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已座无虚席，山肴野蔌，美味佳肴，香味已经飘于十里开外了。楚远川走在鹅卵石小路上，许多弟子作揖向他行礼问好，他内心有些不安，那些年独来独往惯了，向来不爱凑这般热闹，即使有洛夜辰在，也没有改变多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这种孤单或许从更遥远的时光里便存在着，一直都是，楚远川习惯了。不远处，洛夜辰向他招着手示意他过去那边，楚远川坐在了他身边，前面坐着姜年，见他过来，嬉皮笑脸：“灵主晚上安好！这桌的所有菜肴都是您爱吃的，师尊特意让膳房准备的。”

“你家灵主好着呢，快吃的你的吧！”

洛夜辰看了他一眼，姜年颤颤地挠着后脑勺，识趣的闭了嘴，然后塞了满嘴的肉菇。“远川，吃吧，这碗刀削面是我让厨子特意去民间学的，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的，师尊每每下山除邪祟都会带着我们去吃。”

洛夜辰把那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推到了他面前，递给他一双干净的筷子：“不辣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辣。”

楚远川接了过来，眉宇温和，笑了笑：“谢谢师兄。”

然后咬了一口，面的劲道恰到好处，淋的猪骨汤不肥也不腻，味道浓郁，上面撒的生菜楚远川很喜欢吃，脆而不焉，他有个习惯，总喜欢把生菜留在最后再食，以前洛夜辰总会说他，喜欢就吃，干嘛要留，一边说还总是一边把菜都夹给他。洛夜辰碗筷还未拿起，又转头看向那人，温然道：“对了，馄饨你也爱吃，回头我让厨子下几碗去。”

“民间有顺口溜言一叶落锅一叶飘，一叶离面又出刀，银鱼落水翻白浪，柳叶乘风下树梢。”

姜年摇头晃脑，口齿含糊地说着：“还有师尊，这刀削面不是你下厨做的吗？我记得灵主还没醒之前，你一直偷偷下山去民间学做面。”

洛夜辰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是让你保密的吗，你这个蠢徒弟，当初乖顺的你哪去了，现在废话倒越来越多了！罚你晚上要跟厨子一起把这里打扫干净，不然不要回去睡觉！”

“不要啊，我错了！”

姜年顿时五雷轰顶，晚上还想着要去藏书阁看什么书，现在是要考虑怎么偷懒洗碗了！真怪自己嘴贱，他现在心里五味杂陈，真想给自己几巴掌。“师兄，这面是你做的啊？你以前总说君子远庖厨，半夜的时候宁愿饿着也不自己动手，也不愿告诉师尊，总让我给你下面。”

楚远川惊讶地看着他，莞尔一笑。洛夜辰脸颊有些泛红，立马别过了头，尴尬起来，“嗯，我做的，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而且那个都是年少时说的无知话，人都是会变的。”

“是啊，人总是会变的，我失踪和睡着的这些年应该错过了很多吧，师兄你也变了，姜年也是，我记得你刚把他领进门的时候，胆子很小，话也说不利索，只会乖乖的听你说的话。”

楚远川略微一顿，忽而有些感慨。洛夜辰顿时天杀的看着他的蠢徒弟，一字一句地说：“是啊，真不知道这个蠢小子怎么越长越坏了，我还寻思着要不要换一个。”

旁边的姜年拼命地摇着头，他自幼父母双亡，好歹洛夜辰愿意收留他，这些年虽挨过不少这师尊的嫌弃和训斥，但他了解洛夜辰，那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已，其实对他一直很好，他可不想换。楚远川笑的有点无可奈何，瞳光碎碎流转，轻声开口：“我觉得姜年挺好的啊，挺可爱的，变勇敢了。”

姜年看着眼前的救世主又拼命地点着头，话也没敢再说，生怕说错话洛夜辰把他扫地出门了。洛夜辰不屑得“切”了一声，“勇敢没有，又傻又蠢。”

“不过，师兄做的刀削面很好吃。”

楚远川轻轻地说着，洛夜辰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然后不要脸得笑道：“果然没有本掌门做不到的事，远川喜欢就好！”

而后又满脸期待：“我给你采的药草你用了吧？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楚远川回他：“让师兄失望了，我没用，那些药草百年才得那么几株，用在我身上岂不是浪费了？可能用了也没什么效果，明日我便把药草还于师兄。”

果然洛夜辰顿感失望，叹了口气：“本来就是给你用的，何来浪费一说？不行，给你就是给你了，不许还来，你现在不用以后也可以，反正不许还给我!”楚远川只好答应：“师兄有些性子是变了，不过偏执这一点倒是没变。”

“不是什么偏执，是……”“是什么？”

“没什么。”

