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只有画面,是父神和米迦勒,他们似乎在谈论着什么,身后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场景,只记得有一片浓稠地散不开的白雾透着些微弱的银光。第二天她只梦见了一块石头,隐约有些熟悉,事后她才想起那是灭世石。灭世石被包裹在那片浓稠的屋中,周围浮动着柔软飘零的如丝带一般的银光时而透出一股殷红缠绕在银光之中,在梦中她似乎是虚无的空气,可以感知周围的一切却无法看见自己的存在。她看着那块灭世石心底莫名地熨上一帖柔软,又安宁又祥和。第三天,梦里只剩下了浓雾,但却有声音自远方传来。“它会醒吗?”
“这由它选择。”
无端飘零的对话,分不清谁是谁,伊梵贝拉在梦中无言思虑着。她听到了大段的吟诵,如同教堂里万众的祷告回响于旷野之中,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详,内心有一股无法阻挡的冲动令自己想要突破者重重雾霭去见到这吟诵之人。她依旧是她,没有感觉只凭着一抹飘零的意识洞察着周围的一切,沉寂了许久后她又一次听见了先前的那两个声音。“愿神保佑你。”
“你将以荣光批身,你将以忠臣为誓,你将以承英勇魂灵、傲然血骨,你愿意……醒过来吗?”
你愿意醒来吗?愿意吗?愿意吗?伊梵贝拉反反复复地于意识中重述着这一句,有什么东西似是快要从胸口撕裂挣扎出来了。她是被拘禁的魔法阵攻击至醒的,这个魔法阵专门为她设置,每隔一个小时发动一次,休整期间她又会被一点一滴的被治愈伤口,不会很快,就如沙漏里细细倾倒的白沙,待身上的伤还没修养好一半疼痛折磨才刚刚停歇了那么一会儿,新的酷刑又会加制于身。反复地受伤反复地治疗,刚享受到的一点轻松立马被成倍成双地痛苦压制下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才是最痛苦的。“真变态啊!”
伊梵贝拉不由得感慨。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全是荆棘缠绕钩破而致,血污将莹白的衣袍浸地污秽不堪。所幸那些黑魔法喷射的风火雷电不会将她的衣服点着而是一针见血地没入身体里,这才避免了她衣不蔽体地被囚禁在这地底下。“殿下。”
恭谨严肃地声音远远响起,伴随着轮轴锁链转动的声音一起传入耳中。此时,伊梵贝拉的刑罚正步入尾声。不甚明亮的灯火映照出一道长长的黑影拖到了她的眼前,她没有力气抬头但也知道来的是谁。“看来你是真的没那么容易死掉。”
伊梵贝拉垂着头无力地笑:“我死了你们拿什么去威胁神界?比起在这里杀死拖到战场上当众诛杀才更加有面子不是?还能打击一下神界的士气,你们也赢得更稳当些。”
“你想的很周到。”
“呵,多谢夸奖。”
伊梵贝拉强撑着抬起头来看向他“不过夜长梦多。”
“你不会有活着的机会了!”
伊梵贝拉笑的更得意:“殿下大概不知道吧,我活着就是在等死去的那一天。”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面颊,眼里快要染成一把烈火来。她不经意地避开他的视线动了动胳膊,缠绕的荆棘又加紧了几分勒出了几道新鲜血痕来。“这玩意儿还没当年杰瑞弗捉山鬼的捕兽阵厉害。不过,当时的捕兽阵都没能弄死我,现在更加不可能了,不如殿下你亲自动手来得快。一回生二回熟,你有的是经验了。”
调笑的语气里更加明显的是嘲讽的意味。他冷冷地看着她说:“你想那么轻易地死,想都不要想!”
“哦?”
她歪着头,一派无邪的表情,如果不是脸上挂满了伤一定会显得更明媚些“我这是给了你机会的,你不杀我,我以后一定会杀了你。”
“哼。”
他不屑地偏过头去。“我会杀了你!”
