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切如旧。冬季的暖阳铺满大地,冷风吹面,简直不要太凉快。风夜灯手心全是冷汗,独自坐在院里吹凉,心里紧张不已,尽管梅君鹤已经给她传了好多消息。但她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始终不见霜降与惊蛰回来,总也不踏实。明三巷,一辆毫无装饰的马车徐徐驶来,仿佛驾马之人尤为体谅,挨着边前进。远远望去,车门上有一只旗子——写着“孟”字。“哎哟……哎哟……”“老太婆,你怎么了?”
“老头子,我的腰疼啊……哎哟……”“吁~”其中一位马夫勒住缰绳,下车询问道,“两位老人家怎么了?”
林老太弓着腰扶着板车,只顾着呻 吟,并不回话。林老头老泪纵横,哭诉道:“郡守爱花,每日均会命人采买许多,少了一日抑或一钟半刻,便会教人给我们一通好打。昨日我们又去送花草,老太婆不小心撞到了他,他便命人拳脚相加,若非老头子我挡住,老太婆会活活被打死的……唉,渭城日子苦啊!”
马车上的人走下来,男子身着玄色官服,外披月色狐裘,五官冷峻,长身玉立:“舒然,给两位老人家看看。”
车夫领命,毕恭毕敬地上前,为老人家细细地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方回道:“回大人,两位老人共十七处鞭伤,九处淤肿,还有三处骨折。只是有人替他们用了药,方能保住性命。”
林老头一听哭的更厉害了:“这位小哥说的是啊!我们幸得一子,略通医术,虽为戏子被官爷们取乐,但也赏过不少好东西。又有几位青楼女子喜爱盆草,我们常打交道,官爷有的她们也都有。”
孟梓昕眉头一皱:“老人家,你说什么?司马襄不仅殴打平民,还狎妓取乐、厮混瓦舍听戏过活?”
林老头猛地惊恐万状道:“公子啊,不,大人,我们不是故意说三道四,求您莫要告诉郡守,否则我们一家人都无法见到明日的太阳了啊!”
林老头忙下跪磕头,动作虽然因为有伤在身显得慢了点,却认真而激动:“求您了!”
舒然忙扶起林老头:“老人家,快请起吧!我家大人乃侍御史,自不会教你们受苦。”
孟梓昕微微颔首:“舒然送他们去医馆,再来帮二位推东西。舒适,我们去明二巷。”
二人调转车头,前往明二巷。明二巷比明三巷稍稍热闹了些,只是极为怪异——没有一个女子,连妇人都没有。今日是腊月二十三,可是小年呢,按理拜了灶神爷,便可以开始清扫屋子,更应开始置办年货。这些都应该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地来街上,可是明二巷并无此番样貌。“哎哟!”
一个孩子的吃痛吸引了孟梓昕。“小兔崽子,眼睛瞎了!要饭要到爷爷身上来了!”
土霸王满口黄牙,边骂边打,“臭小子,看我不打死你!”
“你打小孩子!”
“你是叫花子!”
“你仗势欺人!”
“欺负你怎么了?杀了你又怎么了?”
“呵——好大的口气!”
冷漠的声音像极这寒冬腊月天,玄衣白裘的孟梓昕迎风而立,眼神如同冰霜,“你是何人,如此嚣张?”
土霸王笑得喷出一口水:“小子,给爷爷跪下认错,不然莫怪爷爷不认你!”
孟梓昕冷笑道:“那我让你最好给我立刻磕头道歉,反之,你会死的很难看!”
土霸王见吓唬不顶用,便怒喝:“小子,别怪爷爷没提醒,爷爷手下可是死过人的!”
孟梓昕浓眉一皱,沉声道:“拿下!”
不等众人开口,孟梓昕便肃然道,“在下不才,非要管管渭城这滩浑水!”
舒适径直将土霸王五花大绑,一路押解。孟梓昕给了几个孩子一些吃食,本欲给些钱财,又一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了了。看几个孩子站在路中央得了宝贝似的吃得正开心,他不忍打搅,命舒适去了渭城郡主街,这条街又被人们称作“郡街”。对于马车与两队人马再次换了街道,无人有异议,一队侍卫跟在孟梓昕身边久了,自是不会奇怪,另一队官员士兵随孟梓昕走了一遭,只觉得这位御史大人真是体恤民情!郡街,少了往日的繁华,更有人人自危之感。孟梓昕只觉得一入渭城郡,各种不对劲,自己像被人牵着鼻子走,可又未害他。罢了,自己便继续走下去,看看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好了!想着想着,便遂了愿——又是一出好戏,不,其实是家常便饭。渭城郡人人自危,即便看到不平事亦不会多管,只想走快一点。“秋月姑娘别躲呀~”“你松手!”