洛夜辰神情恍惚，顿了顿，突然不说了。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然后打了个响指，漆黑一团的天刹那间被五光十色的烟火照亮了大半边，原本寂静的夜空被响彻云霄，接着又是几声沉闷的响声，窜上天空，绽放开来，所有人都抬头看着那七彩的美，烟火虽美，却转瞬即逝，破灭前的壮丽，为的就是留下美丽的倩影，直至灰飞烟灭，消失只是瞬间的事。洛夜辰侧过头来，看着他：“怎么样？好看吗，这场烟火我为你放的。”

“好看。”

“有的东西比烟花更好看。”

洛夜辰偷偷的盯着他的侧脸。“嗯？”

楚远川疑惑道。“没。”

洛夜辰立刻撇过了头，剩下的话他说不出来。“师兄，我吃完了，先回去了。”

久久楚远川才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好。”

月无尘。一场喧嚣之后，又回归了往日的死寂，楚远川轻轻叹了口气，他本就如此。他点亮了灯火，然后坐在了椅子上，桌子上放着他年少有记忆起便一直随身携带的佩剑，那柄剑通体白色，剑鞘上雕刻着白色的花纹，绕着剑鞘的周身一直到鞘底。那花楚远川曾经在名为《上古异闻录》的古书上查过，书的来处他却记不得了。师尊只跟他说过，这柄剑是上古神剑，上古神人所铸造。剑鞘中上方遒劲有力得刻着“曼珠”两个古字，楚远川不禁有些疑惑，此人为何取“曼珠”二字，曼珠沙华，古书上说别名又为彼岸花。彼岸花，此花喜欢至阴至冷，只开在阴阳两界，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传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都城的边缘开满了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也就是彼岸花，它的花香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人想起前尘往事。守护彼岸花的是两个妖精，一个是花妖叫曼珠，一个是叶妖叫沙华。他们守候了几千年的彼岸花，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面，因为开花的时候，就没有叶子，有叶子的时候就没有花，花与叶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他们疯狂地想念着彼此，并被这种痛苦折磨着。终于有一天，他们决定违背神的规定偷偷地见一次面。那一年的曼珠沙华红艳艳的花被惹眼的绿色衬托着，开得格外妖艳美丽。神怪罪下来，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曼珠和沙华被打入轮回，并被诅咒永远也不能在一起，生生世世在人世间受到磨难。从那以后，曼珠沙华再也没有在这个都城出现过。这种花是开在黄泉路上的，曼珠和沙华每一次转世在黄泉路上闻到彼岸花的香味就能想起前世的自己，然后发誓不分开，在下一次再次跌入诅咒的轮回。赐剑名者又思念着谁，又与谁生生世世无法相见呢？楚远川握着剑柄，那剑柄处挂着一条黑色流苏，如发丝般细密柔软，从头到尾透露着光泽。他拉开剑，如镜般的剑身冷气森森映出他那张俊美清秀的脸，剑刃的中间凝结着一点寒光仿佛不停的流动，更增加了锋利的凉意。如果有沙华，那又在何处？封幽山。浑浊的黑雾不知何时已经弥漫了大半边天山，周围如死一般的寂静诡异，突然出现一群密密麻麻的乌鸦发出令人不安的粗劣嘶哑声，然后又齐聚得站在干枯不见叶的树杈上，仿佛预言着世间的不详。冷风呼啸地搜刮着这片寸草不生的土地，上不见日月星光，下不见峰峦叠嶂，直至那黑雾完全笼罩了整个封幽山。四周⼨草不⽣，只有⽆所归处的孤魂。那黑雾中，时不时的吐出一个个如鬼似魅的恶灵脸面来，若隐若现，这些恶灵，面目狰狞，如哭似笑，让人惶恐不安，它们凄历嚎叫着，声音痛苦不堪，拼命撞击，似想逃出这层，一层庞大的无形结界却将鬼物阻挡在内。黑衣人站在封幽山前，岿然不动，衣袍猎猎作响，只见他双手和十，双目倏然睁开，闪动着鬼火般的幽光，滚滚黑色的气流在他身旁涌动着，然这黑色却不似那黑雾般乌烟瘴气，反倒多了几般沁人肺腑的干净。手中的长鞭顷刻间伸长数十丈，绵延不断，矫若游龙，蓝光澎湃，气流汹涌，混合着弥漫不散的血光灼伤了半边天，所有妄想逃出的戾气恶鬼被一一压制下去，遁入封幽山的大荒地之中，赤红流光的无边封印突然乍起，纵横交错却九九归一，源源不断伸向中心阵眼。方才鬼哭狼嚎的魑魅魍魉终于消失不见，全部封于万丈深渊之下。忽而他望着那黑青色的石碑裂开的一个口，鬼面之下的双眉微微一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