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 焦顺打开自己随身带来的食盒,从里面拿出条干净毛巾来,半拖半抱起仍在失神当中的王熙凤,替她从头到脚擦试了一遍。 焦顺一时都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了,不过仔细检查了一番,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应该只是久不经历练,一下子刺激过头了。 这样子倒也不是没办法给她穿好衣服,可就怕不小心沾染上什么,到时候可没处淘换去。 于是焦顺用毛巾裹住了她的胸腹,又把食盒里的东西挨个摆在了先前用来擦身子的毛巾上,然后也不管王熙凤听不听得见,附耳交代几句,便拎着食盒去外面找平儿分说了。 王熙凤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目送焦顺消失在门外,这才猛地一下子坐直身子,茫然的扫视着四下,渐渐也回过神来。 他就这么走了?! 王熙凤下意识想要站起来,但脚下打滑双腿又酸软,试了几次竟没能成功。 她气的在那褥子上用力一拍,这原是和贾琏赌气,想要证明一下自己的魅力来着,谁成想…… 当然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算是达成了目的,甚至是超量达成了目标。 问题是她起初设想的计量单位,可不是那等污浊之…… “呸!”
王熙凤红头胀脸的啐了一口,不经意间扫到一旁摊开的毛巾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卷起来帕子、毛巾、补妆用的便携脂粉包、梳妆用的小镜子小梳子、甚至还有遮掩气味用的香包。 这狗东西倒真是熟稔的很! 可见平常没少做这样偷香窃玉的勾当! 说起这个‘狗’,就忍不住想起先前被他摆置成…… “呸~” 王熙凤又啐了一口,还不等彻底将那恼人的画面赶出脑海,就见平儿快步走了进来。 王熙凤想捡起滑落到腿间的毛巾遮掩身子,可又一想到在平儿面前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便没好气的喝问:“焦顺人呢?”
“已经走了。”
平儿说着,上前轻车熟路的拿了毛巾帕子,扶起王熙凤开始从头到尾的擦拭。 王熙凤恨的牙根痒痒,不住嘴的咒骂焦顺。 平儿也不帮焦顺辩解,默默服侍她穿好了衣服,又踩着那毛巾了蹬上了鞋袜。 俯下身想要卷起那褥子,却发现一面水漫金山,一面又沾染了不少煤灰,实在是不好拿,更怕路上被谁看出蹊跷来。 “什么好东西?”
王熙凤见状没好气道:“你看看有没有标识,若没有,把它扔了就是!”
平儿小心把那褥子揭起来打量,见款式和焦顺平常用的不大一样,又不是荣国府常见的款式,便猜到应该是从东府里拿的。 王熙凤扫见那皮褥子上滴滴答答的直往下淌,本就红涨的脸上更是火烧一般,忙半是遮掩半是抱怨道:“这鬼地方忒也闷热,站着不动都能出一身汗,顺哥儿这狗东西只怕是故意报复我!”
说到这个狗字,就…… 呸! 眼见平儿把那褥子丢到了锅炉后面,王熙凤便让她扶着自己往外走。 出门之后,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是傍晚时分。 这狗…… 呸~ 这贼杀才真能折腾! 王熙凤咬牙切齿的腹诽了几句,突然心下又起了疑,嘟囔道:“人是咱们调开的,他又是打哪儿进来的?倘若他不小心被人拿住短处……” 说着,又忍不住后悔起来。 怕被人发现是一回事,但她更后悔的是白白让那焦顺糟践成这样,却竟一句正经的要求也没来得及提起。 也亏是到了傍晚。 主仆两个一路上走走停停,好歹是避开了别人的耳目。 等回到家中,王熙凤往床上一趟,只觉四肢酸麻、膝盖青肿,身上竟是无一处不疼,恍似都要散架了一般,偏内里却又莫名的慵懒舒泰,直如被贯通了奇经八脉。 脑海中关于失神前的记忆,也不由自主的重新浮现出来。 “呸~” 她牙碜似的啐了口,忍不住侧头看向平儿,阴阳怪气的道:“怪道你素日里这么偏着他。”
“也不是因为这个。”
平儿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先是笑着摇头否定了,见王熙凤满脸不信,又改口道:“至少不全是因为这个,要说顺哥儿其实也是个花心的,但对身边的女人小意体贴,便宝玉也未必能比的……” “嘁~” 王熙凤嗤鼻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他肯拿身家换你,你自然觉得他比谁都好——依我看,就是个土匪强盗,若不然哪有刚见面就……哼!反正我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说着,伸腿想用脚趾去捅平儿的腰眼,结果不小心牵动了痛处,当即又龇牙咧嘴的把两条长腿摆成了花括号。 平儿掩嘴直笑。 王熙凤便咬牙骂道:“没良心的促狭鬼,瞧我养好了怎么拾掇你!”
