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渊宫的日子的确过的比外面容易些,偶尔姑姑会额外安排些任务,每隔三四日会值守一次。而临渊,若非大战,他可以说是整个神族最闲的人,几乎日日待在他的臧宇殿内。实在无聊,就去找重夜切磋,或者去猎吃人的妖怪。我刚进太渊宫一年,原先的姑姑和心爱的伴侣离开,到两界山去过上了隐居的快活日子,我直接当了太渊宫的掌事姑姑。那时临渊让我代他送一份贺礼去洛水,给洛水领主曲君华贺寿。打心底里,我是十分不愿意去的,毕竟那是曲颐的地盘,曲君华又极其宠爱他这个小女儿。我和月离到了洛水领地后,原本打算送上贺礼便离开,谁知月离竟遇上了年少时的好友,两人相谈甚欢,非要进去喝一杯。我拗不过他,硬着头皮进去了,这里的灯都是嵌在墙上的,发着蓝光,让人头疼。一只小鱼领我入座,谁知屁股刚沾到垫子,洛水凶兽云鲛冲破牢笼,向着正厅袭来。只身一人的我很快成了它的目标,千钧一发之际,停在我眉间的是染血的青执剑,以及重重砸在脚边的云鲛尸体。它嘴里还有挡在我面前的那条小鱼,或许他云鲛怕冲撞了我后,他会受罚吧。听闻洛水的小鱼小虾们最不受待见,随随便便就可以杀了。曲颐不知何时出现在临渊身边,上来就挽着他的手臂撒娇:“临渊,你来了也不和人家说一下。”
临渊推开她道:“若非本君为洛水帝君准备的羬羊油脂落在太渊宫,今日,想必本君宫里的人就要死在这洛水大殿上了。”
曲颐神色有些难堪,我想她没料到临渊会当着这么多人不给她面子,也不给她父君面子。洛水一族大多住在水里,原本就是水里的白蛇,先祖化身成龙,才有了这一方领地。而那羬羊油脂是用来滋润干裂的皮肤的,曲君华本是洛水泥地里的一条蚯蚓,因缘际会成为了洛水的领主。早年间落下一身疾病,每一百年都要用羬羊油脂擦拭身体,因怕人笑话洛水领主皮肤会干裂,也算一桩密事,知道的人也不会提起。“对了,曲颐公主若是管不好云鲛,本君不介意灭了洛水的这些畜生。”
我看那曲君华脸色发青,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却当没看到一般,将那盒巨石一般大的油脂放在了曲君华的桌子上,并向他道贺,领着我和月离直接回了神界。回到太渊宫仍旧惊魂未定,月离抱着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他才是那个受到惊吓的人。此后,送礼的事都交给月离一个人去办,临渊给他定了来回时间,过时不回来,便扣他俸禄。也是从那时候起,我便觉得,临渊并非看起来那般冷漠,三次,身为神界战神,他救了我这个...下人,三次!刚掌事后的两年里,我不知道为他挡了多少次上门议亲的人。上门议亲的人多半吃了闭门羹后都彬彬有礼的离开了,也有不少身份尊贵的仙子直接威胁我,阴阳怪气的,直言要我好看的,甚至有动手强闯的。从一开始的人人讨厌到后来的人人讨好,甚至有仙子偷偷问我他是不是不喜欢女子。除了曲颐,她觉得我就是故意搅黄了她和临渊的婚事,每次来都恨不得扒了我的皮。老天知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虽对临渊有爱慕之意,但后来更多的是钦佩。不过曲颐的心理承受能力是真的强大,那事过后,依旧三天两头的来太渊宫门口等临渊。也有可能是临渊长得太过俊美,九界之中,我还没见过模样比他更好的。眉骨突出,和鼻骨的连接自然而然流畅,鼻梁高挺,颧骨也是恰到好处,唇小而厚,五官立体,下颚清晰,偏生长了个瓜子脸,皮肤白皙。而我最爱的还是他那双金色的眼眸,仿佛沉寂万年的北冥天池,日光照耀,金光潋滟。三百年来,太渊宫热闹过,冷清过,只是它的主人一次都没有回来过。我突然嫌自己活的过于长久,跟月离抱怨的时候,他用那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我说:“老寿星都没嫌他活够了,你不过几万岁而已,怎么如此想不开。”
水牢的大门被打开,我心中一跳,是他吗?耳边响起的噼啪声和身上传来的痛意,让我清醒。这水牢里的水是洛水海域里盐浓度最高的,身上若是有个伤口,便咬得人生不如死。也不知是否这几万年的爱慕,多年的相伴,我竟也和他一般,痛入骨髓也能不吭一声。曲颐的鞭子缠绕在我的脖子上,不断的用力勒紧。缺氧让我开始意识不清,隐隐约约看到临渊抱着我在梧桐树下转圈,落下深情一吻。许是我悄悄喜欢他已经有些痴迷了,这种要命的关头想到的竟然是这些。听到有人哭丧似的摇晃着我,我就知道,我活下来了。眼皮,好像有千斤重的石头压着,睁眼用去了我全身的力气,熟悉的床幔映入眼中,是我的房间。月离正哭丧似的趴在我床边,“小鱼儿啊,你别死啊,你还没帮我张罗婚事啊!”
我瞬间满头黑线,“别哭了!”
张嘴发出声音,有些沙哑,而他的哭声戛然而止。“醒了?”
