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纷纷的上海，已觉寒意津津。沿街的梧桐木一片枯黄，遍地是飘落的树叶，被雨淋湿，又被车马碾碎，混入泥水之中，一片狼藉。一如往常，陆汀兰背着画具，踏入了上海美专的校门，今天早上有詹姆斯老师的油画课，甚是期待。刚进教室，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在座位上侃侃而谈，与其他同学打成一片。她回头看到汀兰，立马站起身，亲昵地走过去挽住了汀兰的手臂：“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沈碧华？”

陆汀兰错愕，“你怎么在我们班？”

沈碧华拉着汀兰坐到自己座位旁边，喋喋不休道：“我刚转到你们学校，知道你在油画班，就来啦！你知道吗，其实我对画画是一窍不通，不过我爸说了，这个私立学校的同学呢，要么家世显赫，要么才华出众，多认识认识总有好处的。”

汀兰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道：“那你爸爸可真是深谋远虑啊。”

课上了一个多小时，大家都在默默地练习，詹姆斯老师挨个指导。沈碧华也模仿着陆汀兰的动作，像模像样地在纸上涂鸦。“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教室的平静氛围，大家都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一个女学生站在门边，手里拿着一把红色的雨伞，雨水正顺着伞骨一滴一滴落下。她留着短发，齐刘海被雨丝打湿，有些凌乱。身上的套装看起来普普通通，和她脖子上那根如鸽子血般艳丽的红宝石项链不太相配。“潘沁云，你迟到了一个小时。”

詹姆斯老师推了推眼镜，碧蓝色的眼睛看着门口，中国话里带了点口音，“我需要你解释一下原因。”

潘沁云脸微微一红，低下头说不出话。詹姆斯老师平时对待学生很是谦和，不喜欢为难学生，叹了口气：“你先回到座位上，跟着大家一起练习吧。”

沈碧华目送着潘沁云坐到教室的角落里，砸了咂嘴，又摇了摇头。陆汀兰见状觉得有些好笑，拍了拍她道：“你什么表情啊，怎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沈碧华咬着下唇，轻轻挪了下座位，靠汀兰近了些，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她不简单。你看到她脖子上的项链没，那么大一颗红宝石，成色又好，不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上周我爸送了一对红宝石耳环给我妈，个头还没这个一半大。”

汀兰笑眯眯地看着她若有其事的样子，不发一言。“而且外面下着雨，她的鞋上却干干净净，没有粘上泥水，说明是坐车来上的学。但是你再看她的衣服鞋子，又普普通通，长相打扮也不像富家小姐。”

沈碧华又砸了咂嘴，“根据我的推测，她估计被人包养了。只有那种不懂珠宝，又想装阔摆款的土财主，才会送女学生红宝石，送年轻姑娘钻石或者珍珠，都要比这合适。”

沈碧华一脸笃定。“你倒是分析得头头是道。”

陆汀兰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手里的绘画。“你不信？”

沈碧华睁大眼，皱着眉道，“我跟你说，早晚能被发现。”

说完摇头晃脑地坐了回去，没安静几分钟，又凑过来对着汀兰眨眨眼，“对了，周六是我生日，我在家举办一个生日会，你要来哦。”

--周六，沈宅。为了沈碧华的生日，沈家大费周章，在花园里布置了很多鲜花气球，请了几个擅长烹饪西餐的厨子，在冷餐桌上摆满了各种点心菜色。沈宅门口，络绎不绝，表面上是恭贺沈家千金寿辰，实际上也是拍沈家的马屁。沈家在上海的三家“妙春堂”中药铺开张不久，加之沈大少爷被许国维提拔，众人都来恭喜沈运兰三喜临门。陆汀兰准备了一副自己画的画，精心包装起来，作为沈碧华的生日礼物。可刚到沈家门口，就被人群吓了一跳。跟过来的丫鬟觅陶忍不住道：“小姐，沈小姐的生日会好大阵仗啊，之前咱们老爷的寿辰，来往宾客都没这儿多吧？”

汀兰笑了一下：“我爹本就是个读书人，不会经营生意，那些商贾之家自然来往较少。比不得沈家有家底，有背景。走吧，咱们进去找碧华。”

沈家大宅虽然地理位置不算上佳，但是占地面积却很大，除了一栋西式风格的三层洋房之外，还有一座副楼。花园里有一个人工湖，湖边种满了各色花木，有的地方树木茂密得遮天蔽日，有的地方又视野开阔，假山廊桥，遍插其中，石舫小亭，零星分布，景色宜人，鸟语花香。听说这个宅子曾属于一个外国商人。跟着人群走到了花园之中，远远的已经被沈碧华看到了。“汀兰！”

清脆的女声传来，几步小跑，沈碧华已经到了跟前，“你总算来了，等你半天了！”

沈碧华今天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公主裙，精心编好的发髻上，戴了一个小皇冠装饰，加上脚下那双10公分的高跟鞋，让她整个人都像个洋娃娃。“你今天真漂亮。”

