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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9章 包羞忍耻是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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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裨将,万万不可啊!”

眼看东门豹动了怒,旁边的都尉、司马们纷纷阻拦,东门豹的另一个女婿,在岭南与他不打不相识的梅鋗,更抱住妇翁的腿,对韩信大叫:  “韩信,快走!”

梅鋗是领教过东门豹脾气的,他作战勇猛,但火气上来时,甚至会鞭笞手下。  韩信点点头,朝营帐内长作揖,对利仓,他是有愧的,是自己最终的判断,使得军队遭到王贲派人阻拦。  如果当初他们中规中矩地走东边,或许就不会出事了?  他也不知道。  韩信准备离开,但身后,纵被七八个人拉着,东门豹的骂声依旧不绝于耳:  “韩信!你这竖子丧师辱军,死了上万人,有何面目去见江汉父老,有何面目去见君侯!”

东门豹越骂越难听,什么无行少年、胯夫等脱口而出,开始揭韩信的短,仿佛不如此,便不解气。  最后,连“尔母婢也”都骂出来了。  一下子,韩信停住了脚步,对利仓他有愧疚,但对东门豹,则有些恼火和不屑。  他微末时还好,但自从得到黑夫重用后,性格里的某一点就显露无疑。  韩信恃才而骄,眼光高,看不起人,与他同龄的利仓、共尉、吴臣等,都不放在眼里,羞与之并列。  后来,因为功绩,他被黑夫越级提拔,后来者居上。于是对黑夫的老部下们,韩信也以为不过尔尔,东门豹只有匹夫之勇,季婴毫无才略,小陶木讷无能,能有今日地位,不过是得武忠侯之荫蔽罢了,若非遇上贵人,这群人啊,恐怕还在做帮佣农夫。  韩信是个毒舌,对同僚不会说好话,只会自夸,不会吹别人,除了他自己,在场的诸位都是垃圾。  且像鸭子,就算下一刻要死了,依旧嘴硬。  于是,在东门豹的骂声中,韩信回过头,冷笑道:  “东门裨将,我怎么听说,你,也才刚丧了师呢?”

……  “裨将既然知道那东门暴虎的脾气,何必逞言语之勇呢?幸好梅鋗将他手戟夺了,否则……”  是夜,营帐中,医者依旧在给韩信脸上上药,回想下午的情形,后怕不已。  韩信鼓着腮帮,不喊疼,也不说话。  嘴欠一时爽,但结果就是,东门豹纵使被七八个人拖着,依旧迈步过来,狠狠给了韩信一拳,只这一下,就砸得他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这是韩信从军以来,受过最重的伤。  医者走后,韩信望着铜鉴中破相的自己,露出了自嘲的笑。  “那样的话,我竟能说出口?”