缓了一阵子,她又忍不住哼哼唧唧的嘟囔:“虽听说男人与男人是不一样的,可也没想到……若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听你怂恿!”
“怎么又成我怂恿了?”
平儿见她这样子实在是不雅观,便拿了条夏凉被给她遮住腰肢以下,又道:“奶奶就放宽心吧,顺哥儿从来不是吝啬之人,既得了奶奶这活宝贝,又怎么可能少得了好处奉上?”
“呸~” 王熙凤口不应心的啐道:“什么活宝贝死宝贝的,你们私下里那些污言秽语,少往我这里夹带!”
她最担心的就是白丢了身子,如今听平儿替焦顺做出承诺,顿时放心了不少。 这一放下心来,王熙凤便又想起了往昔的许多疑惑,当下示意平儿坐到近前,压着嗓子问:“事到如今,你也跟我说句实话,东府的珍大嫂子是不是……” “这……” 平儿略一迟疑,见王熙凤已经露出了然的表情,知道瞒不过她,便干脆开门见山的道:“我说了你可别不信,如今珍大奶奶说是东府里的太太,实则如同他的外室一般!”
说着,遂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王熙凤听的震撼无比,她原以为尤氏至多不过是和自己一样,同焦顺有什么私相授受的勾当,那知道这竟是贾珍首肯的! 现如今反倒是贾珍成了‘外人’,乃至于连尤氏刚诞下的孩子也是焦顺独资所有,并不曾学吕不韦和秦异人搞什么交叉入股。 可就算是有把柄落在他手上,可以珍大哥的为人,又怎肯一直忍让下去? “自然是为了顺哥儿给的好处!”
平儿不屑道:“东府那边儿虽靠修园子补了亏空,可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的能挥霍,家里便有金山银山也撑不住!如今那府上之所以还能有盈余,全靠顺哥儿张罗的木材香料生意——这买卖如今就掌握在珍大奶奶手上,这父子俩哄着她还来不及呢,又怎敢贸然翻脸?”
“当真是世事无常。”
王熙凤听完忍不住感叹:“怪道你当初跟我说,这狗东西的本事非比寻常。”
又调侃道:“不想这活宝贝,倒叫你给抄着了!”
听她习惯性的双标,平儿也只是一笑,自去外面端了饭菜来服侍王熙凤用饭。 ………… 返回头再说焦顺。 他回到家里就嚷着要泡澡,又欲盖弥彰的说外面实在太热,走一遭就是满身油汗。 结果进了东厢才发现邢岫烟几个都不在,只有玉钏留守家中,当下就懒得再装了,把手里的食盒丢给玉钏,直接往罗汉床上一瘫,问起了邢岫烟的行踪。 见大爷没把那些鸡零狗碎的带回来,玉钏就知道必是又给野女人用上了,一面好奇是哪个下贱胚子,竟敢青天白日的跟大爷在外面胡来;一面又惋惜今儿大爷回来的太早,只怕还得按照正经排班来,轮不到自己加餐了。 听焦顺问起邢岫烟等人,她一面斟茶一面禀报:“因林姑娘有些不舒服,姨娘实在是放心不下,就去园子里探视了。”
焦顺闻言立刻一骨碌坐正了,皱眉道:“都这月份了,怎么还跑去探视别人?可千万别再过了病气!”
玉钏忙解释:“听说林姑娘是在河边滑了一跤,半边身子掉进水里了着了风寒,下午就发起烧来,倒不是什么外传毛病——司棋、香菱、红玉都跟了去,指定照料的周详。”
正说着,邢岫烟就打发香菱回来禀报,说是林黛玉因高烧直犯迷糊,邢岫烟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打算在潇湘馆守她一晚。 焦顺便问:“林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就掉水里了?”
“听说是因为二姑娘的事情走了神儿,所以才……” “对了!”
听香菱提起二姑娘,玉钏也忙在一旁补充道:“若不是你说起二姑娘,我还真差点忘了,下午绣橘来了一趟,说是要找司棋姐姐,我说司棋姐姐去了潇湘馆,她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只怕找司棋是假,找自己才是真的。 但焦顺既然已经做出了不再干预此事的决定,自然不会再主动回应什么,微微颔首顺势岔开话题道:“既是这样,那你们两个把姨娘惯用的被褥送过去——晚上两两一组分成前半夜后半夜守着她,但凡有什么不妥当的立刻禀报!”
玉钏原本正庆加班的幸机会失而复得,不想就被焦顺指派到了潇湘馆里,当下苦着脸道:“我们都走了,那爷这边儿谁来伺候?”
“不是还有个晴雯么?”
