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几次在噩梦中惊醒了,可她知道这场噩梦将还会持续下去。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那些怨灵口中逃脱的,只有醒来之后满身的伤痕提醒着她那这场噩梦确确实实存在发生过的。当她满身血污躺在极渊之境最深处时,脑海里浮动着尽是戈塔那双毫无灵魂的眸子;那双曾笑如繁星洒落的明亮眼眸如今再没有半分神采;她再也无法从那双眼睛里找出分毫慰藉,可这都是因为她才造成的啊。她都还没找回那双眼睛的灵魂怎么能就这么自私地死去呢?这个世界真的令她太厌恶了,可她还不能这样丢下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是她不愿忘记的,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她竟然还是没能忘了想起他来。如果她就此逝去,会不会从此被他遗忘呢?她舍不得,哪怕只有那么片刻能让他留恋住有她的时光也是好的呀。极渊之境的怨灵给她带去了满身伤痕,也毁掉了她三分之二的脸庞。而今,守在这荒无人烟的偏远之地,只有一个红瞳男子会时常陪在她身边。自她从昏睡中醒来起他便守在了身边,脸色苍白看起来疲惫极了,却仍旧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事隔很久之后,佐伊才发现他就是瑞儿。那日她落入极渊之境,是他力排众难将她从怨灵口中救了下来,而他自己也落下的伤导致他短期内无法再重返龙吟峡谷只得化作人形边照顾她边自行调养。好在火龙自身的强大愈合力没有让他的伤势继续恶化,凭借着龙族之王的浩荡之气震退了无数怨灵之后,极渊之境的其余怨灵再也不敢来靠近佐伊生怕被火龙那无名业火焚烧殆尽地连渣都不剩。一次又一次的劫后余生之后,她终于迎来了最安宁的岁月。她花了五年的时间治愈了满身的伤势,又花了两年的时间找出了离开极渊之境的通道,最后在极渊森林东边的边界处定居了下来。极渊森林东面是第八狱最偏远的位置,四面环山,佐伊临水而居。由于靠近极渊森林,四周的温度低到极致,前前后后只有这么一处泉眼还汩汩地冒着热气。佐伊换下了巫师服,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只是这张脸却是回不去原来那般的美貌了。极渊之境的怨灵将他噬咬地体无完肤,而手腕上的那朵妖冶艳丽的蔓珠沙华依然完美地盛开着。这个印记像是刻在她身体里的诅咒时时刻刻都逼迫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她赤着脚缩在搭建的小木屋里有一遭没一遭地想着过去的记忆,一下子生出了许多感慨来。看着与他相对而坐的瑞儿问到:“这里已经是地狱了,我死后还能往哪儿去呢?”
瑞儿走过去张开双臂将她拢在了怀里,无声的安慰着她。佐伊安分地靠在他怀里感觉格外的温暖:“瑞儿,我想回去找戈塔了。”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她闭上了眼睛安逸的说“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要把我带回这里来。”
佐伊知道总有那么一天她会见到洛德,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那么快。决定重返甘底当日,佐伊又一次去了极渊森林。她想想,也许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来了,好不容易在这地狱深处有了一方留恋的净土,今后看不到了该有多么遗憾。她再一次戴上了面具走进了那一片冰雪川林,意外的在茫茫白野中看到了那个久违了的熟悉身影,一句问候瞬时卡在了嘴边。她以为,她忘了。“佐伊?”
他望着那个手握明灯踏着风雪款款而来的孱弱瘦小的身影,满目期盼,连呼唤都那么的小心翼翼。“你认错人了。”
佐伊平静地看着他,一句谎言脱口而出。她走到树下,将手中的水晶灯放在了树枝桠上。素黑的手套沿着手掌伸展到了手肘处,只露出了半截白净修长的手指。洛德盯着她半边侧颜,跨步走到了她面前,拧过她的肩膀一把扯下了她脸上的面具。佐伊显然没有料到他这一动作,慌忙地转过了头去,露出了满是疤痕的半张面容。她怯怯地低下了头去,墨色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下来悄然挡住了那触目惊心地疤痕。洛德愣了一愣,停在半空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垂下了眼眸闷着声音,低落地将面具递到了她手中。“对不起。”
这张脸终于毁尽了容颜销尽了芳菲再也找不到从前的丝毫痕迹了,这个世界里佐伊终于成为了独一无二的存在,再也找不到相似的面孔去印证她的身份。“没关系的。”
她从容地带上了面具,压抑着快要漫出界的翻涌情绪同样低着头地说着“不过,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等人。”
洛德重新坐到树下“有个人在这里等了我很久了,这次该换我等她了。”
佐伊握紧了拳头,指甲隔着布料掐进了手掌里硌得手心生疼生疼,差点疼出眼泪来。“为什么没有早点来呢?”
洛德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了头去自责地说到:“是啊,为什么没有早点来呢?”
“或许她不回来了呢?”