别人可以有胜有负,并视为寻常,但他韩信,却不能!  每一场仗,不管敌我多寡,韩信总有办法赢下来,创造一次次奇迹,获得武忠侯的褒奖,感受士卒眼中的景仰。  可现如今,丹阳的惨败,却好似在他光彩夺目的功绩上,滴了一大点污泥!  韩信的痛苦,不止来自于那些追随他一年多的老卒,在踏上归途之前,多战死于丹水,也不止利仓遭受重创,也来自于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苛求。  他的骄傲和肆意,是一场场大胜维持的,韩信,是不能败的。  但如今,不败之身被破,不可一世的自信被击得粉碎,东门豹的唾骂,旧日同僚的窃窃私语,也让他感到恐惧而迷茫。  因为嘴毒,不会做人,高傲,韩信在军中基本没什么朋友,反倒有许多敌人,他们羡慕他的节节高升,嫉妒武忠侯对他的另眼相待,但却无可奈何,因为韩信总在赢得胜利。  这次他带着败绩归去,定要被那些人,狠狠讥讽!  就像在淮阴时一样。  他有些迷茫地擦拭着自己的剑,月光如水,映得剑刃发亮。  换了一个楚国贵族,有此战败之辱,恐怕会拔剑自杀。  但韩信只是个黔首,一个布衣,他的尊严没那么高贵,抚着自己的剑,想到了自己的过往。  他想起了母亲死去的那天。  韩信一家是从外地避战祸迁到淮阴的,父亲死得早,韩信连他模样都记不住,只与母亲相依为命。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艰难求活,家中日益贫乏,受尽了旁人白眼,但关上门,小家也算温馨。  但在韩信十二岁那边,母亲却染了疾,韩信跑遍了整个县城,摔得满身是伤,嗓子都求哑了,却找不到一个愿意帮他救治母亲的医者,一个愿伸出援手的人。  所见尽是冷漠的脸。  母亲最终还是死了,韩信哭干了眼泪,想要安葬母亲。  但他家徒四壁,也没有亲戚帮扶,最后只能用草席一裹,推着吱呀作响的破车,寻找能下葬的地方。  外来人,恶疾而亡,里闾中的人都嫌弃,不让韩信靠近,让孩子扔石砸他,贵族则圈了附近的林地,不许葬人,还放狗咬他。  韩信只能无助地推着母亲的尸体,绕着淮阴城走啊走,走得脚都麻了,最后,来到了郊外的荒凉高岗。  这里是贫民抛尸乱葬的地方,野狼和乌鸦出没荒草。  他心怀恐惧,但没有跑,擦干泪,高高举着亭长借他的一把锄,一点点刨着坑。花了半天时间,手里全起了泡,才算刨出了能容一人的浅坑。  韩信一天没吃饭,已累极了,爬向手推车,将草席抱下来。  他至今记得,那草席,真重啊!  才走一步,韩信就摔了,草席压着他,想推开,但想到这是母亲,便又舍不得。  他只能哭,一直到哭得没气力,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天快黑了,周围鬼哭狼嚎,十分阴森,幽绿的眼睛在草里时隐时现。  在恐惧驱使下,韩信终究还是起了身,顾不上温柔了,将草席连拖带拽,放进坑中,嘴里说着对不起,开始草草填埋……  等将母亲葬下后,韩信砍了一棵小树,将它移到了坟墓旁,深深埋进土里,希望做个标记。  他至今记得,自己当时对母亲简陋的坟冢,发下的誓言。  “母亲。”

年少韩信跪在那片天地下,神情认真。  “你看啊。”

他指着周围笑道:“这片地,它又高又敞。”

“等有一天,儿富贵了,做了君侯,一定要在旁边建一座城,安置万家,比淮阴更大,更气派!”

他咬着牙,重重稽首,告别了母亲。  韩信要出人头地,他要封君封侯,大富大贵,载誉而归!  让所有淮阴人都前倨后恭,为当年的冷血而跪地求饶!  所以他与野狗夺食,厚着脸皮到处混吃混喝,也要活下来。  所以他宁磕破了头,血溅一地,也要拜那偶遇兵家老者为师,只为学得本事。  所以他宁可收起剑,扔掉尊严,受胯下之辱,也要保住性命,待时而动!  “比起这些来。”

良久后,韩信露出了释然的笑。  “一场败仗,又算得了什么?”

韩信摸着被打肿的脸,东门豹的这一拳,会在他脸上留下久不磨灭的印记,就像丹水之战的败绩般。  但伤痕总会消失。  败仗,也总会被新的胜利掩盖。  最重要的是,活着!  他一下子释然了,站起身,嘱咐短兵亲卫:  “休整一日,后日清晨拔营,回襄阳!”

亲卫提醒:“要知会东门裨将么?”

“留一斥候告知即可。”

韩信脸上还疼着呢,他已彻底与东门豹结了仇,也不打算和解,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去向武忠侯请罪。  虽然想明白了,但韩信心里,仍有几分忐忑。  “过去我屡战屡胜,武忠侯赏识我,提拔我,现下我遭遇败绩,他会如何对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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