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天微微擦亮，寒深露重。白翊一早起来练武，见侍女们备好了早膳，便放下了剑，卸去护腕，去了膳厅。他想时辰差不多了，用些早膳就要去言坊与沉暮汇合，他们一同去接白玥。一进门，便见白晴也在。换作之前倒没什么，但自从知道了她去过言坊大狱，白翊的心中就不那么自在了。白晴并未抬眼看他，自顾自喝茶，道：“怎么还不过来坐下，你今日不是要启程去西郊吗。”

“啊。。。”

白翊抿抿唇，坐了过去，扯出一个笑：“长姐。。。怎么知道？”

原是明日启程，但昨日沉暮禀明圣上西郊生出不法帮派一事，将日程提前了一天，此事除了他，就只有昨日在场的言坊狱司和玄司知道，再就是圣上了。白晴是从哪里知道的呢？白晴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笑，不等白翊再开口，她便放下茶盅，起身就要出门。她又要走了？最近总是很少见她在白府。白翊问道：“长姐不用早膳了？”

“父亲唤我进宫中一趟，他老人家今儿一早回燕都的，我还得打点打点，就不为你们送行了。”

“是。。。那替我向父亲问安。”

白翊无奈，只得点点头。他草草吃了些，将几道白玥平日爱吃的叫侍女装入食盒。白府门口已备好马车，行囊和给白玥的食盒放妥后，便向言坊驶去。——————————————刚到玄司府，沉暮这边也收拾妥当了，此时正在跟几个玄司交代事情。一旁顾冥兮和檀梦倒是很清闲似的。白翊看到顾冥兮那一身官袍不禁一愣：“侯爷，着官袍前往怕是有些招眼。。。”

“不。”

顾冥兮摆摆手，看着檀梦：“我是来送阿梦的。”

“怎么？侯爷不同我们一起去了？”

他点点头，叹声气：“我另有公干抽不开身，怕是去不成了，阿梦就拜托你们二位了，定要保护好她。”

另有公干。。。难道是因为父亲回朝？白翊答应着他，心里也在暗叹，十影第四月杀手。。。真正危急时谁保护谁还不一定的吧。沉暮此时也走来应道：“侯爷放心，我们会谨慎行事，西郊四下都有暗伏我们玄司，情况有变时我会发出召令，保护檀姑娘安全。”

“沉暮，我们不是要去接玥玥吗？”

白翊见他似乎交代完事了，便问起。“不必了。”

沉暮道：“临行前事多，我已叫人去传话，过会狱司会把她送过来。”

正巧说着，就有人过来通报：“大人，潭古大人带白姑娘到门外了。”

几人立即出门去，想着马车正停大门外随时准备出发，可叫白玥不必再往府内跑一趟，东西白翊都已经收拾好，她只需上车便是。却见潭古抱着个用布袍裹住的人，露了一点头出来，看轻轻起伏的身躯，气息还算平稳，却是正昏迷着，面色苍白，细瞧去，可不就是白玥！怎么？。。。又昏迷着？白翊心中一震，怒道：“喂！潭古！我妹妹可真是承蒙你们照顾了！？”

“玥姐姐！”

檀梦远远跑来，担忧的看看白玥。沉暮也似乎一怔，没有白翊那般气愤，却也阴下一张脸：“潭古，怎么回事？”

白翊冲去一把接过白玥，潭古忙解释道：“按将军的吩咐，给白姑娘服下药花水后一直无恙，今早不知怎的，突然又昏了过去，我想许是毒未排尽，怕是还需再修养段日子。。。”

沉暮看向檀梦，她正用掌间异术查探白玥的状况，见她也赞同的点点头，便不再说什么，吩咐车夫一会尽可能走平缓些的路，驶慢些。几人安顿好便准备出发了，顾冥兮本想送出城门，却无奈宫中差人来唤了，只得再三叮咛白翊和沉暮后，才迟迟随宫人走了。出了城一路上山林翠影，阳光稀松透下，檀梦不想拘在这四方的车舆内，她与车夫坐在一起，感受这林间美景从身边流淌而过。白翊本想制止，却见她一脸欣喜期待的模样，想到左右这车夫也要顾虑着白玥，马车走的缓，也算安全，便由着她去。这丫头，虽然胆子小些，但看到这天地间花啊草啊，总归还是个小女孩。看她实在生的灵动可爱，也难怪顾冥兮把她放心尖子上。车内暖和，却见白玥还是浑身冰凉，裹着布袍不住的轻微颤抖。白翊将外衫盖在她身上，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膝上。沉暮静静的靠在一旁不说话，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沉暮。”

白翊轻声道：“西郊新起的帮派，你知道多少？”

他似乎很疲惫的用指尖柔柔眼睛：“我知道的也不多，似乎是叫青水帮？最近频繁欺压西郊百姓，据说还开设了一家清水芙蓉楼。”

