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扑火之蛾被燃尽的灰烬之上，依旧会有破茧的蝴蝶翩跹起舞。你要学会面对无法逃避的往事——而我，则要学会相信你的意志。【一】“报告总指挥！这里是E组组长，2号目标清理工作遭遇成规模抵抗，我方人员暂无损失，但信息搜集工作严重受阻！”

“收到。是否需要支援？”

“报告总指挥，敌方火力较弱，但倚仗地形优势开展游击，十分棘手……不需要支援！重复，不需要支援！”

“……我将成为神明，以绝对的力量与不移的意志将此世的人类重新引回正轨。”

当武云天终于将自己的计划开诚布公地向陈正昊与林玟二人宣布时，整个宴会厅都陷入了寂静。林玟的眼神之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尽管她已经在武恒断断续续实习了近一年，对武云天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颇有了解，但林玟从未想到，武云天的最终目标已经远远超越了此世。若是平日里有人对林玟说他想要成为神，林玟定然只会付之一笑；而看着此刻言语似是癫狂但状貌甚是冷静的武云天，不知为何，林玟竟真的感觉到了异样的压迫感与恐惧。“很久以前，我从未相信过此类神鬼之说。那时候，我还一直是人类至上的忠实信徒——哪怕对人性的信任一次次让我遍体鳞伤、狼狈不堪，我也不曾放弃对人性的守护。”

见陈正昊与林玟并未作出反应，武云天开始了自己的叙说。“直到那一年，我与我的部队执行了我退役前的最后一个任务——”“那本是一场并不复杂的跨国人质营救。我和我的战友们奉命从南洋的某个极端邪教组织策划的绑架之中与其他国家派出的联合部队一同救出人质，消灭匪徒。联合部队与我们都是各国军中的精英，而对方只是一个民间组织，甚至连像样的武装都没有，看起来胜利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在真正的交锋之中，联合救援部队损失惨重——若不是行动的总指挥及时下达撤退命令，我们一个人都无法从他们的手下逃出来。”

“这是我从军以来经历过的最惨痛的失败。”

回忆起这段痛苦的往事，尽管时过多年，武云天仍不禁皱了皱眉，长叹一口气，“失败的原因有很多，指挥层的信息隐瞒、内鬼的暗中协助……但随着后续行动的成功，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行动之中，我平生以来第一次目睹了超越我理解的存在与力量——”“……神？”

陈正昊冷冷地问道。“真正的、展现了自己可怕的力量的敌对的神。”

武云天微笑着点点头，“导致包括我当年的战友在内的联合救援部队战士几乎全军覆没的罪魁祸首。”

“尽管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当作为人的我站在神明面前时，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人类——不，此世的渺小与无力。神的一个念头，就足以致我们于死地——而他们丝毫不会在意。准确地说，他们甚至不会知晓我们的存在。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与权能！只要站上那个位置，万事万物，俱为刍狗。我可以将此世的人类带往我为他们构想的未来，让无谓的争斗与阴谋消弭于绝对的力量之下！”

“……可笑。”

尚未听完武云天的叙说，陈正昊冷笑一声，“武先生身在此世数十载，居然依旧认为……绝对的力量可以改变此世的人心？”

“哦？”

听到陈正昊暗暗的揶揄，武云天倒也没有作恼，只是微微一笑，“小陈先生有何高见？”

“我在Y国所见证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陈正昊的语气依旧冰冷，“若是你让我评价此世人心之恶，我也只剩下四个字——积重难返。”

“你说得对——事到如今，此世之中的人类的自私早已无法根除。因为害怕死亡，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只为以任何可能的形式于此世苟活——哪怕是，牺牲无辜者的权益。而他们，只是在一旁看着，嗤笑着，唾骂着，仿佛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他们早已无药可救——绝对的力量只会赐予他们最后的毁灭，而不是带领他们走向新生。”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正昊的面色阴沉得可怕，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哪怕是身边坐着的已经与他很熟悉的林玟，也不禁对此刻的他感到有些陌生与恐惧。“除非，他们能够自己认识到问题所在——而这需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指引。”

