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闹太了解他了，只怕不是为了查探，是为了帮她出气吧？既是出口恶气，绝对不会派不中用的人，值得他亲自出马一定是护法受了重伤了，温骜第八桑槿第九，前面七个依次是梅君鹤、秦枫、贺兰雪、叶廉赫、离歌、她和谢文卿，除了贺兰雪其他都是自己人，不应该啊：“是玉面狐狸贺兰雪吗？”

君念卿有刹那的尴尬，咳了两声：“应该是，可能易容了。”

许闹对这个少年无语了：“我觉得我当年看到的都是他易容的样子，而不是本来面貌！”

君念卿笑了笑：“这世上本就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容，甚至连身高都是假扮的，驼背的样子、英俊的样子、化成女人的样子。”

许闹苦恼地撑着头：“竹清远是第一易容高手，他是第二，清明是第三，我都有些佩服他了，迄今为止大家就只知道他是男的。”

君念卿安慰：“多想无益，谷主去东郡查异族，我去令氏碰运气。”

……他们分成两路，分别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仍旧没有半点消息，发生的一切好似不曾存在，只能在泰县碰头。恰逢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暖风徐徐迎面而来，骄阳灼灼照的晃眼。自枫林镇往泰县五百里地，气温在不断升腾，较之燕州，泰县明显热了一些，桃李杏梨争相竞开，于翠绿粉白之间，岱山以拔地通天之势，擎天捧日之姿巍然屹立。颇有年岁感的石阶一层一层通往山间，仅供三人并列通行的道路两旁是形态各异的古树，树下巨石卧居于此，覆满苔藓，溪流自山坳淙淙而下，发出欢快清越的声响，偶有几条顺流而下的鱼，山林之中百鸟飞回，虫鸣不绝。山麓的树丛中蓦地窜出来几只兔子，惊慌失措地跟二人对视几眼“嗖的”一下拔腿就跑。“咚！”

其中两只傻兔子不知是默契或是旁的什么，慌乱中相对而奔撞在一起，包了一层薄薄的皮肉的脑袋发出沉闷的声音，一时间头晕得找不到北，歪着身子醉汉似的朝各自的前方走了两步，然后别着脑袋栽倒。君念卿和许闹发现兔子最初是被可爱到了，双眼都散发着喜欢的目光，见对方惊恐万状放弃了捕捉打算继续吃干粮，万万没想到只是站在原地不动，两只蠢得冒佛光的兔子送上门给他们打牙祭。许闹目瞪口呆地站了一会儿，感慨道：“守株待兔，不，不守都能逮兔，古代的兔子这么憨傻的吗？”

君念卿提起两只撞晕过去的兔子，用细绳拴紧前后腿塞进背篓：“我看它们慌张得很，莫非我们杀气太重了？”

许闹迷茫地快速摇摇头：“不可能，我们明明这么和蔼可亲~”君念卿满脸不确信，他记得自家夫人方才眼中闪现的是食欲来着，他甚至能确定夜灯的脑子里连做什么味道的兔肉都想好了，再三考虑后还是决定看破不说破：“呵呵，那应该是我们运气好~”许闹深以为然地颔首：“我也觉得我就是个福星！”

君念卿无力反驳：“谷主说得对。”

他的夜灯自然是福星了，玉爷爷都说过的，他在年满二十三岁这年会在遇到一个人，这个人将带给他转机增添寿辰，永安二十年冬月初二恰好二十三，夜灯为他过诞辰，那是他第一次吃长寿面，第一次放许愿灯。只不过，玉爷爷当年扶乩问卜之后还说了一句话——“唉，祸兮福兮！”

