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君鹤并未说话,拉着小狼的一只前爪,又拉着风夜灯的一只手摊开,将狼爪搁在她手心,再次轻拍它的脖子。卓玛的那只前爪在风夜灯手掌点了点,又挠了挠,然后放下来,绕着风夜灯转了一圈,最后伸出两条前腿搭在她肩头,深深地嗅了嗅。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卓玛冲着梅君鹤仰首叫了几声。梅君鹤笑着摸了摸它的脖子:“辛苦你。”
卓玛快速吐着舌头,舔舔梅君鹤的手,又叫了几声。风夜灯茫然地看着一人一狼交流,向贺江东投去求解的目光:“它闻我的气味干嘛?”
贺江东不耐烦地解释道:“卓玛来给小鹤鹤汇报消息了,梅帮被毁,带来了好消息,自然想讨赏,所以让主人挠痒。小小鹤方才将你介绍给卓玛认识,并让它记住你的味道,以后它的任务就是保护你。”
风夜灯再次被雷到了:“别介啊!我不需要这么小的狼来保护,何况狼是野生肉食动物,常年待在闹市寿命会缩短的,而且狼多群居,这样它一个人,不,一只狼会很孤独的!”
梅君鹤又是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根短笛,只有三个孔,吹起一声锐利,院墙里忽然跳下十只成年狼四只幼狼,而空中,竟然盘旋了数只苍鹰。风夜灯知道,狼以群分,多是七只一组,抑或每个家庭为一群。她懵逼地望着小巧的短笛,借过霜降手里的灯笼,看了半晌,歪着脑袋:“这是,鹰笛?用鹰骨制成的。是藏族,哦不,是博巴人的民族乐器之一?”
梅君鹤将鹰笛放在她手心里:“此乃鹫王的翅骨所制,在雪域,可统领百鸟。你该知道,雪域之狼与苍鹰素来交好,亦互为对-手--抢-食。是故,这笛子发出不一样的音节,对狼亦有奇效。”
风夜灯明白了,这就是类似于驭兽术了,只是下一秒又开始犯傻:“可是我现在在巴郡,不在雪域……”贺江东满脸嫌弃:“小丫头,你身边只要有狼,难道它们不会自己沟通么?不然你学个狼嚎我看看?”
风夜灯此刻囧极了:“那小野鹤用什么?”
贺江东简直要一掌拍死自己:“你的那些计谋是偷来的吧?你都有两只手,难道鹫王只有一只翅膀吗?”
风夜灯尴尬地缩了缩头,忙捂住耳朵:“你至于这么大声嘛!”
梅君鹤将她抱在怀里,冷冷地看着贺江东,眼睛里明显有警告的意味:“你可以去屋里歇着了。以后不许凶她,否则,你懂得。”
贺江东气呼呼地甩着宽大的袖子:“谁稀罕跟她说话似的,还不如我们谷雨温柔呢!”
风夜灯在贺江东背后补刀:“那是我们家谷雨哈!”
贺江东只觉得心碎了满满一地,重色轻友的东西!哼哼!谷雨知道贺江东再是睡不着了,体贴地沏了壶峨眉山茶,敲敲门:“贺公子莫生气了,喝点茶水降降火吧?”
风夜灯没时间安慰贺江东,刚好谷雨孤身一人,可以给他俩撮合撮合呢!想罢,她指着满院子的狼,笑道:“小野鹤,让它们去歇着吧?”
梅君鹤走到那只灰黑色的成狼面前,俯身摸着它的脖子,低语几句,挥挥衣袖。成狼没有出声,安静地跃上墙头跑了,天上飞着的雄鹰看见群狼撤退,兀自散去,一切恍若一场梦。风夜灯再次觉得电视剧骗人,谁说狼王领队的时候都会嚎来着?人家不狼嚎也井然有序好吧!梅君鹤看穿她的表情,笑得没心没肺:“小夜灯啊,那只成狼并非狼王。卓玛的父亲才是狼王,它只不过是这几只里面年龄最大且能力也最强的成狼。”
风夜灯又丢人了,为毛她觉得最近智商真的不在线啊!难道这就是那个啥,对,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现在没有危机感,连脑子都不够用了?等下,她似乎漏掉了什么:“狼群都有固定的领域范围,总不是雪域的跑到巴郡来了吧?还有,梅帮被谁灭了?卓玛又是如何知道的?”