汀兰笑着道。沈碧华得意地转了一圈，拉着汀兰道：“那当然，今天来我生日会的还有别家小姐，我可不能被抢了风头。”

说着指了指冷餐桌旁一个捏着酒杯，背对着她们的女子道，“你看，那是许家大小姐，许欣荣。”

顺着沈碧华手指的方向，那个一身浅蓝色洋装，带着同色蕾丝礼帽的女子，正和沈砚亭交谈着什么，时不时地用手捂嘴笑，手上那双丝缎材质的手套，在阳光下反射出华丽的光。“她就是许欣荣啊。”

汀兰喃喃自语。“走吧，咱们去打个招呼，顺便带你见见我哥。”

沈碧华拉着陆汀兰的手，一块走到了沈砚亭的面前，“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新朋友。”

沈砚亭本在听许欣荣说话，沈碧华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二人。沈砚亭穿着一身燕麦色西装，颀长的身材被修饰得很好，没扎领带，显得比较休闲。“陆二小姐。”

沈砚亭微笑着打招呼，出众的外表哪怕只是瞥上一眼，也足以令其他女子心动。许欣荣侧过脸来，将陆汀兰和沈碧华都细细打量了一番，高傲的眼神，不免让人有些不舒服。这是陆汀兰第一次见许欣荣，其实她私下也想象过这样一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小姐的样子，会是如何精致和高贵，但在许欣荣的脸上，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那不是一张被呵护在温室里的脸，而是有着健康的肤色和自信的神情，是一种什么都拥有的无欲无求。“陆，二小姐。”

许欣荣停顿了一下，略微思索，“是我弟弟提过的陆汀兰小姐？”

陆汀兰一愣：“许泊文提过我？”

许欣荣微微点头：“听说前段时间为了查那个枪击事件，陆小姐可是提供了不少帮助啊。”

汀兰礼貌地笑了笑，摆摆手：“没有没有。”

沈碧华在一旁撇了撇嘴，递了杯果汁给汀兰，又拿了块奶油蛋糕：“许大小姐一早上就来了，跟我哥聊了这么久，累不累啊，要不要吃点东西？”

许欣荣笑了笑，轻轻挽上沈砚亭的手臂，靠到他身边，带着炫耀的语气道：“不累啊，只要是在砚亭身边，我做什么都开心。”

说着抬起头看着沈砚亭，一脸幸福。汀兰转开视线不看他们，默默喝了口果汁，只觉得心里怪怪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真腻味。”

沈碧华吐槽了一句，对沈砚亭道，“哥，你受得了她吗？”

沈砚亭笑着抽出手，和许欣荣站开一步距离：“对了，泊文怎么还没来，他不是说给碧华准备了个大礼吗？”

许欣荣笑道：“他上午有事，托我已经把礼物带过来了。说什么大礼，不过就是以前他去法国，带回来的香水，国内买不到。泽文和我爸出去了，也给碧华准备了礼物，晚点自己去看吧。”

--午饭之后，许欣荣提议一起去马场骑马，虽然沈碧华和陆汀兰都没骑过马，但今天天气很好，温度适宜，阳光灿烂，暖风和煦，倒也适合户外出游。于是几个年轻人便带着些酒水点心，到了近郊马场。许欣荣拉着沈砚亭去选马，将门之女，岂有不会骑马的道理。她换了一身红色的骑马装，头发利落地梳在脑后，英姿飒爽。汀兰和碧华则在开阔的草坪中央，一棵大香樟的树荫下铺开了野餐布。细碎的阳光透过叶片洒下来，让人的心情莫名舒畅。“哒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汀兰一回头，一匹棕色的油光水滑的马就出现在近处，马上的沈砚亭换了一身白色的骑马装，白皙的皮肤似乎在阳光下反光，耀眼得让人难以直视。“哥，好帅啊！”

沈碧华忍不住惊呼鼓掌，又歪头对汀兰笑道，“你看的眼睛都直了。”

汀兰笑着打了她一下：“长得帅还不让人看啊！”

二人笑作一团。“要不要来马上试试，骑马不难的，我可以教你们。”

沈砚亭今天心情也很好，“我牵着马带你们慢慢走，不用害怕。”

“我不敢。”

沈碧华缩到汀兰背后，“我胆儿小，汀兰你去吧。”

说着对汀兰眨了眨眼。汀兰一愣：“我？不好吧。”

皱眉给沈碧华使眼色，小声道，“许欣荣还在呢，你想害死我！”

沈碧华笑嘻嘻地凑到她耳边：“怕什么，当着我哥的面，她才不会说什么呢，说不定还会装大度，想想她生气还要憋着的样子就好笑。”

“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沈砚亭跨下马走了过来，“陆小姐，你不用怕，我不会让你摔着的。”

沈碧华一把将汀兰拉了起来，拽着她走到沈砚亭身边，把汀兰的手塞到沈砚亭的手里，笑道：“哥，那你可要好好照顾汀兰哦，相信你肯定很快就会让她学会骑马的。”

“哒哒哒哒”，又是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汀兰一抬头，不远处的许欣荣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