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成荫的集云镇公路上此刻正不急不慢的行驶着一辆红色的雪佛兰，车内坐着两女一男，两个女人坐在前排，一个男人坐在后排。开车的女人看起来像才三十岁，一头乌黑的秀发蓬蓬松松却很好看的盘在头上，脸上化了淡妆，五官分明，明眸挺鼻，给人看上去就很精致的样子。身上穿了一袭民族风的长裙，外搭了一件半透明的七分袖防晒衫，精神奕奕，神采飞扬，整个人倒比坐在副驾驶上正经的二十来岁姑娘看着还要有精气神些。她，便是纪安适和纪如常的小姑姑——纪恩。纪恩将车开到了葡萄园门口，葡萄园内做活的工人们都已做完了活，正归放工具，陆续离开。纪恩停好车，带着车内的一男一女走进葡萄园，冲正在跟工人讲话的纪爷爷喊道：“爸，我们过来了。呦，五叔，您也在呢？！”

纪爷爷看了看纪恩没有说话，农村里头找人干些农活不兴花钱找外面不熟悉的人，都在自己镇子里找些帮手，有的给钱，有的给物，有的担个人情，大家礼尚往来互相帮衬照应。被纪恩喊五叔的老者以前是镇子里中学的门口保安，和纪爷爷较为熟识，偶尔过来葡萄园帮纪爷爷做些事情或是去纪爷爷家里吃饭，也算是看着纪爷爷一众孩子长大的。“哎呀，这不是二丫头么！怎么，来给你爸摘葡萄的？工作不忙啊？”

五叔笑着问道。“是啊，工作再忙也得回来帮我爸呀！”

纪恩的话虽说是对五叔说的，眼睛却看着自己的父亲，笑眯眯的继续说，“谁叫我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呀！对不对，爸！”

“哈哈哈哈，你这丫头就是嘴甜！”

五叔呵呵笑着说道。纪爷爷倒像是习惯了似的白了纪恩一眼，嗔道：“就会耍嘴皮子功夫，我给你打电话都多少天了，你怎么才来啊？真有那么贴心还用我打电话请你啊，看着这时节也早该过来了。”

“哎呀爸，我这几天不是正忙呢嘛，您给我打完电话我立马把手底下活安排停当了，”纪恩讨好的上前挽住了纪爷爷的一只胳膊，继续说“您看，我还给您带了两个帮手呢！”

纪恩用眼睛指了指带过来的两个年轻人，又轻轻地对着纪爷爷说道，“爸，这俩是我手底下的人，给点面子啊......”五叔偷偷的笑了笑，纪爷爷看了看底下的两个人，年轻人很会来事，立马打招呼说：“纪伯伯您好，我们是维尔琳杂志社的，我是摄影师，她是我们的文案，我们都听说啊您家的葡萄园特别大，园里结的葡萄个个饱满硕大而且汁甜味美，您看啊现在正是吃葡萄的季节，我们不知道有没有口福进您的葡萄园参观参观再尝一尝呢？！”

“这小伙子，嘴里抹了蜜了吧！不愧是跟着纪恩做事的人啊，嗯，有出息！”

五叔对着说话的小伙子狠狠地点了点头。纪爷爷没多大表情变化，只笑着谦虚道：“小伙子言过其实了，园里你们随便进，葡萄也可以随便吃，这葡萄结出后就没有打过农药，可以放心吃，不过最好先洗一洗更好些。老徐啊，你带他们俩进园子转转吧。”

说完徐五叔便带着人进葡萄园里去了，留下纪恩和纪爷爷在原地自说话。“明秀，明德已经大三了吧？”

纪爷爷一边摆弄葡萄园门口的泡沫箱一边问纪恩。“九月份开学就大三了。”

“上次你姐姐说她家的轻舟和崇山已经开始找单位实习了。”

“轻舟和崇山比我家两个大整整一岁多呢，早工作也正常。”

纪恩说着便过来帮父亲搬泡沫箱，“对了，安安考大学了吧，有没有听小江说安安考上哪个大学了？”

纪爷爷没有说话，只继续弄着东西。“安安的成绩那么好，这会小江心里该乐开了花吧，也不知道来报报喜！话说回来，如常成绩也可以，估计也考得不错吧。”

