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的一个午后,就在这座大宅门里,陈一曼斜倚在一张舒适的软椅中。她穿着一条碧绿色纱裙,一层一层的蕾丝花边,腰间系着一个丝质蝴蝶结,把她衬托得娇贵而美艳。她半卷着一本杂志,却是无心翻看,一双极美的丹凤眼痴痴地盯着一处。几日前,她爹在门前救了一个落难的北方人。他眉宇间透露着儒雅,言词间流露着谦逊,即俊逸又不失沉稳,即粗犷又不失细腻。特别是那两道浓浓的眉毛之下,有着一双具有魔力的眼睛,带着笑意,泛着柔情,让人一眼见之就会被深深吸引。陈一曼自见他的那一目开始,魂魄像被取走了似的,总会痴痴呆呆,一日不见,心里慌慌的,不知所从。这时,丫鬟小翠掀帘而入,手里端着一盘樱桃,看到陈一曼这般神情,心知肚明地笑笑,随后,把樱桃放到陈一曼能伸手可及的方桌上,并从中捡了一颗递给她。陈一曼将手中的杂志丢下,一边接过樱桃,一边问道:“给陈少爷送些了吗?”
小翠带着几分讨好:“我知小姐心里惦记着陈少爷,哪敢怠慢。刚刚送过的。”
“他在做什么?”
陈一曼一边口齿噙香地吃着樱桃,一边问着。“在写书信。陈少爷来府上已有多日了,定是想家了。”
说着,小翠赞不绝口道,“陈少爷可真是一表人才,字写得也真好,前些日子老爷还赞不绝口呢。若是陈少爷是小姐要等的那个人就好了。”
陈一曼已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让自已的身体完全舒展在软椅中。听小翠这般说,她想起小时候的事,皱了皱眉头,现出一副困惑的模样:“怪了!那个时候的记忆几乎全无,但偏偏记得那个老和尚。当时,我见那个老和尚,不知为何,感觉好亲切,好像在哪见,就是想不起来,看见他我好开心。”
“那就是缘份喽。”
小翠说。陈一曼耸了耸肩,用手撩了撩披拂在肩上的那头乌黑的直发,笑了笑:“兴许吧!总之,本小姐目前还未有瞧上眼的,那个什么张少爷李少爷王少爷的又是孙少爷的,不是个子矮得像冬瓜,就是浮夸得自以为是,天天像苍蝇似的令人烦。既然无瞧上眼的,不如陪爹一直等下去好喽,我倒想瞧瞧我命中的他是一副什么尊容。”
“若如陈少爷这般相貌就好喽,郎才女貌,那才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小翠乖嘴蜜舌,懂得陈一曼的心思,极具讨好的说。陈一曼从娇红的秀口中吐出樱桃核,怅然若失道:“只可惜,他已有家室了!否则我才不等那个什么金命银命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就听窗外一个清透甜美的声音:“小姐!老爷回来了,唤您过去,在书房候着呢。”
小翠一听,就知是上房的丫鬟秋桐的声音,她立即嗔目瞪眼走到窗前。窗外站着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满脸皆是俊俏,满身尽是妩媚,尤其是她的眼睛,含笑含情含妖,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撩人心魄的丫头。“蹑悄悄的,像个贼猫似的,走路就不能弄点动静出来!”
小翠冲着秋桐没好气地吼道。秋桐轻笑地白了她一眼,因为忌惮屋内的陈一曼,所以她冲小翠轻轻地呸了一声,心里暗骂道:“狗仗人势!”
然后转身离开。见秋桐呸自已,小翠更是气恼,咬着牙,眼中发出憎恨的光,冲着秋桐的背影重重地呸了一声,骂道:“狐狸精!”
然后又回到陈一曼的近前,挑唆道:“秋桐越来越放肆了,这几日我时常见她在陈少爷的屋里屋外晃来晃去,带着不安份的眼睛,定又是动了歪心思,小姐可抵防着些。”
陈一曼听了不以为然,白了小翠一眼,轻蔑地哼了一声:“陈少爷可不同你们的大少爷和二少爷,像秋桐这路货色怎会入了他的眼。不过呢,”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如刀般凌厉起来,高高地仰起头,咬着牙根,“你可以代我警告她,别看她有老爷和大少爷二少爷护着她,小心别犯在我的头上,否则有她好瞧!”
