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我不懈的努力后,我重新回到了被班主任放弃的位置上。“幺儿,我穿这个衣服好不好看?”姜兰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她说着拍了拍身上的棉服,“好看不?”我看向眼神期待的姜兰,“好看。”
“没骗我不?”见我点头,姜兰的嘴角咧得更开了。“没有。”
我露出自然的微笑。姜兰笑着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对着镜子左转转,右瞧瞧。而她身旁的店员眉眼间却流露出了不耐烦。她肯定不会买,还一直在这里转。那店员有九成可能把这句话重复了几万遍。于是她忍不住多提了一嘴,“美女,这件羽绒服是新到的款。”
姜兰没有回话,但脸上的笑容逐渐尴尬起来。她抿着唇收了收衣领,随后一头扎进了试衣间。见此那店员了然的白了她一眼,全程我都看在眼里。我起身找来了另一个第一印象不错的店员,指向在那个店员不耐烦的注视下逐渐束手束脚起来的姜兰,“价格压到六百去说服她把那件衣服买下来或者推荐更适合的,少报的钱我出。”
“哦哦,好的好的。”
手边的店员先是朝我眨眨眼,随后微微点着头小跑着过去开始与姜兰交流以及推荐。而那个不耐烦的店员则是如释重负一般双手抱胸离开了原地。我踱步回到沙发旁坐下,默默发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命在倒计时,所以我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和心情去查补以前的一些漏洞。而这些漏洞就包括九岁那年在街上被暴打的事情。思及此处,我不禁抬眸看向笑容洋溢的姜兰。磊落一生的女人容忍不了偷窃的孩子倒也正常。我淡淡的想。她随波逐流且冲动,在听见那么多人同时将箭头指向我,又怎么可能会有残存的理智去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不过这也不重要了,都过去了。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欠她的全还给她。吃的穿的,玩得用的以及一点爱,在这最后两年内,尽力还给她。我微笑看着时不时瞥向我的姜兰。我死在你前面,咱俩的缘分就断干净了。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下辈子再有我这样的孩子,我也不愿意再遇见你这样的母亲了。最后姜兰选择了之前我说好看的那件羽绒服,并且向那个店员再三确认了价格。提前付完少报的钱后,我便若无其事的跟着姜兰再去了趟收银台。刚踏出门,姜兰的眼尾就笑裂开了,“这么便宜就买到了质量这么好的羽绒服,真是走运啊。”
我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买完衣服我们就回到了乡里,由于今年姜才不回来过年,所以这个年过得格外的冷清。如去年一样,我用砖头搭了个小型灶台,烤起了十二个红薯。不同以往的是,这次大屋里没有开灯。没有穿着花棉袄的奶奶,没有裹着厚棉被的爷爷,唯一可以聊天的姜兰也去了对面,抱着麻将机睡觉。火光在我脸上翻腾,照亮我的眸子,隐去我的嘴角。靠在椅背上,感受着入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刺激着神经末梢使头脑清醒。看着对面灯火通明的平房,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今日偶然间看见的画面。几缕藏在一头乌黑里的白发丝。我从没正视过我的母亲,对她的印象一直都停留在,抛弃,偏心,粗鲁以及愚蠢上。她已经四十几岁了啊。我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窗户里透出的人影。真恐怖啊,在有生之年我竟然会愿意去冷静的分析我的母亲。