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冷月,左道奇终究是有些感慨的,眼前这个女子的行踪确实让她捉摸不透。 又有太后的危机感,他不得不找冷月谈话。 冷月一身黑袍,习惯于修行界中的打扮,在这闹市中未免显得有几分诡异,她的气息也与之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两年不见,她对于自身那诡异神通倒是有了几分领悟。 那并非彻底的废物神通,而是真正的绝顶神通。 便如此刻,冷月行走间,宽大的衣袖中浮现一道灵石,约莫行走数百米,一缕缕白色齑粉在她手中缠绕。 让她明白,自身所有的神通,乃是绝顶的修行辅助神通。 前些日子来到这京城中,又被人看重给了一场造化,灵石近乎取之不尽,这种日子对她而言,简直像是在做梦一般。 想到这里,那双很有韵味的桃花眼微微向下弯曲,显示主人此刻心情不错。 忽的,她脚步顿住,继而像是感觉到什么,面色微变。 江湖修士对于危险的感知,总是有自己独有的手段,于是她不动声色,继续缓步行着,却在眨眼间换了一身衣裳,气息也发生巨大变化。 只是…… “阁下还要跟多久!”
并不是女声,而是一种很粗犷带着砂砾质感的硬汉声音。 一瞬间,街上行人消失,恍惚间,天地万物唯剩余她一人。 冷月神情大变。 她开发出自己的神通用法不过一年有余,修为也只是在神丹初期,眼前的手段,在不知不觉间将她拉入一方世界,让她面露骇然之色。 “阁下何意?可知某是何人?”
“某乃枪王徐渊弟子!”
悄无声息中,冷月额头瞬间有冷汗垂落。 左道奇站在暗处,眼神有些追忆,曾几何时,左崇便是用类似的手段,将自己拉入一方异度空间,那时候对自己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却在不知不觉间,自己也能够做到这一步了。 看到冷月那警惕的脚步,心中恶趣味微微消散,笑着说道。 “冷月姑娘,好久不见。”
“没想到几年不见,冷月姑娘竟然成为了徐先生的弟子。”
左道奇也有些惊讶,他知道冷月现在肯定有了背景,但没想到这么大,徐渊的弟子,怪不得会被张维正见到。 这人世间因缘际会,竟是这般奇妙。 至于他去追问,倒是没有必要了。 “你…你是?”
冷月微微错愕,见到一道白衣人影缓缓从远处黑乎乎的巷子中走出。 虽然与那日见面时的黑衣不同,但她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恩公?”
冷月摘取面纱,面露惊喜。 但浑身依旧绷紧,脚步依旧警惕。 左道奇暗叹,倒不愧是走江湖出身的,这般警惕,也是修行界散修的独有机敏了。 “冷月姑娘不必紧张,见到姑娘难免有些开心,便用了些小手段。”
冷月闻言笑了笑,只是内心想法谁人能知,但脸上却是似小女孩一般,露出几分亲近之意,“恩公竟然也来京城了,那万姐姐呢?她有没有来?”
她直到此时,尚且不知道左道奇的身份,毕竟昔日见面时,左道奇用的还是九山男孙珏的身份。 冷月与贵妃在一起也算住了一年有余,两人间倒是相熟。 左道奇浅笑,“她不在,前段日子去省亲了。”
贵妃去太皇山,倒也称得上省亲。 冷月用力点头,“恩公这手段比以前更强了,可惜恩公来京城有些晚了,不然朝廷那三个天元出战的名额,无论如何也得有你一个。”
左道奇静静的看着她,脸色有些古怪。 冷月微微后退半步,“我…说错话了吗?”
左道奇忽的哈哈大笑,“看来冷月姑娘来京城后,是真的一心清修,重新认识一下,鄙人左道奇。”
“左道奇?!”
冷月眼神微微瞪大几分,微微感到震惊。 片刻后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微微露出几分苦笑,“让恩公见笑了,恩公真是瞒得好。”
左道奇哈哈笑着,不得不说,与美人聊天,是件很快乐的事情。 “今日喜见故人,你我小酌一杯?”