她扬高了声音,引得鬼狱卫兵纷纷侧目“洛德,你最好不要后悔你现在做的一切!”
“你是不是觉得到现在我还会顾及着以前对你的感情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呢?”
他往前一步,轻蔑地扬起嘴角像审视乞丐一般审视着捆绑在石柱上的她。“感情?”
伊梵贝拉像是听到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低头笑的浑身发颤“我们?原来你认为是有感情的?真抱歉,我没看出来!你看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你又不是你哥哥,我也不是美西特,哪来那么多的情深意重。反正我也活不了了,不如你就哄哄我开心,说你爱我好了?”
“伊梵贝拉,你真蠢!”
她笑着说到:“我要是不蠢也不会这么容易被你们抓住。你哄哄我不好么?如果哪天我消失了个干净,你又后悔了的话那可就来不及了。”
“这一次我绝不会!”
他看着她刀子一样的目光始终没变过。她眸光一沉,看上去是真的被打击到了:“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也没那么计较。从我打定主意和你们为敌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会杀了我。在你心里,冥界的安危比我重要,贝利尔的仇恨比我重要,甚至你结婚之后茉拉也变得比我重要了,不是吗?”
她张大了眼睛,纤长卷翘的睫毛根根分明微微地颤动,眼睛亮闪闪地一点也不像刚受了酷刑的样子:“我不想看到你了。洛德殿下,请回吧。”
说完,偏过头去闭上眼不去看他。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回想曾经了,只要他还站在她面前那些记忆就会主动地从脑海中冒出来,越是温存美好的记忆就越加衬托眼下的凄凉,她再不想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更可怜了。“你已经没有资格指责我了,伊梵贝拉。”
洛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瞧不出神情。伊梵贝拉一动不动,闭着眼应声答到:“我知道。”
如果她还是佐伊或许就可以,现在,他比她更加清楚,身为阶下囚的战神后裔只有一个名字,她叫伊梵贝拉。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的时候格外的陌生。三天后,她被推上了战场,潦倒落魄地被寒冰铁索绑住手脚钉上了透骨钉。昔日风光无限所向披靡的战神后裔变成了狼狈的阶下囚出现在天使军团的面前,谁都禁不住心寒。相反,冥界兵团显得尤为士气凛然。伊梵贝拉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天使军团忽然笑了起来,又因为笑的太用力牵动了身上没有愈合的伤口而被迫停了下来,引得大家纷纷侧目。她歪着头对押解她的一个士兵问到:“你相信石头会有生命吗?”
士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不敢回答。她又说到:“我告诉你一个神界的大秘密,你把这个秘密报告给你们的路西法陛下肯定会有大奖赏,你信不信?”
一番话终于引起了士兵的注意:“是什么?”
“你们冥界的军队中已经有了第四块灭世石。你知道什么是灭世石吗?你们路西法陛下在神界的时候不是一直号称有与父神三分之二神力抗衡的力量吗,而灭世石里注了神的三分之一的神力。也就是说只要你们现在找到第四块灭世石,神界根本赢不了你们。要知道灭世石再加上战神一族的血脉就能破封灭世咒印,到那时你们的冥界就完了。”
“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先杀了你——战神后裔的最后一只血脉!”
插话的是不远处听完了她整个谈话过程的洛德。他瞪了一眼与她搭话的士兵后又看向了阵前,一众听她说话分散了注意了的士兵立刻恢复了严肃的神情不再搭理她。她苦笑着摇摇头,她笑洛德无知,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杀不了她,除了父神和自己,谁也找不出杀她的方法。荣光批身、忠臣为誓、英灵血骨,这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缘由。她被立在囚车上,目光冗冗地看向洛德:“你不信我?”