陈正昊亮出了自己的观点，与武云天针锋相对——武云天的笑容渐渐消失，但他依旧挥挥手，示意陈正昊继续说下去。“人性非本善，自然亦非本恶。善与恶，本就是相对的概念——我想，这一点武先生应当再清楚不过。”

陈正昊继续阐述道，“此世之所以能够存续至今，需要的不是善——呵，当然，更不是恶。它一直在寻求某种平衡，武先生。你，我，所有人的命运都只是天平两端的砝码而已。我们的所作所为，都在天平的掌控之内。一旦天平因一端砝码的消失而失衡，另一端的砝码自然也会滑向命运的渊薮。”

“非常精妙，我很喜欢你的观点，小陈先生。”

武云天笑着拍手赞道，“按照你的观点，我或许可以将自己称为……那只拿取砝码、平衡天平的手。”

“但很遗憾，这一观点是错误的。”

陈正昊随即否定了自己的前言，“其中最为错误的一点在于，如今的人类，早已不是此世天平之上任人宰割的砝码了。”

“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摧毁人性之中最原始的渴望——活下去。从前的人们凭着这一渴望维系着天平的平衡，如今的人类也不会因为任何外力放弃这一渴望——包括，你所谓的神。”

话已至此，先前和谐的酒宴氛围早已一扫而空。双方正是进入了剑拔弩张的阶段——而在两人的谈论之外，或明或暗，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各自的准备，等待着今夜的最后一幕。陈正昊与武云天的交谈已经远远超越了林玟的理解——她只是隐隐觉得，自己的师父与这位外公曾经的学生达成了某种共识，又在一些问题上存在着至关重要的分歧。而现在，二人一决高下的时刻已经到来。只是，林玟很清楚，想要彻底战胜武云天，亦或是说，想要彻底粉碎武云天的意志，今夜的他还有最后一关需要克服——如果不能彻底战胜他心底埋葬的那片黑夜，依旧怀有着致命弱点的陈正昊根本没有机会面对拥有着钢铁般意志的武云天。于是，在林书野的授意下，数月之前，林玟瞒着陈正昊将那件开启最后一关的关键之物交给了今夜的敌人——武云天。平心而论，对于如此冒险的决定，林玟心里也没有底。但这些年走来，在林书野的步步安排之下，陈正昊也逐渐成长起来，开始从刻意的封闭走出，从另一个角度回到依旧不堪的此世。对于自己的挚爱，与其执着于守护，不如报之以信任——这是林书野为林玟留下的最后的答案，也是林玟本人的信条。事已至此，她已经握紧了身旁的佩刀——接下来，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见过神吗？”

许久的寂静之后，武云天抛出了今夜的最后一个问题。“……从来没有。”

陈正昊冷静地回答道。“哈哈……”武云天蓦然间苦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你对人类的意志抱有如此信心……”“小陈先生，我一开始便说过，我也曾是人类意志的忠实信徒——直到我亲眼见证神明伟力。那种力量，远非你所理解的那样狭隘。”

“智慧，也是神明力量的一部分——更多时候，智慧比单纯的外力更可怕。外力只能决定力量的具体威力，而智慧则能决定力量的作用目标。此之谓，‘事半功倍’、‘擒贼擒王’。”

“什么意思？”

看着武云天微妙的眼神，陈正昊皱了皱眉头，不禁问道。“你早已见证过神明的力量——并且，时至今日，你依旧屈从于它。”

“！”

听到这里的陈正昊脸上已经是掩盖不住的震惊——他并没有排除武云天使用诈术的可能。只是，直觉告诉他，若这只是诈术，那武云天此刻的表情未免也太过认真了些。见陈正昊一脸震撼的模样，武云天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这正是他所期待的反应。“跟我来吧，二位——对了，林小姐，带好你的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阿寻，带我们去展厅吧。”

【二】“A组、B组，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收到，报告总指挥，1号目标目前一切正常。”

“最新命令——根据上级指令，针对1号目标的行动不允许使用实弹！重复，针对1号目标的行动不允许使用实弹！目标人物必须活着带回来！”

比起适才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通紫阁的展厅显得格外幽冷空旷。惨白的灯光之下，阿寻打开了展厅的大门，四人缓缓迈入空荡荡的大厅。而大厅的中央，只有一张桌子——桌面之上，只有一件由精致的皮革包裹着的物事。“打开它吧，陈正昊。”