一位普通的母亲,一位可怜的女人。三岁时父亲失足摔死在砖厂,四岁母亲劳累过度淹死在河里,连唯一的哥哥也在六岁时不幸被大车碾死。从小被外公外婆带大,十八岁情窦初开生下了姜才,二十七岁被哄骗生下了我。遭遇两次失败的婚姻后,还有一个十五岁就辍学却到二十二岁都一事无成,靠着吸着她的血苟且偷生的大儿子以及一个没良心,没孝心,恬不知耻的小儿子。如此坚韧的生命,如此不屈的精神。我由衷的佩服起我的妈妈。她的确一生质朴,除开棉衣,其他的衣服鞋子几乎稳定在七八十块。不过她有一个坏习惯,那就是喜欢丢衣服,不止丢自己的,还喜欢丢我的。为此事我还曾和她大吵过一架。不过我吵输了,毕竟和一个永远自认为是为了我好的人争吵,毫无意义。她很老实,是她的,她怎么都得弄过来,但不是她的,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这也是为什么她如此痛恨偷窃撒谎的行为出现在我身上的原因。我缓缓呼出一口热气。脑海中浮现出一双鞋子,是今年她买给我的。实际上她每年都会给我买。“过年就要穿新衣新鞋,去晦气。”
这是她的原话,不过以往从来没有超过一百块。而今年的鞋子和衣服,都差不多接近了三百。我甚至还能清晰的回忆起她当时站在一旁拘谨的笑容,“你喜不喜欢嘛,喜欢的话……妈就给你买,我今年赚的钱还有蛮多的。”
想到这,我情不自禁的轻笑出声。我还是头次见到她脸上出现愧疚的神态。这让我得寸进尺的揣测起那次买衣服时,她是否是透过那对母女看到了曾经的我们。我调整了一下坐姿,添了把柴火。我以前认为我的母亲很愚昧,大字不识几个也敢揣着大道理来教育我,我不听话她就打我,我没考好她就骂我。但她又不帮助我去学习,也不教给我正面的,有用的道理,甚至不肯坐下来与我平等交流。活脱脱就是个想要不劳而获的做派。所以我厌恶她,也对她的处世之道嗤之以鼻。反正她只带过我小半年,她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我才是受害者,我才是最可怜的那个。在这一刻之前,我都是这么想的。而现在看来,她才是直接受害者。她不过是现今社会的弃子,她的思想停滞在二十世纪,身躯却被迫奔走在二十一世纪。就像一个过时的玩具出现在不断推出的新产品中,逐渐从不起眼到最后被抛弃。而它的归处也只有在和它一样过时的玩具堆里,寻找温暖,寻找共鸣。直到彻底将自己封锁在这看似庞大的世界里,止步不前。她执着驯化我的思想,同时又鞭策我跟上新时代的脚步。站在另一个角度想,我也算是成功的活在了这个不断进步的时代里。所以她大概率上并不知道她的行为言语在一定程度上对我造成了身心上的伤害。她不过是照搬了她的成长过程,采取了旧时代的育儿手段。我就是这么长大,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她八成是这么想的。这么想来,她的确是尽力抚养我了。我垂下眸看向火光明亮的砖头堆。在丈夫频频出轨,撒手不管的情况下,拿着一点微薄的薪水,独自把我拉扯长大。为什么我会恨她呢?因爱生恨。因为得不到存在感,所以我恨她。因为得不到安全感,所以我恨她。因为得不到幸福感,所以我恨她。因为不被信任,所以我恨她。因为不被偏向,所以我恨她。为什么我不恨别人呢?只有她才是我的妈妈。我得不到这种爱,所以我恨上了她。那么她爱我吗?这是肯定的。一如她的性格,她表达爱得方式,笨拙且沉默。而我需要的是直接且坦率的爱,所以我们有了隔阂,所以我们有了距离,所以我单方面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因爱生恨,恨从爱起。爱真是太复杂了。思考间,我夹紧了眉头。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认就是,这种爱于我而言毫无用处,只会使我倍感痛苦。我也没有爱人的能力,只会不断索取。想到这,我又不得不叹口气。这几个月来我还着重的了解分析了一下自己。于是我就发现了我对正面情绪很麻木,而对负面情绪却极为敏感,比如仇恨,嫉妒,厌恶等等,甚至是会将一件小事引发的仇恨自动扩大到血海深仇,以至于我极容易陷进一种情绪里无法挣脱。