“你认为呢。”
他甚至连头都没回,话语间全都是轻蔑嘲讽的意味。她低下头:“既然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洛德皱了皱眉有些不解,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对方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所在,他又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随后又撇开了目光。萨麦尔在洛德旁边率先叫阵:“你们这些神界的孬种看清楚了,你们所谓的战神后裔现在就在我们手里!再过不久,你们就要亲眼见证你们的伊梵贝拉殿下痛苦死去的模样还有你们身边的伙伴一个一个接着死去的样子,如果你们不希望自己死得太难看最好乖乖地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投降!”
伊梵贝拉被推到了冥界兵团的最前列,身后一字排开的弓箭指向她。伊梵贝拉略微偏过头,眼神依旧朝着前方的天使军团,扬高了声音说到:“萨麦尔,我们神界只有战死沙场的战士绝对不会有叛逃投降的懦夫!我看你还是不要浪费口舌了!”
萨麦尔一瞬间被激怒,却又不急于发作。他悠然地扬起下巴说:“那么就让你成为今天第一个战死的英魂好了!”
身后的箭矢密集飞向她的后背,争先恐后地似欲刺穿她的心脏,却有结界自她背后竖起。飞驰的箭羽纷纷跌落,很快结界又被破开,米迦勒的魔法被抵御了下去,锋利的箭矢瞬间贯穿了的手脚和背后。耸搭在她背后的金光六翼已经被血污浸染地晦暗不已,连同着手脚一样都被寒冰铁索束缚着无力地架在绞刑架上,支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头,视野所及之处一片模糊。更多的箭矢飞驰而来,这一次却被全然反击回去了,梅塔耶隆不知何时已经杀到了冥军阵营的前方替她挡去所有的箭支。很快洛德和番倪一块儿拥了上去将他进攻的动作拖地死死的,米迦勒和拉斐尔也加入了战局之中,这边的萨麦尔自然是不会停下来。很快,两方硝烟四起的战事拉开了序幕。她被半死不活地晾在绞刑架上,时不时有黑白魔法和箭支武器擦着她身边飞过。纷争打斗中,洛德一脚踹开了囚车,伊梵贝拉立即脱离了他们几人的打斗圈陷入了更加激烈的厮杀中。她听见耳边传来“当啷”一声,束缚在身上的寒冰铁索骤然断成了几节,身体也随之瘫软在了囚车上。一个四翼天使将她扶起来,激动地冲她笑了笑:“伊梵贝拉殿下!”
下一秒,笑容在他脸上凝固,一把骷髅杖从他胸口抽出,鲜血四溅。伊梵贝拉怔住片刻,脸上湿润的温热感顿时,她木然地抬手一挥一扬那把骷髅杖从那主人的手中脱离出来飞快地掉转方向瞬间穿透了他的胸膛,被瞬间击杀的黑魔法师睁大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似乎还没明白刚刚那一刻发生的事情,直挺挺地向后栽去。周围的冥界士兵察觉到她的异动立即蜂拥而上,牵强应对之际正好看到洛德抛起他的弯刀抬腿踢向拉斐尔,弯刀落下时画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擦着拉斐尔的脸扫过重新回到他手里。洛德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一样,在她看过去的同时竟然也看了过来。伊梵贝拉的第一反应就想快逃,对方却比她更快一步地截断了她的退路,堵在了她面前。洛德出手的速度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快,以至于她在抓住他刺过来的刀锋的时候仍旧没能避免被刀刃刺伤右肩。时光在这一刻静止下来,魔法武器轰鸣呼啸带起的尘土漂浮在空中定格下来,对战的士兵停在了前一刻打斗的动作不再进行,甚至还有士兵刚投出魔法没来得及攻击到敌人的身上就径直停在了空中。“迷踪幻境,你应该听说过。”
伊梵贝拉得意地笑着,握住刀刃的手已经松开,身影像尘埃般四处散开,落及之处又化成了数个模样完全相同的她。“如果找不出幻境的出口,那么王子殿下就在幻境中长眠吧。”
洛德沉静看着周围同样表情同样动作的伊梵贝拉,眼中的怒意不由得又多了几分。他环视着静止的战场,挥起弯刀脱手而出,闪亮的刀影在周围旋转一圈将四周的伊梵贝拉造出的幻影一一扫过,破碎的光影一应而散随即幻化成的伊梵贝拉又多出了一倍来。“啧啧,就只有这样了吗?”