冷月神情一顿,眼神闪过一抹警惕,但在左道奇的道基中却没有任何办法,于是只好点头。 两人在越地时,本就交流不多,冷月更习惯与贵妃谈天说地。 左道奇撤去道基,人潮涌动,但却皆对出现在街上的两人视而不见。 与冷月并肩而立,未免显得有几分尴尬。 这种境地,是左道奇没有想到的。 ----------------- 梁地梁王府中。 一个手持长剑的青年站在演武场中,手中剑花朵朵,没有一点斩破空气的声音,却又给人一种极其锋利的感觉。 很特别的人。 ‘啪啪啪!’ “恭喜王爷,王爷这剑练得越好了。”
青年身后,一个虬须大汉拍着手称赞。 梁王不置可否,目光跃过虬须大汉,看向其身后一个看似十分低调,蓄着山羊胡的中年人。 虬须大汉很有眼力见,见状连忙说道,“王爷,属下先行告辞,昨日听下面的人说,又见到了李家的小崽子。”
他脸上露出一抹狞笑,眼中满是讨好与敬畏。 梁王妃,姓李! 被眼前的王爷,亲自灭门,那日惨状,饶是虬须大汉这等混帮派的,也多少有些见不得。 梁王也没有一丝想要解释的意思。 虬须大汉离去,山羊胡小老头开口问道,“王爷是有什么疑惑吗?”
梁王微微抬头,目光深邃,轻声说道,“钟师前些日子劝小王读书,小王有些看不进去,想听钟师讲讲。”
“王爷想听什么?”
“这些日子对我大晋立国根基生了些兴趣,便读了读礼仪诸卷,尤其是《会典》,多有疑问。”
山羊胡老头蓦然抬头,面上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钟庆书虽名不见经传,但身为元吉四年状元郎,仅仅是一句话,他便读出了太多的信息。 所谓《会典》,实则是宗人府约束诸多皇室宗亲所用的律典,其中包括袭爵、掌司乃至……登基! 钟庆书面上惊疑不定,自梁王妃死后,他便发现,原本被他多有了解的梁王,他在不知不觉间,竟已变得完全陌生起来。 自元吉十三年先太子将他安排到梁王身边辅佐,他自认对梁王万分了解,但梁王近两年的行事,早已脱离了他的理解与掌控。 他犹豫许久后,迎向梁王的目光,面容沉肃的说道。 “王爷,臣身为王府长史,自有规谏之职,臣心中有忧虑,今日不得不问…” 梁王面色不变,只是轻声说道,“钟师直言就是。”
“可是王爷亲自覆了李家?”
梁王淡然的点头,很是坦然的承认。 “为何!?”
钟庆书有些难以置信,他无法相信,眼前那个极有游侠气,最是仗义的王爷,会灭掉自己老丈人满门! 梁王轻笑,只是略显苦涩。 “钟师,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很早以前,皇帝的儿子们陆续封王,出京就藩,其中一个来到了一个名叫梁地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很美的女子,于是在兄长的撮合下,两人成亲了。 但随着成亲的日子逐渐过去,那位皇子却发现了一件极其惊人的事情,那所谓的王妃,根本不喜欢那个皇子,只是因为家族被人威胁。”
梁王面上痛苦之色更甚,“钟师可知道,那家族被人威胁了什么吗?”
钟庆书面色凝重,“什么?”
“那女子在长久的相处中,爱上了皇子,于是她请求已经成为了王爷的皇子,为她家族讨回公道,可是……豢养血玉之蛇,罪不容诛!”
血玉之蛇,一种以凡人精血培养的另类生物,武者食之,能破三品! 此物玄妙非凡,以家族精血供养最好,这种供养,也可以将血玉之蛇与这个家族血脉绑定,除了这个家族之人,再无人能够动用。 梁王此刻已泪流满面,也不再用别的称呼,“王妃知道一切后,深受打击,她…已生出死志!但她,要在死前,帮自己的丈夫,做最后一件事!”
“她的丈夫,一生喜欢武功,资质算不得好,突破意动已经是堆砌了太多的资源,宗师早已是奢望…于是,她悄悄的,在每一日的膳食中,掺入自己的血…” 钟庆书初闻这等辛密,目中震惊几乎溢出。 “王爷!!你成就武道宗师了?”
梁王微微握拳,身前一片空间微微扭曲,一道道诡异的气流浮现,将这片空间捏动的收缩、崩塌… 钟庆书终于反应过来,他心中早已飞速运转,目中露出几分洞悉一切的光芒。 “王爷…有意北临?”