梅君鹤牵着她坐在后院的竹榻上,柔软的厚厚的被褥将风夜灯裹了起来,他将风夜灯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在怀里,抚摸着风夜灯的及腰的长发,将发梢在手指卷成圈,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开口回答:“巴郡离梅城三千里,自不能将雪域的狼群领到巴郡,动物对领土有着绝对的主导地位,是权力的象征。卓玛是梅城一带的,也是那里所有幼崽里面最强的,雪域的狼王是顿珠,也就是卓玛的父亲。蜀地的狼王是约日,至于巴郡的狼王么,我唤它‘边卓’,今日来的是边卓的妻子。我曾或多或少接触过这几只狼王,与其配偶亦是熟识,也帮过它们几次。”
风夜灯貌似懂了一个问题:“哦,顿珠是藏族名字,约日是彝族名字,语言还真是神奇,在你们这里民族称呼不一样,但是翻译过来的意思跟我们那里确实差不多的!卓玛就不用说了,跟着你肯定也是你给取的藏名。你会跟动物沟通是吧?”
梅君鹤沉思片刻:“兴许吧!我只是能感觉到它们的意思,它们似乎也懂得我的表达,算是交流吧。”
他望着挂在天边的一钩弯月:“梅冷不知所踪,但,梅帮已经被江南离府少府主和鸢州竹家少家主带人尽数灭了,原因不明。至于卓玛为何得知,这是我在梅帮安插的细作央金起了作用。”
风夜灯又问:“那个鹰笛,该是雪域之王沧澜纳措的,是你舅舅给你的吧?”
梅君鹤搂着她,摇了摇头,指着腰间的玉佩微微一笑:“这块玉佩和这个鹰笛,是母亲交给我的东西,王印是一块碧甸子,遗失多年。”
风夜灯知道,在梅君鹤心里,母亲重于一切的一切,她怕触及梅君鹤的伤心事,试探地说:“那你还给我……我又不是博巴人。”
梅君鹤浅浅一笑,在她头顶轻吻:“真是傻姑娘~”他没有再说别的,取出那柄无时无刻藏于袖底的短刀,将那柄吹毛断发的利器郑重地放在她的手掌心,声音虽然有几分疏懒,却不难听出那剩余的几许坚定:“这柄梅花刃伴我多年,不论庙堂之高,抑或江湖之远,见刀如见人,不会再发生意外。”
风夜灯懵逼道:“那你用什么?”
梅君鹤笑了,那样自信,那样笃定:“以我的武功,还需要神兵利刃么?”
风夜灯着急地还回去:“猛虎尚不敌群狼,何况人性较之野兽,岂非更加可怕?我……我不想有一日你身陷囹圄,连自救的兵器都没有,那怎么办!”
梅君鹤这次却看不大懂了:“夜灯,你在担心什么?是不是江东跟你说了什么话?”
风夜灯摇头,其实不用贺江东多说什么。贺江东只是提了醒,即使他不交代,自己也能够想得到,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她总是害怕梅君鹤被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所追 杀,因为这并非杞人忧天,只要梅君鹤还活着,就一定会有这个可能!可是,她怎么舍得、又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他死!每次想到这里,她都会不知所措,会患得患失。因为她刚到惊鸿楼,就恰好接待了几个江湖侠客,至于是侠还是瞎,她不清楚。只知道当时的那几个人的家族对梅帮都是恨之入骨,恨不能将与梅冷有关的所有人挫骨扬灰了事。若是问,为何杀梅冷相关的人却不是杀梅冷?她当时也曾好奇过,那几个人竟然异口同声说,杀梅冷可难比登天,总不能嫌自己活太长了吧!杀了梅冷有关的所有人不等同于杀了梅冷吗?她无语,等于个毛!可是,每个人都喜欢自欺欺人,尤其是未完成心愿时,都喜欢自我安慰。这次离府少主与竹家少主联手,也只是重伤,却没能杀了梅冷,想来那几人所言非虚,杀梅冷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别问她为什么,是个傻子都知道,不论是江湖中,还是朝堂上,都流传着这么一首小诗——白衣浅笑醉桃花,青冥如霜家天下。蓝裳飞舞倚春秋,墨阳贯出生华发。玄衫洗旧辞乡邻,工布三尺孰争霸?红袍烈焰拂弱柳,银枪横指即沧沓。 要问说的是谁么,呵呵,自然是——白衣天下秦霜染,蓝裳华发竹律辞,玄衫工布离颂扬,红袍银枪谢文墨。前三位都是字,秦枫,字霜染,许是枫林尽染之意;竹尘赋,字律辞,取赋字中韵律文辞之意;离歌就简单了,字颂扬,歌颂赞扬!唯独谢文墨,早年还是岭南谢门二门主的时候,都会有人尊称“二门主”,叛离谢门后,为人所不齿,世人统称大名,以示叛徒不可姑息!久而久之,便也几乎无人记得谢文墨的字究竟是什么。不像梅君鹤,毒名在外,只有梅这个姓氏众所周知,而梅仙羽这个字,则是江湖中颇有名望的人才会知道,至于他的名,更是除了梅冷、秦枫、贺江东、风夜灯,再无任何人知晓。秦枫自不必多说了,秦楼现任楼主,一代奇才君子;竹尘赋自然是江南鸢州竹家的少家主了,也是现任家主竹梅亭的长孙;离歌,江南锦华城离府的少府主,工布剑下可是生魂无数的;烟花阁主谢文墨,听起来是不错的样子,可谁不知道,恶名昭彰的谢文墨是睚眦必报。江湖鼎鼎大名的四公子,绝非浪得虚名,秦枫就是最实际的例子,那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男人,却是绝顶高手,亦有铁腕!风夜灯一个现代穿越来的,没有那个名字区别太大的习惯,都是直接叫名字,她有些疑惑地望着梅君鹤:“你……跟离歌和竹尘赋都打过没有?他们能在你手里过几招?”