也是经过这两个月的自我挖掘后,我才后知后觉我这人有点缺乏人性。最典型的就是我没把人当人看。好比我看柳若芝,我看到的并非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贪欲,狡诈,善变,攀比等等的名词或者形容词,就像数据一样。所以欺骗他们,利用他们,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像人饿了要吃饭一样,毫无愧疚感。有趣的是,我还具备极强的情感共情和认知共情能力。我伸开火钳拨动了下烧裂的木柴。为了我的理想,我还是得竭尽全力去把能改掉的恶习改掉,改不掉的就压制。毕竟别人的话我是听不进去的,只能靠自己说服自己。想完我放下火钳仰头倒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眯了会。杨捷生已经找到了配型的骨髓,准备手术。林欲平也如愿转学去了私立学校,进一步发展。一切的事情似乎都安定下来了。看着一望无际的黑夜,我想起了黄晓文。如果她活下来了,大概率会遭受更多的嘲讽和白眼吧。我淡淡的想。到底是活下来的利益大还是死去的利益大?我疲惫的合上眼。再眯会儿。而没想到的是,我竟然在这片刺骨的寒风中,睡着了。“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童年的歌谣此时在梦中回响,在这个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人的梦里。这里只有空旷,只有一望无际的灰。纯粹且恐怖。我迈开步子在这片灰里行走起来,却没能留下任何痕迹。直到鼻腔溺进水,我才猛然发现我被这片灰色的汪洋吞噬了。紧接着我惊醒过来,梦中晕眩的感觉还未褪去,坐在木椅上,我仍旧被在水中沉浮的感觉所包裹。入眼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之前灼灼燃烧的火堆已然熄灭,对面的矮房也不见任何光亮。身旁更是安静的落针可闻,恍若走出了时间。黑夜在我的注视下变得浓稠扭曲,吸进肺里的氧气哽在喉口,迟难下咽。心率逐渐失去控制,生命跳动的声音在耳旁尖叫,我闭紧了嘴巴。无由的惊慌中,我摸进口袋想找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破掉这片压抑。而在我打开手电筒的瞬间,我再次醒来。入眼仍旧是一片漆黑,但火堆中还有一缕微弱的火苗在顽强跃动,对面的矮房灯火通明,时不时还会爆出一阵笑声。我摆直僵硬的脖子,活动酸胀的身躯,重重的呼了口气。这八百年不做梦,一梦还遇到了梦中梦。真是有够倒霉的。我打开四肢伸了个懒腰,随后从火堆里翻出几个红薯去偏房里过了一遍。“爷爷奶奶,答应你们的红薯我送来了。”
盘腿坐在坟前,我轻声说着,“妈妈过得还不错,看上去比以前更温和了,也许是因为她不用太过操心还债的事了。”
我专注的盯着燃烧的红烛,“奶奶,你留给我读书的钱我给妈妈了……你不会怪我的吧?瞧我说的,我的奶奶才不会怪我,我的好奶奶只会心疼我,对不对?肯定对。”
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扬起,“我其实交到了两个朋友,有一个是我小时候救过得,有一个是小时候害过我的。不过他后边救了我,我也就不追究了。”
我撑起下巴靠在大腿上,依旧目不转睛得看着不断燃烧的蜡烛,它已经烧到了一半,“奶奶,你还记得我四岁大的时候你教我唱的虫儿飞吗?你以前老是说我呆,一首儿歌都唱不好。其实是因为我讨厌思念这两个字,那总会让我感到难过。为什么爸爸不来接我呢?这句话你们应该都听厌了吧,明明是你们在带我,我却一直思念着爸爸。你们真的没有生过我的气吗?还是觉得我可怜。”
蜡烛流着泪水,灼伤了大地的心。“我怎么就长成这样了。”
我垂下眸看向散落着几个鞭炮渣子的泥石地,“我并不想成为现在这样子。”