梁王目光奇怪的看了一眼钟庆书,“我不过一天谴宗师,何德何能,只是心中这些事情,压抑了太久,跟钟师诉诉苦罢了。”
钟庆书沉默,他原本以为,梁王有此宗师实力,整日看《会典》,是为了登基夺权做准备… 现在看来,他终究还是没有读懂王爷的性子。 王妃之死……竟然是这样吗? “王爷可追查出昔日威胁李家之人?”
梁王没有回答,钟庆书站在原地等着。 猎猎风起,吹动的地面尘烟四起,梁王的声音终于从风中传来。 “在我走后,钟师帮我安排好王府的人,尤其是孤的…门客们!”
钟庆书瞪大双眼,想要去看梁王,校场中早已空无一人,唯独他在风中凌乱。 ----------------- 梁王终于压下了服用血玉之蛇突破无法掌控自身的弊端,他终于决定,行动起来了。 在含元殿中,也发生着如梁王府般的君臣奏对。 只是… 姬灵隽站在高台之上,意气风发。 “张相,觉得朕的想法如何?”
张维正面无表情,语气平淡的说道,“内患不除,陛下便欲西进?老臣以为不妥!”
姬灵隽面容一滞,“我大晋地大物博,如今人妖联盟攻佛,我人族迟迟不出兵,妖族难免…” “妖族的人不服,来日打服就是,但佛门那帮子人,是打不服的!”
不等姬灵隽话说完,张维正便开口说道。 姬灵隽沉默下来。 在被皇陵之事搞得焦头烂额之际,边境却传来捷报,妖族再攻佛国土地三千里,邀请大晋出兵,愿意河谷以西两千里地报答。 这等开疆拓土的大事,怎能让姬灵隽不心动。 怎能让如今对朝堂迟迟无法掌控的姬灵隽激动。 张维正冷冷的看着姬灵隽,皇帝想要打响大晋威名,他愿意配合,于是策划了天元盛会,皇帝想要权力,他也愿意放手。 但身为昔日河谷之战的统领,他深知战争泥潭的恐怖,一旦大晋发兵,必然被拖入其中,宫中的那个隐患… 在他有限的寿命中,或许再也无法解决了。 他当然不会退让。 “老臣年事已高,坐的久了便有些难受,先行告退了。”
他拖着苍老的身体,亦步亦趋的从含元殿空旷安静的大殿中离开,脚步声在这种环境下,显得那般明显,一声声像是踏在姬灵隽的心脏上一般。 砰! 等到张维正身影消失不见,姬灵舒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淡然从容,一脚将身前燃着袅袅青烟的香炉踢翻。 刘喜一脸惶恐的跪倒在地,“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陛下有雄心壮志是好事,但张相说的也不无道理,老奴以为…” “张相!张相!张相!他压了父皇二十年,难道还要再压朕二十年吗?!”
姬灵隽面容狰狞。 哪怕他心中知道,如今的大晋离不开张维正,但这种明明已经登临九五,坐稳天下共主却被人压制。 宗人府、张维正… 一个个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刘喜低着脑袋,任由皇帝发泄,他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如今的姬灵隽,在皇权中逐渐失去了往日谦逊的样子。 他对此感到陌生。 人都是会变的,处在什么环境,遇到什么人,或许这些,都能将一个彻底改变。 姬灵隽终于恢复过来,他脸上的阴沉消失不见,再度露出和煦的笑容,仿佛方才的发泄,并非他一般。 “这是朕…最后一次失态了…” “张相乃国之柱石,但终究年事已高,朕觉得,有必要找一人给他做帮手了。”
刘喜微微抬头,很是配合的做着捧哏,“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北地总督郑赤霄,为人清廉,名声极佳,便召他入京吧。”
随着姬灵隽的笑,刘喜的脸上也露出一抹笑。 忽的,他跪倒在地,“内臣有罪,请陛下责罚!内臣手脚粗鲁,打碎陛下香炉,请陛下治臣死罪!”
姬灵隽站定,缓缓开口说道,“那便罚你三年俸禄吧。”
“谢陛下恩典!”
皇权与相权,像是两个天然对立的事物,哪怕大晋的皇帝在权力上,有太多的制衡,但面临皇权最凶猛冲锋的,永远是相权这个与皇权共享朝堂全力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