“不松~”男子华服着身,却像套了一件痞子衣服那般,正僵持,被秋月咬了一口,便将人狠狠一推。秋月径直倒下去,脑袋磕在临街的小摊桌上面,顿时没了气息。司马襄用脚踢了踢尸体,不满地蹙眉:“真是没用!”
又抬头道:“给她收尸!”
孟梓昕浓眉拧成深深的川字,冷然道:“司马公子当真是有恃无恐啊!”
司马襄很意外,他分明提前打听好了此人的行程,却还是撞见了!只是他并不惊慌,相反有些嘲弄:“怎么,亲眼目睹的感觉是不是很好玩、很有趣?你要不要亲身体验体验杀人的感觉呀?”
孟梓昕的脸黑成了锅底,直接下令:“给我逮了他,押回青都!”
舒适三两下便抓住了司马襄,与土霸分别关在两个囚车里,再用手铐脚镣全部锁住。司马襄依旧在囚车里叫嚣:“孟梓昕,你不过是众多御史里的其中一个,我爹可是当朝太尉,你不过区区侍御史,能奈我何?”
孟梓昕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眸子里闪现着刀光剑影:“恰巧,本官亦不信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一挥手,咬牙切齿道:“带走!”
待舒适与官兵一同押走了几名犯人,孟梓昕环视一圈,郑重其事道:“各位,本官知晓你们辛苦了。另外,本官想告诉各位,众怒难犯,司马襄犯下的罪可以说是罄竹难书,本官希望各位联名告御状,教他伏法!”
郡街上的百姓有些惧怕:“大人,这样真的有用么?若是打不死这条狗,岂非日后被咬得更厉害了?”
孟梓昕还欲开口安抚,顺带给予鼓励,结果所有人见他有所迟疑,都逃也似的跑开。他颓唐独坐长街,思考是否动用自己暗中的势力搜寻证据,却闻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孟大人,我家姑娘花蕊娘子风夜灯有话:渭城百姓的将来,我不管,毕竟小女子不能代替别人做决定。但是,小女子此处,有不少关于司马襄的故事,料来孟大人会有些兴趣!”
白露一袭雪衣,眉眼间皆是正色,朱唇轻启,“孟大人可否移步短亭一叙?”
孟梓昕来至渭城郡短亭,遥遥地望见一抹绿色,如同春日里的杨柳依依。走得近些,他发现虽然女子蒙着面,却不难看出这她的容貌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风夜灯福了福身子:“孟大人,小女子惊鸿楼风夜灯,为顾及大人英名不便前往青楼,遂与大人相约在此。若有怠慢,还请见谅。”
孟梓昕震惊之余,深深鞠了一躬:“多谢灯姑娘体谅在下,不知灯姑娘欲说些什么?”
他没想到,青楼女子亦如此有气节,旁的人恨不能好生巴结出什么名堂来呢!对于惊鸿楼,他亦曾听闻过些许,知晓花魁楼惊鸿、花冠颜落和花蕊风夜灯。否则,凭别的什么莫名其妙的人,他是断不会赴约的!风夜灯眉毛一挑,她没料到孟梓昕这么细致体贴,知道“风”与“疯”同音,故意避开了。她微微一笑道:“孟大人在朝为官,自是知晓司马襄曾任锦华城郡守,身上还背负着上百条人命,不仅如此,还大量收敛了被害人家中的巨额遗产。他害死的出嫁少女,可不在少数呢!”
孟梓昕以为是什么特别的事,瞬间有点失望,垂下脑袋:“我自然知道,可是灯姑娘,这被迫害的家族都拒绝泄露秘密,怕毁了名声,我们总不能强迫吧?”
风夜灯微微颔首:“我明白,所以,我可以给他别的罪名,一定置之死地!”
孟梓昕惊讶地凝视着风夜灯,少时便回过神来:“姑娘,你等在下有些时候了吧?”
风夜灯眉开眼笑:“不瞒你说,等了你整整一天一夜。明三巷的两位老人家是我安排的,不过,事无隐瞒,句句属实。明二巷里的几个小孩子,是我偶然相救给了吃食,后来,又收买了他们,打听到了司马襄的动态,我便让霜降化妆成秋月。他好色成性,自然不会放过一个美女。最后,亏得老天成全,一切顺利。”
孟梓昕听得直摇头:“当真好计谋!不过灯姑娘如何料定孟某会绕道而行?”