随后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小时候我被别人欺负过,他们用石头扔我,往我桌里塞飞虫尸体吓唬我。他们招呼别人不和我玩,还说我的妈妈不要我跟别人跑了。”
我伸开手去捡那红色的鞭炮渣子,“他们偷过我的东西,还合伙诬陷我打人。李拯知道之后一气之下就把我的鼻梁骨打断了,这导致我经常流鼻血。”
我转动着手中的小物体,“我讨厌姑姑他们,虽然他们不怎么当着我的面说,但只要一看见他们的眼睛,我就能感受到强烈的厌恶和嫌弃。我已经尽力表现的不像个累赘了,但我的存在似乎就是个累赘。”
我放下手中的残渣,“每次李拯带女人回来,都要编造不同的谎言,有时候重复了他自己还不知道,还得靠我装聋作哑的混过去。妈妈也是,每次偏向姜才时,都要给我灌输一堆大道理,好让自己显得心安理得一点。她不知道的是,她在说的时候眼里永远都有担心,担心我听出来,担心我发现。其实我都知道,但我不能说。”
我抬眸看向烛光摇曳的红蜡,“不然他们可能就真的不要我了。”
冷风刮过,火苗被迫向一边扯去,就像是在回应我。呼吸突然被攥紧,我缓缓睁大了眼睛,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以前爸爸上夜班的时候,我就会看一晚上的电视,直到电视机里播不出任何东西,只有一些色彩条纹在屏幕里滚动。”
我艰难的咽了口唾液,“有一次看得太久导致电视机爆炸了,火一下子就烧到了墙上。但我却出不去,因为门被上了两把锁。所以我只能往卧室躲,我害怕极了。”
眼前的烛火扭曲着越燃越旺,滔天的火势在眼底蔓延,烧去我的理智,再次将我置身于火海。玻璃爆炸的声音在白墙上攀爬,就像有个神经病在疯狂的挥舞着铁锤想要凿穿墙壁跳过来杀了我一样。我惊恐的盯着铁门,瑟瑟发抖的缩在卧室的一角,等待着死亡。眼中的火势褪去,我也从恐惧中脱离出来,“好在邻居发现了,她跑到砖窑里把正在码砖的李拯叫了回来,于是我得救了。”
我调整了下坐姿,“这之后李拯就没有再买过电视了,我也对电视机和火光产生了阴影。”
火苗再次抽搐了一下,我微微闭起了眼,“还有很多事我都没有和你们说过,我不想让你们担心。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大家都喜欢安静的,不事多的孩子。”
我睁开眼看向即将燃烧殆尽的红蜡,“这次回家,我没有感受到以往的安定和喜悦,但我感受到了孤单和茫然。爷爷的茶叶还放在堂屋的玻璃桌里的,我今天还弄了点泡茶喝了,口感很苦涩,但我想是因为茶叶本来就很苦。奶奶曾经炒饭用的锅被妈妈扔了,我没有跟她争吵。我就当是爷爷在那边还想吃奶奶做的饭了。”
说到这我顿了下,“我也想再吃奶奶做的饭,今年妈妈弄的年夜饭里有两道撒满葱姜蒜末的鱼,我很讨厌但我还是吃了,毕竟这是妈妈掏钱买的,下了心血的东西。她想让我过个好年。”
我垂下头抹了把眼泪,破涕为笑,“我还想帮爷爷劈劈柴,帮奶奶跑跑腿。我想每年过节回家,永远都有两个亲人在大屋里穿着棉袄等着我,也想每次返城的时候永远都有两个身影一直站在家门口目送我远去。我想有依靠,我想有人能够期盼我。”
“你们用过的,穿过的东西基本上都被烧掉了,记性不好的估计都会忘记你们曾经活过。好在我记性很好。”
火焰已然削薄,眼眸再次被黑夜侵袭。“我是说,我想你们了。”
伴随着一阵颤抖,我站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红薯,缓缓向山下走去。我想你们了。回到家里时,姜兰已经睡下了。快速冲了个澡后,我也安心躺在了曾和爷奶一起住过的小屋里。清早起来时,姜兰已经把早饭弄好了。“幺儿,起床吃早饭了。”
姜兰打开门,探出头。“好的。”
我放下手机,穿上衣服。吃完早饭后,我就跟着姜兰一块去亲戚家拜年。“新年好啊。”
姜兰将提着的牛奶搁在一堆牛奶箱旁。“新年好。”
张秀全笑眯眯的朝我招招手,“李河也来了。”
“新年好,姑姑。”
我扬起微笑。“哎呀,这一年不见,又长高了不少啊。”
张秀全上下打量着我,“学习怎么样了?小时候你学习可好了。”
“不行嘞,桐油罐一个。”
姜兰打趣着走过去坐下,“我看八成是考不起高中了。”
“是吗?”
