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个背影彻底融入了树林深处,隐身在洞口巨岩后的一个十五岁男孩才“眷恋地”收回目光,嘴角却不可控制地上扬着一个微弧。“这场游戏该结束了呢。”
江函低语着。他缓缓回头,眼睛却撞进了一双深黑的瞳中,生生被那眼中还没来得及收敛的杀心定在了原地。自从一年前进洞的那个月,江函杀了二三十人杀鸡儆猴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别人眼中看到过这么浓烈的杀心了。一个约莫九岁的女孩趴在一具还没复苏的男尸上,腰部被一具女尸打横压住。本应有着婴儿肥的双颊因长期营养不良而瘦削成尖下巴,被眼头滚圆但眼尾狭长的黑瞳衬得越发白皙,在黑暗的洞穴中显得格格不入。她右边脸颊边的碎发被干涸的血凝成一条,圆挺的额头上一个巴掌大的血口昭示着她死于爆炸。诡异的是女孩头上可怖的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几个呼吸间竟只剩下黑色的血痕。“竟来了个漂亮小姑娘。”
江函轻快地吹起了口哨,兀自扮演起自言自语的说书先生:“别说我没怜香惜玉啊,小美人,醒了就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保住小命要紧咯。”
叶岱死一般寂静地趴着,眼睛仍盯着洞外,好像把江函当成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谁想那厮嫌动嘴还不够痛快,不知怎想的,走到侧翻了一半的板车旁,竟单手抓住车轼,将重到要两个成年人才能推动的车一把举起,手腕以一个不能肉眼分辨的速率上下震动。眨眼间板车几个关节连接处纷纷碎裂,好好一车成了一堆废料。江疯子的拆车迷惑行为产生了一声巨响,吵醒了洞穴深处的一群怪物。随着远远近近的脚步声、起水声,乃至爬行在地的摩擦声,一双双异于常人明亮的眼睛逐一闪现。他们张着口,露出了牙,向着女孩所在的尸堆逼近,污脏的脸上充斥着一个诡异的笑容。“杀了他们,杀……不能分……食物……”几个人嘴上下开合地叫唤着。或许已经不能将其称之为人,在几月甚至几年的相互撕杀中,在每日都要上演的夺食大战中(每个星期都会有守卫来投喂只足以让10人活下来的食物),他们早已丧失了理智和最基本的人性。最初只是没有了怜悯之心,看到同伴相互厮杀而无动于衷;后来为了抢食而杀掉同伴;再后来已经将人当作可以撕咬的食物。当他们内心认为这些兽行是正确的,就已经到达被兽化的最后一步——认知彻底混乱。在他们的意识里,自己已与野兽无异,便开始做着动物之行,比如爬行与嘶吼。他们已经被驯化了。“有了新猎物,应该一段时间不会来烦我,能消停一阵了 。”
江函垂目暗想,许久未理的长发遮住了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很奇怪,这种“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缺德事他已经干了不知几遍,不知怎的,这次看着那个漂亮小姑娘,心里生出了一阵莫名的内疚与不安。“一定是因为我心志坚定,待这么久了还是个人,还会内疚。哈哈哈哈哈……”江函站在原地沉默思索了一阵,突然乐呵起来。“……”叶岱总算收回了“望穿秋水”的目光,几不可闻的扫了江疯子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智障。敏锐地感知到背后的视线,江函几乎在同一瞬间回头。两道凌厉的光相撞,他们看清了对方的脸:一张冷漠,一张却还带着滑稽的笑容……“那个,小美人,我们后会有期。”
江疯子丝毫没有被被坑人当场抓包的尴尬,嘴贱地展现了自己的“善意”后,立刻脚底抹油开溜。只见他后脚跟微抬,仅仅只借助脚尖向下一点,整个人纵直向上跃起。只此一跃,右手便够到了高达两层楼的穴顶,五指死死地攀住滑不溜秋的钟乳岩,修长而结实的手臂上青筋凸起,手腕一个扭转,竟是做了一个体转180度的引体向上。谁能想到那穴顶别有洞天,竟是由上下错开两块岩石拼接而成,中间留有一条通道直达外界。想来困住他们的人找这个地方时也没有谁有能力上去检查检查,留下了这么大个“安全出口”。如若不是进来的初生涅槃者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折磨疯了,也不至于这么久还被困在这里。