风夜灯开怀大笑道:“大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似乎知道孟梓昕接下来的话,直接回答他:“传闻孟大人爱民如子,至于如何确认消息的真实性,我自有方法。”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清楚孟梓昕的脾性,只是心中有数,笃定他会如此,仿佛相识已久。自然不会完全因为直觉,便将此等重要之事交付与感觉,那可是要命的!她一早便向青楼里面买卖消息的姑娘打听好了,确认过孟梓昕的品行,才敢兵行险着啊!孟梓昕被深深地折服:“灯姑娘,孟某定不负所望!不知姑娘方才说的罪名为何?”
风夜灯冷笑着望向远处某个方向,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勾结前朝逆党黄伟文,后自称黄叶黄公子的,那个内宫太监!”
她轻啜一口香茶,“据我所知呢……黄伟文可是调戏过当今的皇后才被发出宫的,当时因为浥朝方取了天下,黄伟文知道的内幕过多,还利用机密威胁当今圣上,因始终未寻到手札,便未能杀他!”
孟梓昕神色大变:“灯姑娘,你知道得太多了,恐有性命之忧。”
风夜灯又笑了,将手中的特殊瓷瓶放在石桌上面:“大人不必担忧,这些是从黄桥镇传出来的消息,黄叶失心疯自述其罪,写了血书在自家空地上,而后暴毙身亡。不过,有人提早将朝堂之事抹去,仅余其他罪名,桌上的药水可以令擦拭的血污重现,大人兴许会用到。”
孟梓昕深知,那所谓的有人,肯定是风夜灯熟悉的人,只是她不愿说,自己亦不必多言多语,毕竟对方都不愿将事态扩大,自己何须多此一举?他如今一琢磨,已经肯定了一个想法,轻声问道:“不会黄叶之死,与姑娘亦有关系?另者,传递消息的人最好见一见圣上,否则陛下心中难安呐!”
风夜灯摆了摆手:“他花大价钱请的高手可是不少,我哪有这能耐!至于你说的那个人,他已经去了青都,会联系当今的。”
孟梓昕想确定猜测:“姑娘,为何动手?”
风夜灯眉目皆是肃穆之色,拂拂衣衫:“因为司马襄看上了我的人,他不敢找我的麻烦,是因为我乃惊鸿楼的红牌姑娘,惊鸿楼不可能把我交出去,但如果他看上我的丫鬟,我就护不住了,我想先发制人。”
她继续嘱咐着:“大人,风灵策乃我知己,他风家百人死于非命,还望御状递至圣上跟前,能讨到公正处理的说法。至于压力,我会想办法,朝中便交给大人,望大人好生利用我们制造的大片舆论。”
孟梓昕拱了拱手:“姑娘放心,太尉府总得退层皮下来,以赎罪孽!”
风夜灯站起来,送走了孟梓昕。半个时辰后,已经看不到孟梓昕的身影,她仍然久久站立。良久,她重重地吐了口气:“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数日后,江南锦华城、京都辖下渭城郡,两个地方都传出太尉独子杀人敛财、迫害黎民百姓的消息,甚至还有人人传唱的童谣——青都有个司马家,祸害江南与京华。天子欲把罪状施,司马苦肉尽白话。百姓呼天又抢地,御前只为讨说法。司马还求重来过,家破人亡怎遂他!朝堂上第一次大争吵——“陛下,老臣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司马开再次跪在太元殿,“求……”“独子竟还不好生管教?!”
沈鹏眉毛胡子都气得飞了起来,不给司马开求情的机会,径直打断,“你这太尉当得舒坦太过了吧!”
“陛下,求您再给犬儿一次机会吧!”
司马开开始磕头,一声接一声,鲜血直流亦不管不顾,“陛下,再给……”“你去听听,江南与京都传唱什么了,你竟还有老脸来求朕?”
早先叶廉清将司马襄状告朝堂,沈鹏便欲处死司马襄,可惜锦华城的人证物证都没有,他便只能压下来。如今东窗事发,不仅是众御史的弹劾,连罪证和御状都告上来了!司马襄不仅是祸害百姓,更是勾结前朝太监意图谋反。思及此,沈鹏怒不自胜:“司马开,朕再说最后一次,司马襄不但杀人劫财,更是勾结前朝余孽,死不足惜!”
“陛下!”
司马开猛然抬头,“犬儿……”“你够了!”
沈鹏“腾”地起身,怒拍御案,指着司马开怒斥,“朕警告你,念在太尉对浥朝劳心劳力,朕不做牵连,已是仁至义尽了!”
司马开只狠狠地磕了一个头:“谢陛下。”
“此事不必再议。”
沈鹏啜了口茶,“年关将近,朕亦不愿以血祭天。待年后,司马襄即刻处斩!都退下!”
……于是,不日便传出了皇帝谕旨,判司马襄年后问斩,时间定在正月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