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日，阳光明媚，是建邺城难得的好天气。黎宿掀开马车的窗帘，入眼的就是挂着白纱的两座石狮子，和撒了满地的纸钱。大门处人来人往，门口亦是停了不少马车，甚至街道两侧站着许多穿着素净的平民百姓，南安侯府派了人，一个个接待着。想必就是在战场战死的士兵们的家属了。黎宿叹了口气，道：“来的人，倒是比想象中的多。”

褚胤温和的应声：“陛下特许，谁敢不给南安侯府这个面子？”

言下之意，颇为讽刺。掀开车帘，黎宿握着褚胤的手稳稳下车，两人的出现亦是吸引了不少目光。毕竟半月前，五王夫妇在相府受了重伤，五王性命堪忧的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一样在这建邺城传了个遍。眼下二人携手同出，有力的向众人证明了，二人已然康复。黎宿不理周遭的目光，一眼就瞧见了全身素净的顾阳。“顾阳那小子也来了。”

却不想，顾阳像丢了魂似的，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与她擦肩而过。黎宿惊讶的看着他的背影：“嘿，这小子故意无视我呢。”

褚胤也一同瞧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沉声道：“王妃见谅，此情此景，怕是勾起了他心中最伤心的回忆。”

黎宿不解的眨眨眼，仰头看他：“怎么回事？”

褚胤缓缓开口：“顾阳出自忠国公府，忠国公早年带着三个儿子全部战死沙场，消息传来后，顾阳的母亲悲痛欲绝，生下他后便大出血，撒手人寰。”

“陛下感念忠国公满门牺牲，这才一直保留着公爷的爵位，就等顾阳过了弱冠便袭爵。”

越听，黎宿心中就越发的沉重。怪不得，顾阳今日的状态这么不对劲。全家战死沙场，母亲因生下他而亡，难怪初次见顾阳时他会是那样桀骜的性子。想必，他只是用那带刺的外表，来保护自己罢了。黎宿深深叹了口气：“怎么一个个身世都这么凄惨...”随即忽然抬头，对上了褚胤深邃的眼眸，幽幽问道：“你该不会也有个什么惨绝人寰的身世吧？”

褚胤淡定的看着她的眸子，轻笑道：“胎中中毒，被病痛折磨了二十余年，算惨吗？”

黎宿点点头：“很惨。”

但下一秒就踮起了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有我在，以后不会再也不会这么惨了。”

褚胤温和的笑道：“那就仰仗王妃了。”

两人并肩进了相府，便被侍女接待着，引着去了后殿。“见过五王，五王妃。”

二人的出现，自然成了焦点，众人纷纷见礼，黎宿也跟着褚胤微微点点头。后殿挂满了白纱，人虽多，但气氛沉重，染着鲜血的盔甲碎片静静的躺在中心位置，代替了本应停着灵柩的。而最里侧，则放置着南安侯府历代先祖的灵牌。且放满了一整墙！黎宿和褚胤对视一眼，一人拿起了一束花，弯腰放置在了盔甲旁边，随即来到灵牌前，恭敬的点了只香。还未将礼全部走完，周遭就响起一片惊呼声，下一秒，几乎所有人密密麻麻跪了一地。黎宿转身一瞧，原来是太子带着一面貌儒雅的男子，还有跟在身旁的平阳郡主，一齐向他们走来。瞥到褚胤拱手低头，黎宿照做，只是那弯腰的幅度，几乎可以说没有。“臣弟见过太子殿下，怀王殿下。”

大家纷纷见礼过后，空气陡然安静了下来。“听说五弟重伤难愈，今日怎么有精神下床来这一遭？”

太子踱步到褚胤面前，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勾起道：“即使五弟不来，父皇也没有空怪罪，可别染了病气给其他人，快回府吧。”

这句话，任谁听了都是极具嘲讽。太子原本还算沉得住气，至少在表面上从未撕破脸。怕是前些日子相府被灭，太子私自采矿之事又被告到御前，这才变得言语犀利又无礼。原本黎宿以为，私自采矿的事被揭露，即使是不被踹下储君之位，也该有些实质性的重罚。却不想皇帝只是罚了太子一年的俸禄，在家禁足半月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也不知皇帝这驴脑袋里装的是什么！见太子这小人得志模样，黎宿就不爽，于是撇撇嘴冷声道：“今日，南安侯府办如此大事，想必在场诸位也都是抱着敬畏和感激的心来的。”

“若连病气都怕，就不该来参加葬礼，毕竟若是过了脏东西在身上，岂非比病气更麻烦？”

她盯着太子暗沉的面孔，微微勾起嘴角：“您说是吧，太子殿下？”

两人之间的气氛几乎是剑拔弩张。太子看着黎宿，就想起折了的昭阳郡主和相府，心下顿时疼痛难忍。若非最近惹了大事，他定要治她一个不敬之罪！“五嫂嫂说的有理。”

场面僵持之时，太子身后一身素色青袍，手持白扇的儒雅男子开了口。黎宿淡淡的回望他，后者却对她悠然一笑。想必这位就是与太子夺位之争竞争激烈的怀王了。见状，作为主人的平阳郡主，戴着白色抹额，沉声向褚胤拱手：“五王伤势未愈却依然来吊信，我替所有战死沙场的士兵多谢五王。”

褚胤拱手回礼，腰弯的更低了些，幽幽长吁道：“我们得以能在这建邺城中安稳度日，全靠这些驻守在一线战场的将士们，若无他们挥洒热血，百姓们又哪儿来的这平静的生活。”

话音落地，很快就煽动了周遭的情绪。大家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本身葬礼就是一个很容易挑起情绪的场所，加上褚胤身为皇族，却发自内心的感谢这些无名之士的精神，很快就渲染了周遭的人。太子皱皱眉头，深感不妙，却已然来不及阻止。褚胤缓缓走到场地中间，站在那副染着血的盔甲面前，深深鞠上了一躬。“今日，就让我代所有的百姓，向逝去的战士们，说声谢谢！”

“五哥说的在理。”

怀王立刻跟在他身后，弯腰鞠躬道：“本王也在此多谢所有在战场上，为国搏命的英雄们！”

两人的举动，一瞬间就调动了所有人的情绪。大家纷纷上前，真诚的鞠躬，只留太子一人愣愣的站在一旁，显得那样突兀。黎宿瞧着太子绷紧的脸，心下轻嗤。对上褚胤和怀王这样心思深沉的对手，没了身边的助攻，这太子宝座，他又能坐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