武云天说道，“那便是我所言的凭据——哦，当然，你应该比我更熟悉它，毕竟……那是你所不承认的过去。”

当第一眼看见灯光下那张展桌上的神秘物事时，陈正昊的心头一震——尽管尚未揭晓它的真面目，但他面部的肌肉已经因为过度紧张与震惊而僵硬不堪了。他很清楚武云天说的是什么——除了那段被自己埋葬在长夜之中的记忆，截至目前为止，在陈正昊短暂而平庸的一生之中，不可能存在任何可以被称得上是“神迹”的东西。九年。自记忆里那逆转一切的一战结束后，已经过去了九年。无人可以想象，如此一个平庸的少年，心底究竟埋葬了一段怎样的回忆——就连陈正昊自己都不敢相信。当那一场梦醒来后，陈正昊曾经在暗中费尽心思做了许多小实验，只为向自己证明，那段记忆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而已。但，无论是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学会的稀奇古怪的技能，还是那糟糕的中学人际关系，都在向他证明——那都是他曾经犯下的罪孽，不可饶恕的罪孽。曾经的他，沉浸在梦境之中的他，伤害了身边所有人。没错，他从未失忆，哪怕是一次次的质疑，他也从未忘记那一切。那个世界，那些战友，那片永无尽头的长夜，那个真正接纳了他的一切的……家。还有那个，曾经统率着千军万马、所向披靡的……自己。陈正昊竭力控制着内心深处的恐惧，迈着有些颤抖的步伐走向那张桌子，走向那无法逃避的……梦魇。他深吸一口气，心中不知暗自祈祷着什么，缓缓打开了包裹的皮革。祈祷无用。此刻，他的恐惧与力量，终于在此时原原本本地展现在他面前——那是两截断枪。在展厅惨白的灯光之下，枪锋闪耀着刺眼的寒芒。当陈正昊看见那耀眼的枪芒的一瞬间，那一种被遏制的内心的阴暗如出笼的猛虎般破柙而出。那些被自己努力遗忘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遗失的信仰、背叛的苦痛，迅速淹没了陈正昊的意志，令他抱着脑袋挣扎着跪倒在桌前。“师父！”

看见陈正昊如此痛苦的模样，对此始料未及的林玟迅速上前，从身后想要抱住陈正昊，却被他粗暴地推开。林玟只得退身一旁，带着焦急与不解的眼神看着陷入回忆挣扎的陈正昊捂着自己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怎么？小陈先生不是说过，神是无法改变人的意志吗？”

看着跪在桌前的陈正昊，武云天带着笑容阴阳怪气道，“可笑啊……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早已跪倒在神的力量之下了——时至今日，依旧没能站起身来！”

“……神？！神为什么会选中我？！”

陈正昊依旧捂着脸庞，低声嘶吼道。“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爱莫能助。”

武云天笑着摊开手，“不过，拜某位……尊敬的前辈所赐，陈正昊，我总算对你，你的一切，有了完完整整的了解——”“神明为你创造了一个世界，费尽心思将此世的一切复制进去，企图让你和我一样，明白此世丑陋的真相——你早就是他们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你的意志早已被你轻视的神明所左右！而你，直到现在，依旧选择着逃避！”

“你从来不是一个平庸的家伙。恰恰相反，那时Y国的你，亲手策划了‘蓝孔雀陨落’的你，才是你真实的模样！——你是千军万马的统帅，是不可饶恕的背叛者，是那片永夜之中唯一而孤独的……王……”“闭嘴！”

被回忆逼得情绪崩溃的陈正昊已经完全失态了，彻彻底底落入了武云天的掌控。——此刻的林玟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底。她有些后悔听从林书野的建议，将那把断枪交付给武云天了。现在的她悄悄挪身至武云天与阿寻的身后，手已经握紧了刀柄，随时准备下手。然而，在陈正昊歇斯底里的咆哮之后，已经掌握了交锋场主动权的武云天并未进一步扩大战果——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端详着不断在痛苦中挣扎的陈正昊，似是等待着什么。“……你究竟想怎样？”