“清水芙蓉楼？”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原是赞誉纯净高洁，而这名字。。听着竟有些那烟花柳巷的韵味。似是看出了白翊心中所想，沉暮点点头：“芙蓉楼的确是个供富家子弟流连沉醉的烟花地，西郊各路高门显贵，甚至有些官府之人都是他们的常客，青水帮掌握各路情报，关于这点，他们不比言坊文司府差。”

“嚯。。。地头蛇？”

白翊冷哼一声。“文司认为，青水帮与芩国有勾结，我禀明皇上，便准允提早启程。”

白翊撇撇嘴，轻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救玥玥呢。”

原旨白玥囚寒狱三日，提早启程，也使得她少受一日罪。“说是救她，也没错。”

沉暮闭上眼，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倚靠：“寒狱的水已经混入紫血毒，她的确不能再待在那里了。”

白翊没再说什么，有点郁闷。三妹受苦，而他这个做哥哥的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停用巾帕为她拭去额头冒出的虚汗。若是晗芷灵能随自己一起来该多好，此刻她也有办法能缓解白玥的痛苦。他总觉得，晗芷灵那如仙如画的双眸中，带着一丝伤感，落寞。就像一只被束缚的笼中之鸟，即便是宫中乐师，皇室也没有强行限制所有自由的道理，而太子的反应，倒像是怕她跑了，丢了？他想不通。—————————————不知过了多久，这一路上，车夫与檀梦两人在车舆外相谈甚欢，车内三人却都沉沉睡去了。白翊还未来得及做上一场好梦，便被一阵烧鸡的香味唤醒。他缓缓睁开双眼，沉暮还睡着，看白玥，她的状态似乎好了很多，不冒虚汗了，身体也不再颤抖，胸口正平稳的起伏着，气息看来顺畅了许多。只是，她还是没有醒过来。白翊轻手轻脚的将她枕在自己膝上的头挪了下，垫了块软垫，抽出身来。车夫发觉到里头的动静，便向里边道：“大人，到西郊大致还得有三四百里。”

马车驶的缓，三四百里，怕是要到明天才能到了。白翊掀开帐帘，眼下已到正午，太阳当空，今日天气不错，晴空万里，相较前几日也暖和了些。烤鸡的香味愈发浓郁，勾着白翊肚子直叫。“前头有处食肆，咱们是否去休息下，垫垫肚子，也给马儿吃些草？”

车夫笑道，檀梦也在一旁点点头看向白翊。“也好。”

白翊有些不好意思，回到车舆内，发现沉暮也醒了，目光还有些呆滞，想是昨夜玄司府事情不少，他也没怎么休息，正好告诉他去前面食肆里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沉暮听了，也发觉腹中饥饿，从昨日一直忙着就没有用过膳，这会子头脑已经有些发昏了，便也点点头，又看看白玥：“她还未醒？”

白翊点点头，他看在沉暮好歹也是言坊的一份子，也实在不想多说什么，但一想到潭古，他又忍不住了：“不是我说，狱司连个人都看不住，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若不是每次咱俩都及时赶到，玥玥哪里还有命在？”

“抱歉。”

沉暮叹气：“此次确实是狱司失职，待此次返程后，言坊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白翊拍拍他：“你跟我抱歉什么，哪里是你的错？倒是那个潭古，他到底行不行，言坊领主竟允许一等狱司里有这种人？”

沉暮摇摇头，很无奈，也很不解的道：“我对他不是很熟，印象里，武功虽谈不了上乘，但纪律严明，还算做事有条有理，这次怎么会。。。”

白翊知道，沉暮是从小就跟在言坊领主身边的，不论是领主看人的眼光或是所做什么决定，沉暮一向十分信任。但白翊自己实在是不怎么喜欢这个人，领主年岁不大，不过三十出头，却精于计谋。内力深厚，武功高深莫测，据说他是唯一一个可与赤娣相提并论的高手。而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却把潭古抬至高位。暗月那个第六月也就罢了，给白玥下药那几个怎么看都是些昏懦的废物，能让这几个钻进来，潭古和那些狱司的能力实在令人堪忧。“对了。”

白翊突然想起来，便问道：“昨日那些狱司怎么样了。”

沉暮看向车帐外：“多亏檀梦，那些狱司中毒不深，服了檀梦给的丹药，已然好了，可白玥。。。”