梅君鹤猜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只能如实回答:“颂扬与律辞一同与我切磋过,总共用了一百二十二招才输,与楼主比试时,用了一百六十二回合,你该明白,我们交手并未下死手,所以才会用这么多招数。若不看情面,我与他二人只需八十二回合,楼主与之需一百三十二。”
风夜灯咬了咬唇,如果是平时,她肯定会说这两个人真二,连数字都这么二!可是,现在她一点心情都没有。也就是说他俩的功夫真的很不错,就算不是什么绝世高手,但也胜过江湖上许多人,至少随意拿出一个人,完全可以胜过贺江北、令江湖之辈!梅冷,太强大了!思及此,她猛然抬起头:“你跟梅冷有真正地较量过么?上次是你的真实水平么?”
梅君鹤有些心疼地望着她,轻轻掰开她的胖手,那柄出鞘的利刃早已在她手心划了一道长而深的口子,鲜血直流。一边为她包扎,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他知道,如果不回答这个问题,风夜灯会一直纠缠不休地问出来。他先撒了药止了血,然后裹住:“我曾与梅冷交过手,第一百六十招才得以分出胜负。不过,亦是因为那天乃朔日,体内的蛊毒蠢蠢欲动,否则只需一百一十,便可取胜了!”
风夜灯皱眉,他与离歌竹尘赋是因为有交情才过了两百多招。可是,跟梅冷从未手软,却依旧不能克敌制胜,不由得叹气道:“尽管赢了,你还是没有杀他。”
梅君鹤环着她的手臂微微僵了僵:“夜灯,我并非心软,只是不想……”“你不想变得跟他一样,六亲不认。”
风夜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我懂。”
梅君鹤默了默,唇角渐渐涌起一抹自嘲的味道:“其实你亦看到过了,我根本杀不了他,你不必为我留什么颜面,来婉言叙述了。”
他冷酷无情的浅笑充满无能为力,霍然燃烧的怒火和悲愤,恍若寒风乍起:“起初没有寻到阿贤,我多少还对他抱有期望,后来遇见了你,又遇见了阿贤,便死心了……其实,我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
下一刻,他的笑容沉寂下来,落寞如冬日纷飞的大雪,绝望而凄然:“可是……夜灯,你知道的——我能够杀 死武林中任何人,却唯独杀不了他!旁的人或许不知,你却见识过,只要他催动蛊毒,我便成了一无是处的废物!因为下蛊之人用了他的鲜血作引子种的蛊,是以,除却施蛊之人,梅冷同样无所畏惧。这两个人,我都杀不了!”
风夜灯用力抱住他,眸子里闪烁的泪花,忍了再忍,他是那样强大的一个人,能够杀 死武林中的任何一个人,也就是包括秦枫,他也可以打得过了?蛊毒多为苗疆一带所用,不算在中原武林之内。君鹤他,满心抱负,却败给了一只虫子!她心疼得不能自已,最终还是没忍住那些泪花,没出息地落在他结实的胸膛:“君鹤,交给我吧!让我替你亲手了结了他!”
梅君鹤有一刹的失神:“为何?”
风夜灯拧着秀眉:“我不想你受制于人,也不想你为难。”
梅君鹤想了想,笑道:“不必了,我知道你说得出,就一定想到了处理的办法。只不过你不喜欢杀人,我也是知道的。至于梅冷,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