屋外传来临渊的声音,他回来了!对了!他的伤!我撑着床沿,想要爬起来,看看他如何了,对上那双眼,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到樱红的嘴唇上,突然想起我干的荒唐事,又钻进被窝,扯到伤口,疼得我倒吸冷气。那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疯了,冥冥之中好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上神,时间到了!”
门外传来小童急促的声音。“好好照顾她,本君先走了。”
我听着脚步走远,拉开被子,对上月离幽怨的眼睛,我转过头闭上眼睛,睡觉!不理会他那些碎碎念。梦里,我与临渊相伴数万年,并肩作战,共同杀敌,太渊宫布满红纱,我和他共拜天地,合卺交杯。直到心脏传来刺痛,那种被火焰吞噬的感觉再次袭来,眼前是身披金甲的临渊,青执剑握在他手中,刺进我的胸膛。我浑身是汗,尖叫着醒来,对上梦里那双金色的眼眸,一把推开了面前的人。风吹进房间,床幔鼓动,背后一丝凉意让我清醒过来,立刻掀开被子跪下行礼,却被一双大手拖住抱回床上。“上神,我……”这是什么情况?再次将我裹进被子里,临渊开口道:“当心身体。”
我觉得脸有些发烫,藏在心底的那份爱意再次泛起涟漪,心脏却突然再次传来刺痛。压下所有的不适,我问道:“上神怎么会在这里?”
他有些怔愣,笑了笑,“我宫里的掌事姑姑为了救我而受伤,我自然要来照看一番。”
这是我第二次见他笑,这三百年发生了什么,竟让他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是曲颐吗?他从不周山回来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即便是我与他只相处了不到三年,可我也算摸透了他的性子,淡漠,疏离,不苟言笑。不知为什么,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想起月离隔三岔五带来的八卦消息,心里更是有一股火。冷下脸,将主仆之间应该有的生疏展现得淋漓尽致,“文鳐多谢上神关心,明日便可恢复继续当值。”
临渊张了张口,最后也没说什么,嘱咐小仙娥好好照顾我,就匆匆离开了。我看他脸色正常,想必已经恢复好了。他走后,我立刻起身,穿戴好后出去走了走,躺了太久,腰疼。今日依旧阳光明媚,小仙娥们依旧忙忙碌碌的,毕竟临渊回来了,他有些洁癖。神界一直有个传说,一日上朝,正在探讨冥界出逃的五鬼作乱,颠覆人间朝政之事,他无意间瞧见司夜仙君袖口有一小块墨渍,直接叫停朝议,下凡抓了那出逃的五鬼,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回到了神界。而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司夜仙君去换身干净的衣服。从此以后,司夜见到他都是绕路远行,临渊必经之地更是一尘不染。他唯一不嫌脏的就是奋勇杀敌时,溅在身上的血渍。我一个人出了太渊宫,打算出去转转,却有两把长矛挡在面前。还好我走得不急,否则就戳我脸上了。“天君有令,太渊宫任何人不许随便出入!”
一声惊雷响起,吓得我瑟缩了一下肩膀,抬头望向天空,太渊宫外,巨大的光柱劈下,布满雷电,而宫门内依旧是天气晴朗。我转身跑向臧宇殿,一个仙娥端着一盆衣服出来,见到我直接将盆打翻跪在地上。我打算去扶她,却瞥到衣服上的血渍。“这是什么?”
许是我口气凶了些,她吓得发抖,颤抖的开口:“姑姑,我错了,饶了我,这是昨日上神换下的衣袍,原本昨日就该丢掉的,可是我昨日值守累了些,忘了,我这就去丢掉。”
说完端着衣服就要走。我拉住她,“上神的伤不是早就好了吗?”
“姑姑,您睡了六七日不知道,上神被天君惩罚连续七日都要受八十一道雷刑,如今是第六日了。”
我听着身子有些颤抖,结印打算直接去雷刑台,却被结界弹回来。门口涌进一队天兵持着长矛进来,对准了摔在地上的我。“大胆,竟敢违背天君命令!”
月离急忙从厅内跑出来,挡在我面前,拱手作揖为我求情。“各位大哥,这丫头年纪小不懂规矩,我来收拾她,您各位还得看着太渊宫,这等事让小的来办吧。”
那队天兵相互看了一番,最终没说什么直接退到太渊宫门口继续值守。我被月离扶到一处凉亭内坐下,还没坐稳就问他怎么回事,他却东拉西扯,一会儿问问天气,一会儿又说些冷笑话,他岔开话题的本事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长进。可我哪里耐得住性子,手上结印,直接开口威胁:“你若不说,我就硬破了这结界,或者去问曲颐。”
月离听我这么说,将手里的冰瓷玉壶重重的砸在桌上,却听到玉壶裂开的声音。他尴尬的揉了揉鼻子,我手中结好的印挥向玉壶,一个复原术将它修好,这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弄坏东西了。相处了三百多年,他也知道我的性子,自然不会冲动的去破了结界。“臭丫头,就会框我!”
见我一直盯着他,他叹了口气,“不周山邪祟冲破封印,险些撼动天地,幸好太子及时赶到,降伏了大多邪祟,并且重新封印,天君大怒……”我眉头紧锁,不解的打断他:“不周封印本就有了松动的迹象,那上古封印乃是佛族尊者设下,天君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临渊上神身上啊。”
月离喝了一口茶,手里的扇子摇啊摇,“你忘了,五万年前,临渊上神去重新布下封印了吗?”
随后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扇柄拍在自己的脑门上。“瞧我这记性,你还不到一万岁呢。”
我白了他一眼,“你别扯其他的,天君到底为什么惩罚临渊上神?”
月离又点头又摇头的,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