良久过后，稍稍安静下来的陈正昊发出了低沉的声音，宛若久病初愈的野兽。“……只是帮助小陈先生寻回记忆而已。”

武云天的笑容依旧没有消失。“……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陈正昊喃喃说道，“就算……那一切真的是所谓的……神明……为我设计的，我也不会承认。”

“如今的我，只想活在此世，活在我所爱之人身边。仅此而已。”

“至于那段过往……”说着，陈正昊看向桌上的断枪，眼神之中凝聚了复杂的颜色，“……唉，让它去吧——我说过，神明左右不了我的意志。”

“哈，不错的答卷。”

武云天鼓掌微笑道，“看起来，你终于是放下了，小陈先生……”“但很可惜，这可不是我今夜想要的答卷。”

说话间，武云天脸上一直轻松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身后的阿寻也在不动神色之间从腰后拔出了一把匕首。“这是你的宿命，陈正昊。无论你身在何处，身为何人，都已经无法逃脱。对于避无可避的现实，面对它才是你唯一的选择。”

“而我，很乐意为你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说罢，武云天背过身，面向着手一直放在刀柄之上、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的林玟，恢复了适才诡异的微笑，从衣袖中拿出一把锋利的短刀。“所有的伪装至此全部完结——林小姐，拔出你的刀吧。”

【三】“报告总指挥！2号目标已清理完毕，我方战斗人员无人伤亡！”

“收到。A组、B组注意，即刻进入通紫阁，按预定计划行事。C组、D组，看押2号目标被俘人员，E组、F组，即刻赶到1号目标附近，随时准备支援行动！”

“收到！”

当看到武云天终于将刀锋指向自己的那一刻，不知为何，林玟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这自然在她的预料之中。这么多天的相处告诉她，眼前的这个男人，从未相信过任何人，当然，也包括她。“武先生……很早便看出我来武恒的目的了？”

林玟镇定自若地问道，缓缓拔出了长刀。“只能说……林小姐你太不了解你的外公了。”

武云天无奈地一笑，“我从未相信过他会站在我这一边——那一夜宴请二位时，我只是希望老师能够不要插手我的计划。当老师提出想要帮助我的时候，我便明白，他终究不会置身事外——他要亲自清理门户。”

“……老先生很重视你的，武先生。”

林玟轻叹了口气，似是做着最后无谓的挣扎。“老师从来不收庸人。”

武云天依旧保持着笑容，“若是我的立场与他并无对立，现在的我也不必对你拔刀相向了。”

“……武云天，有本事冲着我来！跟女人斗算什么本事！”

看着一步步向林玟逼近的武云天，暂时从痛苦之中脱离出来的陈正昊声音颇为焦急，试图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小陈先生，现在这里是我的主场，规则自然由我制定。”

武云天对陈正昊轻蔑地一笑，随即用眼神示意阿寻。阿寻点了点头，手持匕首拦在陈正昊的面前。“不要对女性抱有那种世俗的歧视，小陈先生——林小姐的身手，远比你想象的厉害得多。放眼同辈人中，能在拳脚短兵功夫上赢过她的不会超过三成——当然，你也可以放心，以我的本事，随时都可以结束她的生命。”

“话不要说得太满，武先生。”

听到武云天的死亡威胁，林玟没有丝毫的恐惧，转向陈正昊的方向说道，“放心，师父——我不会就这么倒下的。你要记得……”林玟话音未落，只听得“当”的一声，武云天挥着短刀冲上前来，林玟眼疾手快，横刀拦下，但未能架住武云天这势疾力沉的一刀，被逼得连退数步。“作为你所谓的‘徒弟’，小陈先生，我虽然不敢保证你对她有多深的感情，但为了今夜，我觉得值得一试。”

武云天的笑容越发危险，挥舞着短刀走向正准备重新招架的林玟。“阿寻！”

武云天高声喊道，“尽你所能，拦住小陈先生，不要让他打扰我与林小姐的决斗。——当然，若是小陈先生无动于衷，你不许主动攻击他。”

“明白，武先生。”