张秀全故作惊讶的拔高了音调,“是不是俺姥姥走了,受打击了哦。”
“不可能。”
姜兰直接否定了这个说法,她笑容满面的看向我,“他就是个黑肚子,得在意这个事吧。”
我缓缓溜动眼球看向她,“这学期上课不在状态。”
别人的爸妈虽然不看过程,但结果一定会看。但姜兰连结果都不看,她一直都在家长群里,却每次都问我。“是吗,那下学期得加把劲啊,快中考了啊。”
张秀全满面堆笑。“谢谢姑姑关心。”
我放大了笑容,走到姜兰身旁坐下。这之后,他们都聊了一些亲戚之间的事情。“那春辉屋里的女儿死了,他们两口子哭得昏天暗地的。”
张秀全眼一睁,嘴一撇,生怕传出去了一样缩起了脖子。“哎呀,现在的儿就是没吃的苦的,那君儿屋里的儿今年也是嚷着要跳楼,后边还不是乖乖回来读书了。”
王晓秋咯咯的笑起来,“现在条件这么好还不读书,俺当年想读书还没钱读得嘞,天天就到山上割猪草,下田里种菜。这苦日子俺们都过过来了,他们真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只可惜周懿还蛮聪明的。”
张秀全惋惜的叹了口气,“她要是我们屋里的儿就好了,那么争气。”
我默默塞着吃的,暗自祈祷他们不要注意到我。但怕什么来什么,下一秒张秀全就将火力集中在了我身上,“这李河当年不是住在她们家的吗,你说说撒。”
我扯起微笑,“周懿很讨厌我,我和她没有来往。”
“她为啥讨厌你哦。”
张秀全眨眨眼,随后她又皱起眉,“不过周懿也的确是个怪性子,我之前去她家,招呼一打就回了房里,时不时就听到她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怪恐怖的。”
我往嘴里塞了块饼干,“不清楚,我和她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是吧,那孩子是不爱跟人说话。”
张秀全给王晓秋使了个眼色,“你们家孩子也是不爱说话,你知道为什么不。”
“叛逆期到了呗,能是什么,我又不差他个什么,他说要买那什么NIKE鞋子,我眼睛都不眨就给他买了。”
王晓秋不动声色的看了姜兰一眼,“这孩子叛逆就是因为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的心思我清楚的很。”
姜兰尴尬的笑了笑。张秀全扯扯嘴角,随后她又拉着王晓秋开始讨论房子的事情。“我们买在尚书府的房子只差装修了。”
张秀全磕了颗瓜子,“我准备装个全智能的家具。”
“现在哪个还用手动的撒。”
王晓秋没控制住大笑起来,“这钱赚来就是享受的啦。”
这话都说到这了,王晓秋也就索性不装了,她故作随意的扭头问向姜兰 ,“你们家明年也要装修了吧,你打算咋装嘞。”
姜兰吐出嘴里的瓜壳,尬笑着回了句,“还能咋装,我又没个多余的钱。”
她眼珠一溜扬起下巴指向我,“还有这么大个儿等着我养呢。”
王晓秋眼神中精光闪烁,她得意的看向我张扬道,“听到没,你妈连房子都不装了,就供你读书的,你可得争口气,考个市重点啊。”
我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一言不发。直到看得王晓秋都觉得有点头皮发麻了,她才讪讪收回戏谑的目光,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李河是哑巴了还是怎么滴。”
我扬起假笑,“听说成国哥在职校混的还挺不错,现在看来确实混得不错,毕竟晓秋婶婶这么优秀。”
“诶!”
王晓秋来火了,她指着我瞪向姜兰,“你怎么说话呢?!兰儿!你看看你儿子怎么教的!!”
“他是没教好。”
姜兰陪笑了两声,随后她狠狠揪了我一把,“给王婶道歉!快点!”
“诶!别打孩子!”
见状苗凤红连忙将我往她那带了带,她蹙起眉怒视王晓秋,“小河说什么了?!他为什么要道歉啊!”
感觉有点委屈。我直愣愣的看着发火的姜兰,下意识的向苗凤红身旁躲去。随后不由自主的哭起来,是泪失禁。之前自我治疗时留下的后遗症。“哭什么!”
姜兰突然大吼起来,“丑不丑哦你!!”
