这孩子看起来吃软不吃硬，你就好言跟她说便是。”

杜妙雪笑着应下，走出办公室，脸上笑容就维持不住。　　其实原本她不该这么敌视程言菱的，可谁让她的出现，差点抢走了穆泽？　　自此她就看程言菱不顺眼，尤其是原定给她一部分的嫁妆也没了，导致最后用了笑笑的，结果还闹出这么个事，让她的新婚之夜，跪了一晚上祠堂。　　但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配合。　　因为程言菱是程家人，哪怕程父都不喜欢她，自己也不能真的说她坏话。　　因为穆老爷子护着她，自己更不能做什么。　　因记挂着这个事，杜妙雪回到办公室平复了一下情绪，就出去了，都在一个家属院，纵然隔得远了点，但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　　到了这个她之前来过一次的房子里，还没进去，就能听见里面的交谈声，十分热闹。　　杜妙雪带着笑容走进去。　　声音越发清晰，有人在问这道题怎么说，紧接着是程言菱讲解的声音出现。　　她笑容一滞，等彻底走进了才发现堂屋有一张大桌子，两张小桌子，一共坐了将近十个人。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书本或者作业本，低头专心的写写画画。　　学习氛围浓郁，让她这个外来者都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一时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好在很快一个做累了伸懒腰的同学注意到信赖的人，诧异了一下，这人是高中班的，没见过杜妙雪，问：“咦？你是哪个班的？”

杜妙雪声音僵硬道：“我是来找程言菱的。”

那人挠挠头：“哦，程同志，有人找你。”

他说话时，程言菱也抬起头看过去，看见杜妙雪，她挑眉：“有事？”

总不能来找她叙旧的吧？　　杜妙雪扬起好看的笑容：“是有点事，能不能单独说？”

“不能。”

程言菱硬邦邦回。　　杜妙雪：“……”　　她就知道这件事是个烫手山芋！　　——　　杜妙雪本想再劝说两句，只是程言菱的态度过于冷淡，也知道没用，只能说：“爸爸让我跟你说，可以给你一个宣传部临时工的职位，你以后做得好，是可以转正的，一个月十五块钱工资，还有各种票据补贴，如果你同意，明天就可以去报道。”

杜妙雪一口气说完，然后自信的看着她。　　这种情况对于无业游民来说，可是天降馅饼啊，而且还是坐办公室！　　然而听完的程言菱：“…………”　　其他正在学习的同学也在听见这个时，惊得抬起头，不过等听完，他们就神色怪异。　　临时工，一个月十五块钱，这对于家境普通的人来说，的确是好事。　　但对于程言菱来说，就属实没必要了。　　因为学校那边已经跟他们说了，等程言菱高中毕业，就会安排她成为学校老师，那可是正式工，主要是一开始是为了征询他们的意见，毕竟曾经都是同学，突然一个人变成老师，就怕压不住学生。　　没想到现在就有人要拉程言菱去当临时工。　　同学们都有些庆幸，还好他们学校先下手为强。　　于是杜妙雪等了程言菱的回复，等来的却是一堆怪异的眼神，她忍不住提醒：“你之前都没上过学，目前就只有夜校的学历，我们这边录取你也算是破格录取，这种好事，你没必要抗拒。”

程言菱赶紧道：“谢谢，但没必要，我已经有工作了。”

杜妙雪拧眉：“是爷爷给你找的关系？”

一个同学直接笑出声：“噗嗤。”

杜妙雪恼怒的看过去。　　那同学赶紧摆手：“那个，我就是想说，程同志的工作是在夜校当老师，是正式工，一个月三十五块钱呢！校长是觉得程同志十分优秀，而且讲课也讲得很好，所以定下来的，她根本不需要什么关系，这位同志，你就别瞎操心了。”

杜妙雪：“？”

她满脸茫然，等意识到这人说的什么后，更是错愕的看向程言菱。　　这都直接拿下了正式工？　　程言菱已经露出两分不耐：“该说的都说完了，请问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请离开，我们还要学习。”

“……”杜妙雪回神，脸上染了一抹红色，又羞又恼的瞪了程言菱一眼，捂着嘴跑出去了。　　那同学被吓一跳：“啊？我说错了什么吗？”

“咦？程同学，我记得她好像是你亲戚吧？怎么听说你有正式工作，她还挺不高兴的？”

另一个同学也纳闷的问了一句。　　程言菱淡笑：“跟我关系不好的亲戚，不用管，继续做题吧。”

“哦。”

同学们立马老实的低头刷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