纪爷爷还是没有答话。“哎爸，您别说老三家这俩孩子虽然不一样，但到底都还是咱老纪家的孩子哈，基因强大啊！您看大姐家的小舟和小山俩都在重点大学上学，我家那两个虽然上的不是重点，但好歹也是标准的二本学校啊，妥妥的学霸级别的！安安也是，从小学到高中学习成绩也是稳稳地第一啊！”

纪恩一边帮父亲搬东西一边夸夸其谈道，“如常成绩好像也不错，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能考上重点大学。”

纪爷爷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记号笔认真的蹲在地上给泡沫箱上画记号。“爸？！您怎么不理我呀？”

纪恩也蹲下来，问道，“我说的可是您亲孙子的事啊！”

“我听着呢！”

“其实吧，我还是更希望安安能考上重点大学，如常嘛，是个好孩子......”“人有失足，马有失蹄，都是常事。”

纪爷爷小声嘀咕了一句。“爸，您说什么？”

纪恩惊讶的问。“你晚上还回去么？”

纪爷爷却岔开了话题。“哦，我还得回去，要加班。”

“那你别在我这耗了，去你妈那吧。”

“啊对，好，那爸，我走了啊！”

纪爷爷摆了摆手，纪恩便出发往镇子里去了，没多久便到家了。到时纪安适和奶奶还坐在槐树下纳凉，纪恩看到纪安适也在便惊喜地走过去捏了捏纪安适的脸蛋，开心的说：“哎呦你这小家伙也在呢！啥时候来的呀，好长时间没见姑姑了吧，想我了没？！来，让姑姑捏捏你这满是胶原蛋白的小脸蛋！”

“啊——姑姑，脸要被你捏坏了！”

“我看看，”纪恩双手捧着纪安适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很满意的说，“哪里捏坏了，明明更帅气了嘛！”

“这么大了还没个正形！等你半天了怎么才来！”

奶奶伸手轻轻拍了一下纪恩，笑着骂她。纪恩嬉笑着坐下来，随手从盆里插了一个西瓜填进了嘴巴里。“安安过来都好一阵子了，你没去葡萄园吗，你爸没跟你说？”

“我就是从葡萄园那儿过来的，爸没跟我说安安也来了呀......”纪恩的声音越说越小，她突然想起了刚才在葡萄园没有听清的话‘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话没说完就定定的看着纪安适，纪安适面对纪恩的打量竟有些窘迫，吞吞吐吐地说：“我也是一时兴起想过来玩玩，明天上午就回去了。”

“明天上午？”

奶奶和纪恩异口同声的问道。“嗯，对，有点事......”纪安适微微低下了头，迅速从盆里拿出一块西瓜开始细嚼慢咽。“有事要紧，”奶奶有些不舍，“没事的话你就常过来，下次记得别大下午的过来，现在天气热，早上起早一点来要么傍晚凉爽了再过来，想吃什么打电话给我，我提前给你备着！啊！”

“嗯......”纪安适的头又往下低了低，不敢太低怕他们看出他的不安，也不敢不低，怕他们直接看到他眼睛里的难过。而纪恩却一直看着纪安适没有说话，直到同事打电话告诉她采访差不多结束了，便笑着说，“妈，您这就偏心了啊，只疼孙子不疼女儿啦？！”

“你这孩子，这么大了，瞎说什么！”

奶奶骂道。“安安，你奶奶这是让你做免费的劳动力呢！”

纪恩拍了拍纪安适的背，最后一下时把手放在了纪安适的背上，看着纪安适一字一句的说“要是觉得困难就来找小姑姑，知道吗？”

纪安适定定的看着纪恩，这个自小就护着自己、疼爱自己又是亲人又是友人的小姑姑，心里不禁想着或许真的什么事情都可以跟她商量。“对了妈，我今天来得及，给您买的血糖仪忘了带了，下次再给您带来吧。”

纪恩说着便起身准备要走。“又乱花什么钱！什么血糖仪，我可不要！”

“买都买了，又不值什么钱，下回，下回我一准给您带来！”

“带什么带！你拿去给明秀奶奶去！”

“哎呀他奶奶有！给您买的就是给您的，我走了。”