“嗯,我定会转告。”
小翠恨恨地说。“快随我前去吧,几日未见到爹了。也不晓得唤我回事。”
书房里,陈万富正坐在沙发上,微闭着眼,酒桶一般的肚子高高隆起,宛若一口凸出来的大圆锅,他的左手捻着一串质地油润的西藏老灵骨佛珠,沙沙地发着声响。“爹,何事这么急唤女儿前来?”
陈一曼迈进门来,娇声娇气的问道。陈万富睁开眼,脸上堆满了慈爱的笑,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下再说!”
随后,他向小翠挥了挥手,小翠退出门外。陈一曼在他旁边坐下。“这几日爹去哪里了,走时也未打个招呼,这会儿回来了,又这么急匆匆的唤我前来,到底何事?”
“还不是为了你的事。”
“我的事?”
陈一曼惊讶。“爹今日要谈你的人生大事。”
“大事?爹不会是指女儿的婚事吧?”
她漫不经心的随意一问。陈万富立即点头:“正是。”
“呃,”陈一曼显然很是吃惊,带着困惑,“爹不是让女儿在等五月出生的金命人吗,难道爹不等了,急着要把女儿嫁出去?”
“爹已经等到了!”
他说。“在哪儿?”
陈一曼从沙发上显些惊跳起来。“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陈万富此时倒晃悠起脑袋来,一副洋洋自得。“爹就别卖关子了!”
陈一曼娇嗔道。“此人就是半月前,爹在门前救的陈少爷。”
他声音不高,却如惊雷一声巨响,险些震失了她的魂魄,她半张着秀唇,脸激动的有些发红,美丽的凤眼闪着异样的光辉:“爹说得可是真的?!”
“爹怎会拿我宝贝女儿的幸福开玩笑。这么多年来,爹一直留意着。前几日,当爹无意间问起他的户籍和年岁时,爹也吓了一跳,这世间真有这么巧的事,他恰好晕倒在门前,恰好比你大五岁,恰好是五月出生的金命人。更巧的是,我们竟是同姓人,祖籍皆是徽州,真他妈的奇了!难道这一切皆是天意?确是天意!那个老和尚一定是佛菩萨下凡,特来点化!”
他眯缝着眼,心悦诚服地叹道。“爹为何不早说?”
她埋怨。“事情不弄清楚怎么对你说。”
“那么爹如今是弄清楚了?”
陈万富点头。瞬间,陈一曼“蓦”地想起什么,如梦方醒般说道:“爹,他已是有家室的人,难道爹想让女儿与人为妾吗?”
陈一曼一语,令陈万富瞬间蔫了下来,像霜打的茄子。他不断的挠着头顶上几根凤毛鳞角般的头发,叹道:“真是世事难以两全啊,怎么偏偏是个有家室的人,这是我做梦也未想到的。他妈的,那位老和尚所说的姻缘、我虔诚膜拜等来的却是有妇之夫!还真他妈的让我糊涂了,我闺女一个堂堂的千金小姐竟是与人为妾?多少个富家子弟显些踏破了门坎。”
很快,他停止了挠头发的动作,叹了叹,又继续说道:“这几日,爹离家就是因为不甘心才去找那位老和尚。爹就是想确定一下,别到时候让我闺女 ‘上错了轿子,嫁错了郎’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么爹见到老和尚了吗?”
陈一曼一副着急的神情。“人海茫茫哪里去找!爹四处打听,远近的大小寺庙也去了,皆说不晓得。这老和尚真他妈的神出鬼没。”
“那可怎么办?”