白玥中毒太深，晗芷灵的药花只能压制，无法根治。依檀梦的说法，紫血毒是紫云庄高阶毒术，以檀梦的能力还不能完全解毒。但她的姐姐，术法高深，且深究过此毒术，此人一定能解，却不知，如今异族隐匿江湖，该从何处才能寻得到她呢。马车停在了食肆前，店里没什么人，只有个厨子，说老板娘这会进城去了，几位想要什么，便同他说，价钱在门外挂着的木牌上有写，随着给就是。他们将马牵去草棚，白玥被安顿在车舆内睡着，有车夫照看着。白翊和沉暮领着檀梦进去选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见他们招牌便是青荷瓣烧鸡，白翊直接叫了两份，又稀疏点了几道小菜，两碗素面一碗白米。檀梦开始时有些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折服在烤鸡香味下，三人好一通大快朵颐。白翊吃了不少，两只鸡竟都只剩了鸡骨。饱腹过后，三人喝着茶休息，木窗前的银杏落雨，有几片落在茶盅里，茶汤淡淡起一圈涟漪。秋日虫鸣没有夏日那般扰人，此处人烟稀少，只听风扫落叶，偶尔几声鸟叫，十分让人舒心。惯了燕都城内街市的繁华，此刻的宁静白翊还是很享受的。宁静的时光总归没有太长，白翊正要放下茶盅准备起身走走，却见沉暮和檀梦突然警觉起来，暗暗向四下查看。他见沉暮面色凝重，问：“怎么了？”

沉暮比了个噤声手势，低声道：“有人。”

难不成有尾巴跟着？白翊一怔，忙闭了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再看檀梦，她正闭起眼睛，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似乎感应到什么，轻声道：“远处有四个，还有两个很近。。。。”

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警觉？白翊反观自己什么都感觉不到，实在自愧不如。沉暮也细细注意着，突然猛一抬头：“上面！”

嗵一声巨响，房顶的木头连带着茅草一起砸裂下来，击起一片尘土，紧接着就是一道刀光晃过，三人下意识一躲，翻滚出去。瞬间，桌椅从中间平平整整一道切口，裂成两半。扬尘落下，却也不见什么人。那厨子听到响动出来查看，差点没背过气去：“几位客官这是做什么？！诶呦。。这。。这可怎么跟老板娘交代啊。。。”

白翊掏出一袋碎银向厨子扔去，叫他拿了快些躲开，当心刀剑无眼。厨子看着块头大，实则胆儿小，忙应一声躲在货架后面。正当沉暮四下哪里也找寻不到那些尾巴在哪时，白翊突然想到草棚那边的白玥。“不好！玥玥！”

白翊一撑窗沿跳了出去，直奔草棚，沉暮和檀梦也赶忙跟上。草棚里，马平静的吃着草，车前没有人在，车夫不知到哪里去了。白翊掀开车帐，白玥还在里面躺着。“真奇怪。”

檀梦到草棚前时，突然这样说：“不知怎的，这感觉真熟悉。”

沉暮问：“什么感觉？”

她努力想想，还是摇摇脑袋：“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感觉很熟悉。。。”

她这说的云里雾里，沉暮听的也云里雾里的。什么感觉？檀梦说不出来，能让她感觉熟悉，是气息？这小丫头这么神？该不会遇到族人了吧？难不成跟踪他们的，是紫云山庄？白翊查看了白玥的情况松了口气：“呼，还好，虽然还是没醒，不过人没事。”

这时，车夫呼哧呼哧跑来，沉暮一把揪住他：“你去哪了。”

“大人。。。大人恕罪。”

他缓口气，吃痛的摸摸脖子：“小的方才被人打昏了，醒来时在那边林子里，听到动静，这才赶来。。。发生什么事了？”

沉暮查看一下车夫的脖颈，确实有被击的痕迹。他环视一圈，四周的气息消失了，那些人走了？他跟白翊交换一个眼神，两人分头开始查看四周有何异变。片刻后，两人回到了马车前，白翊挠挠头：“什么奇怪的地方也没有啊？这食肆顶多就这么大点地儿，里里外外的我都看了，除了方才塌下来的一块屋顶，和被劈开的桌椅，其他地方都与原来一样。”

沉暮也道：“我这里也一样，没发现什么，只是。。。。我觉得太奇怪了。”

“怎么？”

白翊问道。檀梦方才一直在思忖什么，现在也回过神来看向他。沉暮道：“这些人走的太干净了些，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我看过这四周，除了我们四人的，没有第五人的脚印。”

仿佛，这里从未来过什么人。这些人身法干净利落，就像特殊培训过似的，难不成是什么杀手组织？但刚才并未感受到杀气。“能做到来去无痕的，必然武功不会低，还是不要在此逗留太久为妙，快些赶路吧。”

听沉暮说着，几人都赞同点点头，结好账后连忙将马牵出来，收拾好又启程了。“这帮人到底唱的哪出？难不成就是为了过来砍两桌子吓吓我们？”

白翊冷笑一声，耸耸肩。沉暮正想说话，身旁的布袍突然动了动，把三人都惊了一下。白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