旁观完江疯子的精彩表演,叶岱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反而是在他闪身不见时,眼睛亮了一亮。“食物……吃……”爬行动物们总算抵达目的地,疯狂地刷着存在感。在这段时间里,板车上的死尸总算完成了涅槃,压着叶岱的女人猛地支起身子,一个手肘压得叶岱吐了一口气。他们开始尖叫。嘶吼声和尖叫声混响,颇像叶岱之前在公共厕所前听的那种五毛钱十分钟的街头表演。悦耳的交响乐总算成功地引起了叶岱的一点不适,小姑娘细成一条线的眉皱起,颇有些美人微怒的味道。江函脑子里立马脑补了几百帧红颜不悦脸微熏的戏码,不错,这厮竟还没走,堂堂正正地当起了梁上君子,给他一包瓜子或许还能磕起来。不等江函脑子里的报幕员登场,下方好戏已经开场。兽化涅槃者群起而上,后腿发力直蹬地面,腰身拱起生扑眼中盯准的猎物。他们的嘴张得不可思议的大,露出了在长期啃食中被磨成尖状的门牙,瞄准了初生涅槃者的喉咙。反应快的被咬了几口后立马和野兽们扭打起来,反应慢的怕是在死前还没看清咬自己的是什么。一个高个子看中了“软柿子”叶岱,仅半秒间向前蹬了五六米,化掌为爪向她右肩抓去,却不想叶岱先他一步,瞬时踹了身边女人一脚,借力堪堪侧身滚过,算是报了刚刚的一压之仇。高个子一掌轰在了岩石地面上,竟砸出了向外辐射的蜘蛛网。他一击不得,开启暴走模式,出于野性本能,打算向天怒吼一声壮壮士气。可叶岱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只见她两手扶地,一记回旋踢直接命中高个子的命门。还没等他的脑袋向后仰到尽头,叶岱又伸出她看似细弱的左手,一把抓住高个子长长的胡须,向前一个猛拉,随即曲起右膝盖,照着他扭曲的脸猛磕了一下。那排尖牙全数崩裂,谁能想到碳酸钙竟硬不过肉体凡驱。“嘶!好痛。”
梁上君子江函身临其境。“嘴巴漏风,就别再叫了。”
叶岱单手拎着高个子凉飕飕地警告道。江君子立马对号入座,自动自觉地捂上了嘴巴。经此一战,正在大快朵颐的兽化涅槃者们纷纷停下了撕咬的动作,丢下了嘴上手下的“肉”,如临大敌般地转向叶岱的方向,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状况外”的叶岱看了看手上的高个子,眨了眨眼睛,仿佛刚刚才明白自己闯了什么祸。里三层外三层,穴顶穴壁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爬行动物”,他们的嘶吼声仿佛在共鸣着,伏地的腰身昭示着攻击的蓄势待发。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长期营养不良导致青筋清晰可见。叶岱垂下了眼眸。不知想到了什么, 一阵莫名其妙的愤怒突然涌上她心头。她记事早得可怕,几乎是一生下来就能清楚地感知周围环境和身体状况。在初生的几个月,叶岱全身肌肉不断抽搐,浑身皮肤通红,呼吸短促伴随气喘,被医生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病兼少儿癫痫。听到这个诊断,父母毫不犹豫地把她丢在了医院连滚带爬地跑了,只有一个年长的护士长同情地养着她。意识清醒的小叶岱每分每秒都在地狱里煎熬着,每个细胞都在不停地破碎再冲击,无尽的痛苦让她几度昏厥。熬过了数年,哪怕无药无医,和街上的因战争流离失所的难民们同吃同住,每天和老的小的抢着天枢美曰其名分派的公益食物,叶岱竟奇迹般地混到了九岁。就当她以为自己要在西域布拉城街头混一辈子的时候,天上飞来一个炸弹,叶岱最后看到的是漫天红光——然后再醒来就到了这里。她好像一直都在状况外,一直都活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死了,又为什么活了,甚至乎为什么要活着。如果人生是一副牌,那叶岱估计自己拿了副最烂的——没顺子,没连对,没王炸。“但我就算要死也不应该死在你们手上。”
仅仅是一瞬,叶岱的思绪又转了回来。骨子里的好胜让她从没服输过。是了,她在刚出生承受着非人的痛苦时就应该一头撞在婴儿床了事,在五岁被难民群殴抢走芝麻饼时就应该饿死自己……但她活下来了,仅仅只是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凭什么你们能决定我的生死。”
一道凌厉的光闪过她的眼眸:“谁都不行。”
杀意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