“怎么办?人还能被尿憋死。这个陈少爷我是看上他了,相信他就是我闺女要等的人,否则不会如此巧合。”
“爹是看上了他,可他是有家室的人,难不成爹当真让女儿许他为妾。”
陈一曼怅然道。他哈哈的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满是茶渍的牙:“我怎会让我的宝贝千金与人为妾,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们陈家在扬州也是个有头脸的人家,不能失了庄重让人指点嘲笑,否则爹如何立足于人前。我陈万富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被何事难住过。”
说着他冲着陈一曼诡秘一笑:“这些日子爹一刻也未闲着,一边寻找老和尚,一边托人打听陈少爷的家室。瞧,刚收到的书信,”他指了指办公桌上一封白色的信。“陈家世代皆是个老实的商人,他爹不久前逝世,留下了不够景气的茶庄,还有两家杂货铺维持生计。陈少爷无任何不良嗜好,孝子贤孙,年轻有为,是个可塑之材。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妻子,据说,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俩人感情深厚,美中不足,这个女人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陈万富说到这,颇有一番柳暗花明感:“对男人来说,子嗣远比功名利禄更重要,更何况陈少爷是个孝子。他爹临终时嘱咐,让他兴盛家业和传承子嗣,所以,这就是我们有机可乘的机会。”
“是想让陈少爷休妻?”
陈一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摇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怎是你我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休得了的。”
“那爹的意思是?”
陈万富一双细长眼微微眯起,由于他的眼睛不大,这一眯,犹如在他胖胖的脸上割了两道细缝:“你若日后能为他生个大胖小子,还怕你无出头之日。”
陈一曼未料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羞红了她半边脸:“爹,看你说的,女儿还未同意要嫁他呢。”
“哈哈哈,你以为爹不晓得,你心里是喜欢他的,瞒不了我,否则爹怎会自做安排。”
“爹在胡说什么,我哪有喜欢她。”
陈一曼的脸更红了。“喜不喜欢他你心里最清楚,爹是过来人什么看不明白,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爹。”
“爹,你……别拿女儿开心好不好。”
陈一曼手捻着裙角,低下头,娇羞窘态令陈万富免不了又是一番哈哈大笑。“爹,我是喜欢他,可是,就怕我有心他无意呀。”
陈一曼坦言。陈万富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做了我陈家的女婿是他祖上有德。他是个聪明之人,成为我的女婿还怕他日后不能飞黄腾达,他不会不应,除非他是个傻子。”
“可是,”陈一曼娇羞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丝顾忌和愁惆,“我若嫁了他,就要离开爹,离开扬州了,那东北哪里能比得上扬州,穷乡僻壤,都是一群土包子。”
“嘿嘿,你懂什么!你可不能小瞧凤城,凤城是辽东的重镇,隶属安东。安东毗邻朝鲜,西界鞍山,西南与大连市接壤,自古以来皆是兵家必争之地,资源丰富,交通便利,市场潜力具大。爹早有在东北三省发展事业的打算,只碍找不到合适的帮手,你的两个哥哥都是酒囊饭袋,草包两个,成天吃喝嫖赌,不干正事。上辈子我不晓得做了什么损德的事,生了这俩个败家子!”
他越说越气,索性骂了几句,但脸色很快和缓下来,言归正转。“所以,你嫁了他,一是还了你的愿;二是,爹看好了他,正合爹心意,日后,你站稳了脚根,再为他生个大胖小子,你走哪,他还不得跟你到哪里。何况,只要日子过得安心,到哪皆如天堂。”
“按爹的意思,倘若我不能为他生个儿子,就甘心与他为妾了?”
她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双眸中的不耐显而易见。“屁话!即然他是和尚所说的金命人,那么你们就是天作之合,一定会随心所欲,事事大顺。即使不能为他生儿子,就凭我闺女的聪明,还有爹这个大财主在背后支撑,你还能纡尊降贵吗。”
陈一曼“噌”的站起,欢喜地走到他的面前:“还是爹最了解女儿!爹说得没错,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别人休想得到!”
说着,她撒娇地揽住他的脖子,“那么女儿的幸福全凭爹做主了。”
陈万富又露出了那一口茶牙:“闺女放心,爹马上就对他挑明此事。”
陈一曼欢喜离开,陈万富令秋桐去唤陈先如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