一旁的张秀全见此也是嫌弃的白了我一眼,“又没谁逼你说了,一个大男人为这点事哭丑不丑哦。”
“你们都少说两句。”
苗凤红担忧的攥紧了我的手腕,作势就要把我往外拉,“小河,走,我带你去铺儿里买吃的去。”
“哎,你自己生不出儿就莫把兰儿屋里的儿拐跑咯。”
王晓秋阴阳怪气的说,“那兰儿都没发话,你这么着急把他外带干什么呀。”
听到这话,姜兰狐疑的瞧了眼苗凤红,随后她伸开手把我强扯了过去。苗凤红面色不变,她站起身再次牵起我的手坚定的向外走去。出了门,我便抬起手恶狠狠的咬了口大拇指关节,疼痛感紧接着袭来,强压下上涌的情绪,停止流泪。松开利齿放下手,我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的高山,“苗姨,谢谢你。”
“你妈就是那么个人,你别想太多,兰儿她是有点好面子的。”
苗凤红紧张的捏起拳头,“我不会跟你妈妈抢儿子的,我有我爱的三个女儿。”
我轻轻扇动眼睫,“我知道。”
我的错,我不该期待姜兰能够有所改变。她对我好,不过是为了想让我早点担起这个家而已。罢了。这之后的几天,除开吃饭,我没有和姜兰有过任何交流。而在初五这天,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我不管你嘞,不过我老了也不要你养老。”
李拯开门见山,“啊,你就跟着你妈妈继续过。我是对不起你,但谁叫你就投到这么个穷胎了嘞。”
李拯冷笑了两声,“你小时候我还是蛮喜欢你的,不晓得为什么现在长大了就没一点人情味了。”
我看着田里的绿白菜,语气平淡,“今年的五千给我,否则我就起诉你。”
注意到身后的响动,我压低了声音,若无其事的向上坡上走去,“七年,离婚七年加起来给的钱不到一万二。你这七年里光抽烟不算喝酒的钱都不止一万二。”
李拯沉默了一会,随后他笑嘻嘻得说,“你妈到你身边不,你把手机给她。”
我停在山坡上,用余光看着不远处的姜兰,“今年的抚养费给我,否则我就起诉你。”
我微微溜动眼球,轻轻笑起来,“人证物证我都有。”
“三千。”
李拯松口了。“五千。”
我舒开眉头看向姜兰,“少一分法庭见。”
李拯暗骂了一声,随后他烦躁的说,“行行行,我看你是跟你妈一样,掉钱眼里去了。”
接着便挂了电话。我盯着姜兰将手机收进裤兜里。“你爸跟你打电话啊?”
姜兰试探的问。“是的。”
我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他不管我了,不过今年的抚养费会打到你卡上。”
“你信他的话。”
姜兰撇撇嘴,但眼中却显出了雀跃。如果我说是靠起诉逼得,那么她一定会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死没良心的,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爹。’于是我只是对她笑了笑,“不信也没办法。”
接着我便与她擦肩而过,直径回了大屋里。坐在沙发上后,我又接到了另一通电话。“喂,是李河不?”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女声。“是我。”
我快速辨别着声音的主人,“赵伯伯?”“是的,是我。”
见我认出,赵洪丽连连答应。“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可不信她是来拜年的。“啊,我想让你回城里后,帮我找找我女儿的东西。”
赵洪丽忐忑的说着,“我知道你上次从她房间里翻出了点什么。”
我一动不动的盯着电视机屏幕,“好,正好我明天返城。”
紧接着是一声短促的抽泣声,“行。”
下一秒电话便挂断了。我放下手机搁在桌面上,继续观赏黑色的屏幕。不知不觉周懿都已经走了一年了啊。我看着坐在电视机里的自己,面色冷淡。仔细想想周懿跳楼那天的细节,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们俩是怎么找到那里的。当时看见他们的时候,我最先怀疑了林欲平,但在后来的试探中我确认了他并不认识周懿,就排除可能了。于是答案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他们给周懿装了定位器和监听器。终究还是把这件事放心上了,只不过方法错了。我撇开目光看向坐在院子里的姜兰。为什么我不在乎李拯?这个问题只是一掠而过,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我站起身向外走去。“你干什么去?”姜兰吐了口瓜壳。“我去找爷爷奶奶。”
我说。姜兰干笑了两声没说话。站在坟前,我沉默的注视着紧挨的土堆。根据苗凤红的描述,爷爷其实是可以活下来的,而且几率非常大。但他估计是怕奶奶一个人去了孤单,所以就毫不犹豫的跟着从田埂上摔了下去。他们死后,手都是紧握着的。“明天我就要返城了。”
我微微笑起来,“今年暑假我就不回来了,不出意外的话我得去打工了。”
一阵冷风吹过,我却不觉得寒冷。我迈开步子在这附近转了一圈,在目光经过一个竹林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了之前被偷走的橘子树。相较于之前,它现在长得很结实,很茁壮。可惜的是绿叶上并没有结出几颗果子,或者已经被摘走了。而这果树旁不远处有坐坟墓,很小的土堆。这让我想起了宋闻菊说的话,“那偷树的还给我留了好几个鸡蛋嘞。”
我若有所思的回忆着,随后收回目光走向二毛子埋葬的地方看了看,接着便下了山回了家里。一如既往的沉默了一天后,第二天我就随着苗凤红一块回了城里。临走前姜兰问,“我是你妈妈不?”“我只认你。”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