“你以为只困住我就能保住神界了?未免太天真了!”
“当然!不挟持你,路西法怎么会出来呢?要知道迷踪幻境可是战神一族独有的绝招,上一次在战场上使用的时候,雷米尔可是以一己之力灭掉了冥界的十万大军。而现在用来对付一个不会丝毫魔法的冥界王子,你说路西法他还坐得住吗?”
洛德讥诮一笑:“一旦我爸出现在战场上,你认为你们还有获胜的机会吗?”
伊梵贝拉回了他一个更加娇媚的笑容说到:“我刚才就已经告诉你们说第四块灭世石已经出现了。可事实是,现在、在这里、在这个战场上四块灭世石都已经出现了!而我要你们亲眼看着你们一手建立起来地狱王国在你们面前全部毁灭消失!我要你和整个冥界为我偿债!”
迷踪幻境的强大之处在于可以通过施展魔法将敌方完全拉入另一平行空间,在这之中的一切都是施术者造出的幻术,一切变化都由其随心操纵。虽说是战神一族独有的绝招,却是项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不讨好魔法,对方能力越强施术的人在克敌的过程中所受的伤害也就越大。因此,不论是雷米尔、美西特还是她也好,绝不会轻易使用迷踪幻境。而眼下,她却只用来困住一个丝毫不会魔法的冥界王子,这无疑是在耗损自己的体力而已。战场上,黑暗流云袭卷万里高空,路西法自地平线走来,战吼声声,一刻也没停息。伊梵贝拉笑吟吟的目光渐渐冷清下来,交叠的幻影重合到了一起踱步来到洛德面前:“你最好是从没爱过我,一丁点感情都不要有,否则你永远都会活在悔恨里。洛德,我不会杀了你,我要你今后永久孤存在这黑暗的深渊里,我要你亲眼看着我陪着你的族人你的王国一齐消失,你若是有一星半点对我的留恋你都将遗恨一生!”
洛德冷眼对视着她的目光想要去抓住她的手腕,无不例外地抓了个空,在迷踪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幻影。“你不信我。”
她不在意地移开目光“我会让你信的。”
“伊梵贝拉!”
他怒吼着她的名字,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她从幻境中消失。他看着周围的幻境消失成为一片空白,紧捏的拳头渐渐发抖,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弯刀意欲将这幻境划出一道口子来,然而一切都是徒劳。这一刻,他瞬时清醒。“佐伊!你回来!”
仇恨又怎样,冥界又怎样,责任有怎样!这些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自以为地恨着,自以为地报复,自以为地死心,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上当的人只有他一人。她说,每一次受伤他都在她面前;她说,希望有人可以保护她;她说,不要后悔。可现在他已经后悔了。他说:“佐伊,回来。”
哽咽着的眼泪从脸颊滑落,膝盖也再也没有有力气继续支撑着身体钝痛地跪在了白茫茫的幻境里。如果那时在极渊森林,在她转身之际上前拦住她的人是他而不是番倪就好了。“佐伊……回来好吗?”
“洛德。”
空茫无际中窈窕的身影幽然再现。洛德闻声惊起便要伸手去抱,环绕的手臂又一次穿过那具幻影而过。他惶然退后,伸出手停在半空,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佐伊……”“记住我。”
“我会。”
“要爱我。”
“我会的。”
“后悔吗?”
他轻摇着头,目光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她的脸庞。“再见了,洛德。”
白茫空寂的幻境渐渐有了景致,映入洛德眼帘的是一片狼籍废墟般的狼烟地狱。伊梵贝拉腾空的身躯在一片万丈光芒中逐渐化作透明,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闪耀通透的灵石。围绕在一旁的另外三块灭世石迅速凝集在了一起,铺天盖地洒下一片光明,天地间骤然明朗。第四块灭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