焦顺不以为意的摆手道:“去把她喊过来就是。”
且不提玉钏一路上如何碎碎念,说是让晴雯这浪蹄子占了便宜。 单说那潇湘馆里。 邢岫烟捧着肚子坐在床前的绣墩上,眼见林黛玉迷迷糊糊的哭喊母亲、父亲,间或也会喊宝玉和自己的名字,不由的暗暗唏嘘。 这林妹妹到底还是没能对宝玉彻底忘情! 不过这也正常,她本就是面冷心热的人,若不动情还好,一旦动了真情便陷的极深,又岂是轻易就能超脱出来的? 邢岫烟原本对焦顺‘情深不寿’的说辞将信将疑,可如今瞧林妹妹浑浑噩噩间声声泣血的样子,不自觉就添了几分认可。 这时雪雁送了川贝枇杷燕窝羹进来,对侧坐在床头的紫鹃道:“大夫吩咐让用了饭再吃药,咱们先喂姑娘用些燕窝粥吧。”
紫鹃闻言就要搀扶黛玉起来。 “放着我来。”
司棋见紫鹃有些吃力,便上前替下了紫鹃,轻而易举的扶起了林黛玉,又用半边身子抵住了黛玉的后背。 紫鹃则是从雪雁手里接过燕窝羹,舀了一勺吹凉了,小心翼翼的送到林黛玉唇边轻轻蹭动。 也不知是不是久病成习惯了,林黛玉倒是很快就张嘴把燕窝羹喝了,且还渐渐清醒了过来。 她虚弱的举目四望,见到邢岫烟挺着大肚子守在床前,不由挺直身子歉声道:“我不过是受了些风寒,怎么倒把姐姐给惊动了?”
“还说呢。”
邢岫烟嗔怪道:“你也知道自己是胎里弱,怎么还偏往那水边上凑?!”
林黛玉其实是有些推人及己,从贾迎春的婚事想到了自己未来,所以一时才起了魔怔,导致不慎失足落水。 在邢岫烟面前,她自觉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便咬住银牙道:“若是落得和二姐姐一般,我倒宁可死了才好!”
“这说的什么话?”
邢岫烟板起脸来:“且不说你的婚事自有老太太做主,就算老太太不管,二老爷二太太也不至于像姑父那样糊涂荒唐。”
林黛玉摇头苦笑:“我自是盼着老太太长命百岁,可……二舅母本就不喜欢我,如今偏又让赵姨娘得了势,论荒唐这府里谁能越过她去?我只怕……咳咳咳~” “快、快给她喂两勺燕窝羹!”
见她说着说着就咳嗽起来,邢岫烟忙捧着肚子起身,坐到了林黛玉身侧,拉着她的手道:“你只管放宽心,若真有那一日,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搭救你脱离苦海!”
喂完燕窝羹,紫鹃又给林黛玉擦了嘴,林黛玉这才稍稍缓过劲来,眉目含愁的道:“姐姐的心意我铭感五内,可姐姐又能有什么法子?再说若为了我牵累到姐姐,那我还不如早早死了来的痛快。”
“小小年纪说什么死啊活的?”
邢岫烟犹豫了片刻,一咬牙道:“不瞒妹妹说,我倒真有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说着,示意司棋和紫鹃暂且退了出去,这才又继续道:“我们爷当初为了袭爵不得不改成焦姓,可来家也只他一根独苗,这祖上的香火总不能弃之不顾吧?所以……” 她虽没直接把话彻底点透,但林黛玉已经听出了内里的含义,当下露出诧异又有些尴尬的模样,讪讪道:“这、这……这怕是……” 邢岫烟说完心下就吊着一口气,生怕黛玉反应激烈,如今见她虽看上去并不情愿,却也没有为此恼怒的样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旋即又正色道:“其实依着老爷太太的意思,是要选个好生养的女子过门,但以妹妹这样的品貌出身……这不过是没办法的办法,有老太太照管着,妹妹想必是能寻个好夫家的。”
说到半截,邢岫烟临时又改了口,一来她看出林黛玉对此有些排斥,二来她自己其实打心底,也希望林黛玉能有个更好的归宿。 而见邢岫烟慌忙改口,林黛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经这一年来的交往,邢岫烟已经代替日渐疏远的宝玉,成了她最信赖亲近的人,何况邢姐姐也是看自己为未来担忧,这才一时出此下策的。 再说经过邢岫烟和司棋、香菱、玉钏等人的描述渲染,林黛玉对焦顺的观感也有了巨大转变——先前只当他是个走运的奴才,如今却把焦顺当成了不学有术的怪才,对家中女子温柔体贴不下宝玉,更比宝玉多了一份担当。 于是她半开玩笑的道:“那咱们说好了,若以后真有那一日,我就到焦家投靠姐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