“闭嘴!”
佐伊被他这么一声怒斥惊了一下,顿了顿接着说:“我以前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也在这里等过人。”
洛德惊异地看向她,她没有回头继续说着。“她告诉我,她很害怕等待。因为她每一次的等待都落空了,可是她还是一直在这里等,她坚信着她要等的那个人一定会来。她是这么说着可从来都没有人来过,她一次比一次失望,一次比一次灰心。我想她要等的那个人根本就在了要么就是把她忘记了,不然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在这么冷的地方等这么久呢?一个人可以有很多梦想很多期望,可是她却把所有的期望和梦想都寄托在了一个毫不知情的未知人身上了。大概是太失望了吧,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我想……她一定过得比从前好,因为她不需要再继续去等待了,没有了牵挂应该会活得比较轻松些吧。可是,没有了期望和梦想她又能干什么呢?”
那一刻,洛德脑海里忽然又翻出了许多陈旧的画面一帧一帧地跳动在他眼前,那张鲜活的面孔,那个灵动玩笑的身影又一次跳跃在了他面前。原来,夺走她所有天真玩闹的人是他;是他把她丢在这座雪域森林里一次次被风雪封住了内心;是他一次次地将她满心荡漾的希望抛下冻结在了天寒地冻的冰雪中,他怎么能不知道呢?佐伊还是走了,和来时一样踏着满载而来的迷离光亮和积雪一步一步走出了森林。她想,今后她再也可以不要踏进这方土地一步了,所有的期盼和梦想终于在这一刻统统得到了圆满的归属。如果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一句“我爱你。”
这一生这么长,难得还有一个人值得惦念。佐伊在甘底城潜伏了整整一个月之后,终于打听出了戈塔的下落。在第八狱能够明目张胆的训练出这么一个傀儡放出来杀人的,除了番倪又还能有谁。酒吧里那两个醉醺醺的侍卫兵,其中一个呵呵地笑着凑近佐伊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到:“我告诉你,那玩意儿……他妈的比极渊之境的怨灵还要恐怖!”
佐伊不动声响捏紧了拳头地皱了皱眉问:“他都跟在番倪大人身边的吗?”
另一个又接过话茬继续说:“呵呵……那么一个东西怎么可能让他到处走!只有在番倪下令的时候他才会被从地牢里放出来的。你知道的吧,嗝!那个什么叫佐伊的,嗝!都说她是隐居了,其实,她早就死了。是被那个傀儡杀了!”
佐伊手中的拳头越握越紧,她咬紧着牙关听他讲着有关戈塔的一切;那样明朗的少年如今不过是一件令人惧怕的杀人工具;他们只当他是一件东西、一个玩意儿;却从未当那是一条生命,他就像是一头丧失了人性的野兽被关押在官邸深处的地牢里。从酒吧出来之后,佐伊拐进了一家炼药坊买了瓶变身药水正打算往曼德尼南走去,刚一走出门口突然被人拽进了一边的幽静小巷里。佐伊警觉地回过头去,蓦然看见了眼前一脸淡然的杰瑞弗。“是你!”
惊呼过后,佐伊才意识到她现在这副模样他未必也能认出自己来。杰瑞弗看着他,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面具失神地说到:“你的脸怎么了?”
尽管满脸的伤痕早就痊愈感觉不到任何痛楚知觉,可那些嶙峋粗糙的伤疤每每被提及时却还是止不住抗拒。她稍稍撇开头躲开了他的手指,又往后退了两步。“你怎么在这里?”
“三天前,我路过查尔街旅店见到了你。”
“你跟踪我了?”
佐伊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杰瑞弗叹着气眼神瞟向了她手中的变身药水说:“你要是打算这样冲进曼德尼南只会死得更快!”
“都死过那么多回了,还怕这么一次么?”
“那戈塔你不救了?”
“不用你管!”
“至少,你得知道他的灵魂究竟放在了哪里?没有灵魂就算你把他带出来了他还是会再杀你一次。”
杰瑞弗看了看她又说“死后的亡灵都会集聚在极渊之境不得重生,而生灵活抽下来的灵魂只有一个地方能容纳,那就是感叹河。”
佐伊怔住了好一会儿:“极渊之境没有,我确定!”
“你怎么可能从成千上万的怨灵中分辨得出哪一个是他的?”
佐伊摇摇头:“不管怎样我都要去感叹河试试!”
杰瑞弗想了很久,最后说到:“佐伊,我希望你能回来,但我知道你不会愿意再回来了。你想要找到戈塔,我会帮你。佐伊,我只希望你不要恨我。”
“杰瑞弗,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恨过你,真的。可是我真的回不去了。”
那个会撒娇卖萌耍泼的佐伊早就死掉了,在百多年前的弗萨罗大会上她就已经不存在了。如今还活着的,是神界的战神后裔,她只是带着佐伊的记忆卑微的生活在了这个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