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成最后又补了一句,“其实我和她提起过你,就是当初考核之后,你名满临安,她自然也听说了,就问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和你也是初识,只知道你对人之初始善恶颇有研究,另外最后的一首诗也是极品,其他的我也不知,便如实相告了。”
两人至此,酒也喝的差不多了,说好三日一讲课,张九成便告辞了。次日一早,岳发祥按照惯例先晨练,再沐浴更衣,只不过今日更加用心一些。早餐还没用完,岳兵便进来说,鸣翠阁燕莺莺派人来请,马车已经候在府门口了。岳发祥摇摇头,“我坐不惯马车,兵叔,还是给我备马吧。对了,再带两壶青竹酒。”
也不着急,慢慢吃完早餐,这才晃悠悠的领着跟班出了府门。甫一出门,岳发祥就吓了一跳,只见门口停了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这辆马车比寻常马车大了一倍有余,外面应该是漆了金粉,被清晨阳光一照,金光耀眼!普通马车都是一匹马拉车,但这辆豪车不但配备了两匹马,而且这两匹马也是极为神骏,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居然都是纯白毛色。跟班的懂些相马之术,低声对岳发祥道:“二公子,这应该是大宛良马,如果调教的好,不敢说日行千里,打个对折肯定是没问题的。现在沦为拉车之马,又没有懂马之人调教,已经废了,可惜了这宝马良驹呀。”
就在此时,一位仆从打扮的汉子从马车旁走了过来,“您就是岳二公子吧?”
岳发祥看去,只见这位汉子虽作仆从打扮,衣料却甚是华贵,行走之间,脚步沉稳,双目顾盼时,精光四射,居然也是一位练家子。岳发祥微一点头,那汉子回头道:“还不服侍二公子登车?”
但见车厢门帘一撩,下来两位侍女,模样周正,年纪不大,双双施礼道:“请二公子登车。”
说完便欲过来相扶。岳发祥连忙摆手,“我不惯乘车,还是骑马随你们前往吧。”
那汉子微一沉吟,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如此便劳烦二公子相随了。”
说罢,自去驾车,侍女也自行上车。岳发祥一路跟随,心中却是颇为忐忑,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还没去过青楼呢!前世跟着领导去过几次KTV,也是正常的那种,听同事们讲有些地方有那种服务,但囊中羞涩,听听也就罢了,还有些粉色灯光的发廊,里面女子个个衣着暴露,据说也有,不过有贼心没贼胆,路过时大着胆子瞄上几眼,便心跳加速地离开了,今生年龄又小,又跟随父亲颠沛,更加没有机会逛逛青楼。但作为一个正常男子,又怎能不想?哪怕什么都不做,见一下世面也是好的呀。又想着那天燕莺莺的绝世风姿,难免有些心猿意马,虽说身体还没完全成熟,可思想上却怎么都管不住。胡思乱想中间,突感马匹停住,举头一看,只见牌匾上“鸣翠阁”三个大字,龙飞凤舞,笔力雄健,原来已经到了。随着侍女进入,岳发祥四下打量,一进大门是好大一处院子,被北、东、西三栋二层楼所围,楼与楼之间由回廊连接,回廊下面及楼后面却是一大片池塘,里面种满了荷花。岳发祥脱口而出,“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两位侍女正欲开口,却先听得如天籁般的声音想起,“岳二公子果然好文采!”
岳发祥举目望去,只见主楼门中走出一人,脸上微施粉黛,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垂落在肩头,无半件饰物,一身淡青色衣裙,正是燕莺莺。与演出时的绝代风华相比,又多了几分清新脱俗。岳发祥心想,好看的果然怎么弄都好看,浓妆淡抹总相宜!口中却赞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燕大家风姿卓然,令人一见忘忧。”
燕莺莺闻听,心中顿时感觉异样非常,她无论是演出还是见客,之前必然细细化妆,很少以此淡妆见人,所以也很少有人如此夸赞,所以“倾心”之言极多,但“忘忧”一词却是首次听说。当下见礼道:“二公子谬赞,妾身愧不敢当。本应亲自去贵府相请,但碍于身份,不好抛头露面,只好委屈二公子了。万望二公子不要怪罪。”
岳发祥还礼道:“燕大家客气了,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随口而出的客气之言,出口也是一怔,自己已经活了两世,如果真的有三生,自己的另一生在哪里?过去还是未来?燕莺莺见岳发祥神游物外,更觉诧异,多少男子见了自己无不失魂落魄,即使像岳发祥一般大的纨绔子弟也不例外,今天却碰上个异类!当下道:“二公子不要’大家,大家’的叫我,愧煞妾身了,直呼莺莺即可。”
岳发祥一笑,“那我叫您莺莺姐姐,可好?”