阿寻得到了指令，将手中匕首一横，拦在了陈正昊面前。“你最多只有十分钟时间思考与行动，陈正昊。十分钟之后，我会尽我所能，让林小姐永远留在这里。你知道我的意思——除了面对宿命，你没有任何拯救她的方法。”

“别听他的，师父！我能应付过来！”

话至此处，林玟的心中也是十分焦急——此刻的她，还是沦为了武云天威胁陈正昊的筹码。好在自大的武云天为她留下了十分钟挣扎的时间。虽然胜算渺茫，但为了不让陈正昊分心，林玟决意拼尽全力一试。面对着持刀逼近的武云天，林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捕捉着对方的破绽，瞅准时机，率先出刀——然而，武云天只是笑着将短刀轻松一横，便拦下了林玟的偷袭，并且借势转换身形，短刀脱手，顺着林玟的刀锋迅速逼近林玟。躲闪不及的林玟肩头被划开，身形一闪，远离了武云天。武云天并没有乘胜追击——看起来，他对那个十分钟的承诺十分看重。只是两个回合的交锋，一旁的陈正昊便看出，武云天并不是在虚张声势——凭借他的实力，他的确可以随时轻松取下林玟的人头。面对拦在眼前的阿寻，怒火阴燃的陈正昊顾不上许多，赤手空拳向他走去，照着他的面门便是一掌。作为南洋的前精英雇佣兵、如今武云天最为重要的手下之一，阿寻毫不费力地闪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着陈正昊的小腹一脚踹了过去，将手无寸铁的陈正昊一脚踹飞。被踹飞的陈正昊重重撞在桌脚上，登时觉得头脑酸胀，腹中翻江倒海，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稍稍缓了过来——凭着他那点太极拳的底子，想要赤手空拳打赢眼前带着兵刃、久经杀阵的雇佣兵阿寻，那自然是痴心妄想。陈正昊扶着桌脚挣扎着起身，看着阿寻背后陷入苦战的林玟，咬了咬牙再一次挥拳冲了过去。面对眼前这个似乎已经丧失理智的男人，阿寻轻叹一声，没有一句废话，用匕首点中陈正昊的手背，趁着陈正昊吃痛之时，照着他的前胸又是一脚——这一次，阿寻没有任何收力，直接将陈正昊踹至桌面上，将展桌砸得四分五裂，那两截断枪也滚落在地，依旧闪耀着寒芒。被踹得有些意识模糊的陈正昊刚想要挣扎着起身，那两截被他抛弃的断枪便映入他的眼帘——他明白武云天想要让他选择什么。在那个噩梦一般的记忆之中，这柄长枪见证了他的巅峰、他的荣耀、他的背叛、他的丑恶。他很清楚如何使用它——更准确地说，比起那把从长武家获得的唐刀，这柄闪耀着寒芒的长枪才是他最擅长的兵器。但当陈正昊看着它时，那一张张为了掩护自己而壮烈牺牲的面孔，那一张张为了一己之私让自己与战友身陷万劫不复的面孔，便会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一般，侵蚀他的内心。而就在此刻，就在自己的面前，又一名战友正陷入与敌人的苦战之中，随时都有可能死在对方的刀下。想要救她，自己就必须直面所有的痛苦，将断枪重铸，重拾宿命。这不是神明为自己编织的梦境——梦境中的战友牺牲，也只是一场噩梦。而眼前的女孩若是倒下……如此想来，自己的确无路可走。在肉体的疼痛与思维的折磨之中，恍惚间，陈正昊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个雪夜，眼前这个正为了自己而苦战的女孩扑入自己的怀中，将自己最无助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给自己。他想起了那一夜的温度，想起了那一天与她许下的诺言——从今往后，在追寻真相的道路上，我们，不再是孤身一人。这一次，我不会让任何人倒在我的面前了。陈正昊稳住身形，缓缓起身，默默捡起地上的两截断枪，面向正紧紧盯着自己的阿寻。他面色凝重地将两截断枪拼接在一起，将长枪一横——不知为何，面对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此刻的阿寻竟感到了一丝恐惧，仿佛，他的身后……便是万马千军。陈正昊并没有给阿寻更多的思考时间——他的身形一动，脚步轻点，在展厅白色的灯光之下，长枪的寒芒如同流星一般迅猛，直指阿寻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