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城西军营。 关于庐州的城防,罗幼度早已安排妥当。 潘美领御营司驻扎庐州府衙,曹彬负责庐州城防,石守信与张雄在城中的军营驻扎。 至于庐州原守兵一部分在东淝河让石守信、曹彬、张琼给击溃了,还有一部分得知周兵已经入城,四散逃窜。 罗幼度并没有强行搜捕,而是颁布了安民的告示,并没特地将这些散兵揪出来。 他知道一旦让兵士去挨家挨户地搜查,那一纸禁令就维持不住了。 罗幼度要的是长远,而不是短期内的胜利,更不是眼前的胜利。 他人都觉得南唐不堪一击,唯有罗幼度清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南唐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弱,作为十国中最强的存在,他们只是没有反应过来,派出了刘彦贞、皇甫晖这样的“卧龙凤雏”,直接遇上了罗幼度、赵匡胤这样的对手,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只要他们稳住性子,拼死抵抗。寿州一日不落,淮南之战就有得打。 乱战中南唐也会涌现出一批真正能战能打的将领。 到了那个时候,就是考验周军实力的时候了。 罗幼度今日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将来考量。 来到张雄的营盘。 原本罗幼度以为张雄的营盘会乱糟糟的,结果让他有些惊异,张雄居然将两千余农兵安排得妥妥当当。 说不上多好,可一点都不乱。 张雄的两个儿子张忠、张孝迎了上来。 俩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腰间挎着刀,穿着皮甲,一脸的兴奋。 “见过都指挥使!”
罗幼度笑道:“干得不错,营地井然有序的!”
张忠惭愧道:“是爹爹,他找上了石都校,石都校安排了一个人来教爹爹怎么弄的。”
张孝有些委屈地说道:“石都校还强迫爹爹连喝了三碗酒……” 张雄就是地道的农民,饭都吃不饱,哪里喝过酒。 “二郎!”
张忠脸色一沉喝道。 罗幼度淡淡笑道:“石都校估计一人喝酒闷了,想找个人一起喝。”
他并没有给张雄出头的意思,军中本就是弱肉强食,这点苦这点委屈都受不了,真不如回家种田。 “我找你们爹,在营里吧。”
张忠道:“我去通报。”
“不用了!”
罗幼度有心看看张雄在干什么,挥了挥手,让他们忙自己的去。 走进张雄营帐。 罗幼度见张雄正趴在地上写字,写的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这是六甲里的内容。 六甲是这个时代儿童的启蒙读物,识字基础。 对于罗幼度的到来,张雄毫无察觉。 罗幼度在一侧蹲下,看着写得歪歪扭扭的字迹,说道:“不错,张都头有心了。”
听到声音,张雄这才发现身旁的罗幼度,赶忙起身道:“见过都指挥使!让都指挥使见笑了。”
罗幼度道:“用心学习,有何可笑。不过你现在识字意义不大,不如让识字的人给你读。三国时期,蜀国有一大将王平,就是听别人念书,念兵法,再通过实战,习得了一身本事。”
张雄有些惊愕,道:“原来古人也用这招……”他耿直笑道:“以前特爱听说话人讲故事,想着不能辜负兄弟们对我的信任,就找了人给我念兵书。现在还没到时候,就琢磨着自己学学写字。”
罗幼度登时对张雄有些刮目相看,说道“坐下说话,问你些事情。”
张雄规规矩矩地在一旁坐下,道:“都指挥使请说。”
罗幼度示意他放松,笑道:“我翻看庐州的政务档案,发现了有一种叫‘博征’的政策,你与我说说。”
张雄一听到“博征”二字就来气,愤愤不平地道:“也不知是哪个给恶鬼啃了良心的牲口想出的馊主意。这日子本就没法过了,还强迫我们用粟米、帛布换盐、茶。手上是一点布都没有,一家几口就三套衣服,大郎、二郎干活一人一套,还有一套谁出门谁穿。我的那件麻袋衣,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装尸体用的。”
“茶叶还有点用,煮着喝,泡着饭吃,能提提味。盐真的一点用的没有,那东西,吃多了伤身。我家的盐,多得无处堆放,好些都直接倒沟河里了。”
罗幼度目光灼灼地说道:“如果,我低价收盐会如何?”
张雄霍然起身道:“别人不知道,我家上上下下都会感恩都指挥使大恩大德。”
盐这东西古来就是朝廷生财之法。 江淮古来都是产盐之地,淮盐更是早在吴王阖闾时代就开始扬名。 唐、宋以来,盐课常占国家整个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而两淮盐课又占全国盐课收入之首。清顺治年代,两淮盐税收入占全国盐税总数的六成之多。 可见淮南盐税的暴利。 但到了南唐这边,居然成了累赘,不得不说是莫大的讽刺。 原因无他,寻其根源,其实就是郭家人搞出来的事情。 两淮的盐,年产量巨大,最大的销售地就是北方中原。 但自郭威起,察觉江南李氏不安好心,也担心命脉给江南把控,拒绝两淮盐入中原,以河东盐供给全国。 宁愿盐价上涨,亦不吃淮盐。 少了中原北地的消耗,淮盐只能远卖南平、南汉等人口不足的偏远地区。 仅次于中原、南唐的大国蜀国有自己的井盐,同样拒绝淮盐入境的。 这样一封锁,从来不愁销售的淮盐居然无处贩卖,越积越多。 不得已弄出了博征政策,将堆积的盐强行跟百姓换米换帛布,逼得江淮地区人人怨声载道。 听了张雄这话罗幼度立刻就放心了,起身道:“不妨碍你练字了,回头我赠你几本兵书,能领悟多少,看你自己的本事。记住了,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得辅以经验,活学活用。”
张雄不住点头,表示明白。 罗幼度大步走向府衙,南唐没有本事将淮盐销售到中原,自己却有这能力。 既然如此,何不从江淮百姓手中将无用之盐,收集上来,再转入中原北地? 既得民心,又得钱财,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