燕莺莺大喜,“甚好。”
登时对岳发祥亲密了几分,连忙请岳发祥上楼。到了屋中,岳发祥一愣,但见四周除了琴箫琵琶等乐器外,只有一张放满了文房四宝的桌子和一副茶案。与自己想象中青楼女子闺房中春宵帐暖的旖旎风景大不相同,心中甚是失望。燕莺莺却会错了意,“二公子,此乃妾身平时研究音律的房间,饮酒作乐不在此处,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岳发祥赶紧道,“莺莺姐姐客气了,我第一次来青楼,很多事情不清楚,姐姐不要怪我才对。”
又奇怪道:“你们这里应该姐妹众多,怎的现在如此安静?”
燕莺莺还没说话,一旁的侍女道:“小姐昨天听赵睿郡王说了您是作者,直接将晚上所有应酬便全部推掉了,这才大早上的请您过来。其他人现在都在睡觉,怎么能不安静?”
岳发祥恍然,自己果然是个雏儿,连这里人人都上夜班的事都不省得。燕莺莺见岳发祥有些尴尬,赶紧道:“二公子年少,又志向高远,不知此事再平常不过。”
又岔开话题道:“听二公子进门所吟’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两句,对仗极为工整,初时感觉文字浅显,但越想越觉得意境高远,妾身甚是喜爱,可否将全首抄下,赠与妾身?”
岳发祥心中腹诽不已,大家闺秀要诗词,青楼女子也要诗词,这个时代的女子怎么都喜欢这些东东?口中却道:“此诗是我前些日子游玩西湖时所作,并无他人知道,姐姐想要,自然可以。”
一边心中对比自己小了一岁的杨万里道歉,一边拿笔书写,多亏最近练字略有所成,否则可就贻笑大方了。鸣翠阁赠莺莺姐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燕莺莺感动万分,盈盈拜倒,“多谢二公子赠诗。”
岳发祥也赶忙跪下还礼,“举手之劳,姐姐千万不要如此。”
侍女赶忙将两人扶起。燕莺莺将眼角的泪滴拭去,“二公子如此才情,妾身感佩之至。那首《青玉案 元夕》,妾身并未经二公子同意便开始传唱,已然过意不去,今日又得二公子此诗,真是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岳发祥道:“莺莺姐姐不必如此,经姐姐传唱,我也会名扬天下,说起来还是我沾了姐姐的光呢。”
两人相视一笑。燕莺莺又问了张九成同样的问题,岳发祥是何情景之下作出的那首《青玉案 元夕》的,岳发祥只好又把当日胡诌的话重复一遍。燕莺莺感叹几句,问道:“二公子前来,妾身自当为二公子独唱几曲,不知二公子想听什么?是其他人的词,还是您自己的?”
岳发祥皱眉道:“现在其他人正在休息,扰了其他人的清梦,不太好吧?”
燕莺莺笑道:“青楼的房间隔音可是很好的,二公子不必担心。”
岳发祥心知自己又说错了话,青楼的房间如不隔音,到得晚上,或气喘吁吁,或娇喘声声,汇成一首交响乐,岂不乱套?想着自己想听个什么曲儿,突然心中一动道:“我刚来临安时,和手下兵士唱过一首,但我们几个嗓音都不甚好,甚是遗憾,姐姐如能唱,那是最好。只是姐姐女声,唱此曲只怕阳刚之气略有不足。”
燕莺莺娇笑道:“二公子不妨唱来听听。”
岳发祥也不推辞,当即唱道:狼烟起 江山北望红旗卷 马长嘶 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 纵横间 谁能相抗恨欲狂 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息 更无语 血泪满眶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 草青黄 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宋要让四方 来贺燕莺莺听罢,耸然动容,她是音律大家,自然能听出此曲不凡,更加是她从未听过的曲子,却又是如此好听,还给人一种激奋的感觉。岳发祥道:“此曲如有一虬髯大汉,怀抱铜琵琶,才能唱出感觉,不过以姐姐之歌喉,想必也很好听,只怕会多些阴柔之美,少些阳刚之气。”
燕莺莺傲然一笑,起身到乐器中拿出一把金色琵琶,用手轻轻一拂,登时金铁之声大作,张口道:“现在虬髯男子和铜琵琶都有了。”
说这句话时嗓音粗犷,声如洪钟,却是男子之声。岳发祥惊得目瞪口呆,“姐姐你会唱男声?”
燕莺莺笑道:“这是自然,否则我们唱东坡先生的《大江东去》或你父亲的《满江红》时,难不成真要去找一虬髯大汉?二公子,咱们先试唱几遍,您感觉可以时,我记下曲谱就可以了。”
当即开始试唱,中间有哪里不对,岳发祥便指出,只来三遍,便与记忆中的原唱再无分别。真是音乐天才啊!当燕莺莺以男声正式开唱时,岳发祥便感觉自己到了前世的演唱会,虽然没有大型乐队伴奏,但一把铜琵琶和燕莺莺的嗓音,高亢处如裂石穿云,低沉处如隐隐雷鸣,硬是把一首歌唱出了千军万马冲杀的景象。一曲唱罢,余音不绝,久久回荡。两人相对无言,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