纪恩说完就要走，瞥了一眼桌上盆里所剩无几的西瓜，正色道，“您血糖可有点高啊，西瓜要少吃点！”

“哦姑姑，这西瓜都是我吃的，奶奶吃的很少。”

纪安适也知道奶奶的血糖有点高，忙解释道。“嗯，乖啦！”

纪恩伸手揉了揉纪安适的头，笑着说，“妈，我走了啊！”

“哎你等等，你要的煎饼我已经摊好了，你等一下，我给你拿去！”

说完奶奶急急进屋给纪恩拿煎饼。“哎呀妈我来不及了，不要了，下次再来吃，我走了。”

说完纪恩拔腿就跑，奶奶端着打包好的煎饼出来时纪恩已经不见了踪影，于是奶奶气呼呼的把煎饼递给了纪安适让纪安适给纪恩送去。可是当纪安适拎着装煎饼的袋子刚走到屋后就在荷塘的转角处看到了自己的小姑姑正站在那里，原来纪恩并没有走。“姑姑，你还没走啊！呐，奶奶叫我把煎饼给你。”

纪安适把煎饼递给了纪恩。“谢谢你啊安安，”纪恩接过袋子，笑着对纪安适说，“我们姑侄俩好长时间没见了，送送我吧。”

“哦，好啊。”

纪恩带着纪安适也是从小路走的，此时太阳已渐渐西沉，小路上一点刺眼的阳光也没有，偶尔晚风吹来，路边杨树、槐树上的树叶便发出飒飒作响的声音，水池里田埂边的蛙叫伴着树干上的蝉鸣此起彼伏。姑侄俩并排走在夏日田间的小路上，若不是各怀心事恐怕都要为这番惬意感叹一声的。“高考成绩下来了？”

纪恩打破沉默，直截了当地问。“嗯。”

“考的不理想？”

“......嗯。”

“多少分？”

“448。”

“多少分？”

纪恩惊讶的又问了一遍。“448分。”

纪安适停下了脚步，眼睛却仍然盯着脚下的路。而纪恩明显像惊呆了一样，在她看来纪安适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而且是很稳定的，从来没有想过纪安适会考出这样的成绩来，难道是题目太难了？“那如常呢，他考了多少？”

“528分。”

纪恩的表情已经由惊呆变成了惊愕，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接着不死心的问：“安安，你是不是看错了？！”

“小姑姑，”纪安适抬起头来，双眼已经泪眼朦胧但仍然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的数学是零分......我7号下午没有考上试，得了零分......”纪恩已经完全震惊了。为了不影响考试也不想给纪安适压力，纪恩在高考前一个月就不再去看望他了，今天也是高考后第一次见他，所以高考第一天下午的事情她并不知道。“怎么会？你怎么会没考上试的？”

纪恩急切的问道。纪安适抽了抽鼻子，望向远处开始泛红的天空，控制好情绪，慢慢的解释说：“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妈不小心把鱼汤洒了，我放在桌子上的准考证也弄湿了，就放在阳台晒一晒，然后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却没有找到准考证，可是阳台的窗户却打开了，我想大概是被风吹到楼下了，可是我在楼下找了大半天也没找到。等我慌乱的赶到考场时已经开始关校门了，因为没有准考证，校门口的保安不让我进，于是跟保安又纠缠解释了半天。好在有人叫了校领导过来，但是开考已经过了二十分钟，证明了我的身份我也不能考了。”

纪恩听着心里痛惜不己又越想越气。“后来妈找到了准考证，说是在阳台的出风口找到的。可是那天下午，我已经错过了......如常并不知道这件事，为了不影响如常考试妈和我都觉得暂时不要告诉他的好。所以，如常也不知道我考了这么差......”纪安适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这样也好，也好......”纪恩听完纪安适的话已经愤怒极了，满脸通红，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紧闭着嘴唇一个字也没有再说，倏地一下转过身大步流星而去。纪安适抬起头静静的望着满是晚霞的天空，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暗红色的天空渐渐黑起来，此时竟没了晚风，经过一天烘烤的大地将储存的热量全都散发了出来，竟让人觉得比白日里还热。纪安适看了看出镇的小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默默地转过身回了奶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