长大后多次想起这句话，尤其遇到夜灯之后发生过的一切都让他想到那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希望他们能就此安稳一生，也不负这般辛苦了。许闹兴致勃勃地爬山，将烦恼抛诸脑后，到了东郡一路探查皆无所获，很是气馁，现在当做发泄了，好歹累一点，觉能睡得好些。山脚多为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山腰覆盖的老树与灌木相间而生，树叶丛中洒下日光绰绰，约摸一个时辰后，三人并行的台阶变为两人同行，再过一个时辰，两人通行成为仅一人通过，坡度愈发陡了，阳光直照大地，林间树木变得稀疏了些，但生命力顽强，许多树木生长于崖缝中。许闹不时地扶着台阶攀爬：“这路是什么时候修的？”

君念卿紧跟其后，一边注意许闹的安危一边仔细自己脚下，讲述着岱山的历史渊源：“一千年前的轩朝开国之君轩辕鹤命人修到南天门，他是第一位人君，称之‘始君’，八百四十年之后，景朝第一位皇帝，屈迎昭夺得天下，稳定了沧朝两百年半壁江山的尴尬局面，也结束了越朝一百四十年的连年战乱，后世称赞其丰功伟绩奉为‘始帝’。屈迎昭在位期间也曾到过岱山，命人修到了天柱峰，至此，人间与天道相通，庙宇尊为‘太清宫’。”

许闹知晓这里重道，庙宇、道观较多，佛寺较少，也知道道家有三清，当然她此刻说的并非诸子百家的“道家”而是宗教道家。道教有三清，三清原指三清境，即太清境大赤天、上清境禹余天、玉清境清微天，后指称三清尊神，即玉清之主元始天尊、上清之主灵宝天尊、太清之主道德天尊。三清尊神是道教中世界创造之初的大神，号称三清道祖，他们开天辟地，教化众生，度人无数。道教的三清殿中，供奉: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其中道德天尊塑像居元始天尊右位，手执蒲扇，居住大罗天上太清仙境。道祖老君上处玉京，为神王之宗；下在紫微，为飞仙之主。道德天尊是道教最高尊神三清天尊之一，道祖常常分身降世，传教度人，弘扬道法。三清原指三清境，即太清境大赤天、上清境禹余天、玉清境清微天，后指称三清尊神，即玉清之主元始天尊、上清之主灵宝天尊、太清之主道德天尊。三清为道家哲学“三一”学说的象征。《道德经》第四十二章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无名大道化生混沌元气，元气化生阴阳二气，阴阳之相和，生天下万物。在她们那个时空的历史长河中，这种信仰大约是公元4世纪发展起来的，是一种哲学思想的化身，道家主张的宇宙论的系统反映。这里大同小异，听闻是一千五百多年前异界来的一个人，曾桃李满天下，声名尽远扬，为这个时空开创了文化思潮。行至山顶，山上突然飘了雪，火把渐渐被雪花打湿，仍然在夜色中孤独地亮着，为他们照明前行的路，看到三清宫的同时火把也彻底耗尽了油和热度，被接连落下的鹅毛大雪盖灭，“噗呲”一声是它最后的挣扎。黎明前的黑暗令他们只能依靠方才的记忆缓慢前行，小心地走到三清宫院墙外平坦的地方，借着门口一对纵骨灯笼欣赏雪景。许闹站在空旷的太平顶，君念卿陪同在侧，原以为伸手便能接住雪花，可惜触手即化，回眸望着君念卿的发顶，依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而后便由大片的洁白变成细碎的雪渣，她拧着眉：“我还想着我们能一起白头呢~这雪也太不争气了！”

君念卿被她理直气壮的语气逗笑了：“这都四月初四了，清明、谷雨都过了，能下雪已算奇景，下了便化实属正常。”

许闹扯了扯嘴角，倒也是，记得后世去泰山是清明节，可给她冻完了，舍友租了一件二十块钱的军大衣，那雪飘得跟柳生飘絮的雪飘人间一样有杀伤力，奈何爬了一夜的山，再冷还是抱成团靠着柱子睡着了，不过也有可能是还不够冷。不远处，两棵青松傲然屹立在悬崖边，如同他们那般欣赏着雪景，亦如他们享受着雪花，时疾时徐时大时小的白雪从树梢跌落，一层一层意图遮掩对方的行踪，松树依旧挺拔如初。她欣赏着夜色下的美景，脱口而出：“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君念卿蓦然化身为好奇宝宝：“谷主喜欢唐诗宋词，那最喜欢的诗人是谁？词人又是谁？喜欢的诗词和作者是同一个人吗？”

许闹一听这么多问题差点都不想理他，忍了忍，轻声诉说：“最喜欢李白的《行路难》，但最喜欢的诗人是李义山；最喜欢的词是朱敦儒的《鹧鸪天·西都作》，但最喜欢的词人是辛弃疾。”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金楼玉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君念卿知道这两首诗词，一首是当年夜灯为他送行时念的，不过朱敦儒的那首他尤为喜爱，他是在夜灯写的编撰的书里看到的，只一遍就背下来，整首词可谓脍炙人口，辛弃疾的故事夜灯说过，是文官里面最能打的，武将里面最有才的，曾率五十人闯入五万敌营活捉叛徒，但李义山是谁，“谷主，李义山是何人？为何谷主最喜欢他？”

许闹从来都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主儿，看到一棵大树就想爬上去坐，看了看三清宫三个大字，坐在人家树上似乎不妥当，只好走到旁边倚着树干，说起李商隐满是惋惜：“李商隐，字义山，号玉谿生，唐朝中原人士，命运多舛，政途坎坷，一生做过最大的官，正九品。五岁诵经书，七岁弄笔砚，十岁不到父亲去世，随母还乡，十六岁便因擅长古文出名，还写了一手好字。中进士后时隔多年中举，发妻王晏媄的父亲是朝中‘李党’，老师却是‘牛党’，连年遭受党争的牵连，因为这个参加了两次授官考试，后来的官职低到党争都不想理会。空有抱负不得施展，空有才华不被看重，只能与世浮沉，夫妻聚少离多但感情深，三十五岁有了第一个儿子，三十八岁妻子去世，七年后他也过世了，享年四十五。”

她的声音苍凉，将原本凄怆的故事娓娓道来时增添了无尽悲悯：“他的诗是我课本之外背的最多的，甚至都不需要刻意背诵，就像是自己的心羁旅漂泊久了，轻易便刻在脑子里。世上流传最广的是他的《无题》诗，最出名的是《锦瑟》，但我最喜欢他的晚年诗《暮秋独游曲江》——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其次是他妻子去世时，古代的车马慢，他写了《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网上看到一个视频，老师问哪一首诗最落寞，有位学生说，这首诗他觉得最落寞，因为他在挂念家人，却不知思念的人早已不在了！”

君念卿能感受到到许闹的心无处安家，心境与自己何其相似，他们都是漂泊江湖的人，四海为家，却也望极天涯不见家，他理解夜灯为何会喜欢李商隐，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他们的初遇不是见色起意，她并非倾国倾城，自己亦从无玉树临风，偏生一眼就能望见眼底的悲欢。很多人对他们夫妻之间的心有灵犀、情深不悔抱有怀疑，但细想来他们的惺惺相惜和身同感受，才是最初一见钟情，后来至死不渝的确切原因。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曾经看过四句：“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许闹下意识就说：“这是李商隐的《风雨》，不过同样是两个字，我更喜欢《春雨》——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晼晚，残霄犹得梦依稀。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说到这首诗她突然乐了起来，站直了身子兴冲冲地跟君念卿眉飞色舞地形容着自己对一个二次元虚拟人物的喜爱：“当年我写二师公的时候还特地把这首诗背下来了，而且写了二师公身着白衣倚在石榻上春眠的场景~哈哈哈哈……真的是走火入魔！”

君念卿若非知晓颜路是虚拟人，醋坛子早就洒一地了：“接触到颜路那年谷主不过十八岁，喜欢那样温润清雅的公子再正常不过，何况对谁都是五五开，从无败绩？”

于是，二人的画风逐渐跑偏，许闹展现着狂热痴迷粉丝的衷情，君念卿就当倾听者不时还点评两句，越聊越投机，就差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