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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恩怨轮回(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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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人人都想要得到。建致微微皱了皱眉,眼角的几条皱纹显得更加清晰。他低估了这把天下第一剑的锋利程度,但岁月的磨练使得这张看上去并不苍老,反而依旧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显现出过多的惊讶。身为同是天下第一的宗门的领袖,建致冷静的神色,沉着的反应,整齐的衣着,优雅的举止,都在展现着这位杨门宗主所应该具有的风范。不明实情的人一定不会相信,此刻坐在一地死人之中的建致,除了防身的气盾外,一点儿武功也不会。恭敬的站在他身后的持剑之人,顾榕和南尹,才是杀人凶手。他们手中的“残逸”、“阙影”两把剑,分别排在剑谱上的第七和第八。“多少人,为了它宁肯丢了自己的性命。也许这份对剑的痴情,我一生也不会懂。”

建致深深的叹了口气,将画冽小心翼翼地插入剑鞘中,脸上露出了少见的忧愁之色。顾榕看了南尹一眼,紧了紧手中的残逸,刚想答话,耳边却响起一个干净清脆的声音,略带戏谑地说道:“大叔,既是不爱剑之人,为何不干脆把那把剑赠送于我?也好让它能物尽其用,不妄天下第一剑的名号。”

南尹的脸色有些难看,四下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他自诩自己的武功在这个国度已是少有对手,今日竟是没想到让人近身如此却毫无察觉,心下不禁对此人提高了警觉,即便他的声音听起来还像个孩子。可等他看到那个孩子时,他已经出现在了建致身前的那张桌子上,调皮地横躺下,注视着建致和他手中的剑。建致并没有慌乱,也没有赶紧将画冽藏起来,只是静静地望着这个大胆的男孩,从他稚气未脱的面容来看,也不过才十六七岁而已。“好快的身手。”

顾榕对南尹耳语道。“只是你太慢罢了。”

男孩微笑着看了顾榕一眼,正好对上他脸上有些错愕的表情,内心觉得此人在敌人面前表现的太真实,于是难以被人察觉地摇了摇头。建致自然不会放过一个来路不明,不分敌友的陌生人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任何一个动作,他低头摸了摸画冽的剑鞘,对那男孩道:“顾榕手上的残逸,排名第七。”

挑眉打量了残逸一番,男孩并没有顾榕想象中的惊讶。他仍然保持着脸上的微笑,显得胸有成竹。他的笑容很干净,就像他的声音、他的容貌和他的眼睛一样,从中看不出任何欲望,也看不出建致在其他剑客眼中所看到的东西。建致有些喜欢起这个男孩来。他似乎刚刚涉足江湖,才会显得如此单纯老实,但他对如何在别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和想法,始终保持着镇定很是擅长,甚至不逊于在这方面做得出类拔萃的杨建致。再加上他看上去天真的外貌,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孩子心里会有多深的城府。建致知道,他心里不仅有,而且城府很深,从他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地扫向沉默不语的南尹就可以看出来。建致阅人无数,很少有人会在与他交流时注意着南尹而不是武功看上去更高一些的顾榕。而那些少数注意着南尹的人,无一不是心机很重,老谋深算者,其中,自然也不乏卑鄙奸诈的小人。对此,顾榕一直觉得不服气,曾经问过建致为什么。建致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少能猜透那些人注意着南尹时内心的想法。南尹本就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秘密,能注意这样的秘密的人,理解为他的同类或许也不为过。所以建致很讨厌遇到这样的人,甚至有些害怕。但他肯定,一个孩子有如此心思,只可能与他的过去有关。而这些过去,逃不过爱恨情仇四个字。这四个字不可怕,反而很轻易地就能被利用,可建致从男孩的眼睛中看不出一点有关这四个字的痕迹。建致越来越喜欢这个男孩了。“你叫什么名字?”

建致问。“你想知道?”

男孩坐直了身子,挑挑双眉。“难道不能告诉我么?”

站在建致身后的南尹没有听他们的对话,而是将目光死死的锁定在男孩手中的那把剑上。剑客的直觉告诉他,那不仅是一把好剑,而且如果在剑谱上有排名,一定不会低于阙影。剑谱上排名前十的剑,只有两把南尹不认识。一把是仅次于第一画冽的“寻欢”,另一把,是位居第三的“不醉”。南尹微微皱了皱眉。男孩很满意地看着南尹脸上变化着的表情,然后将目光重新移到建致身上,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像是小孩正朝别人炫耀着自己的宝贝一样。他喜欢这个表情。不知道多少人在看到了这个表情,听完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后,轻蔑的笑两声,说是要教训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最后茫然的死在了他的剑下。对于他来说,能帮助自己杀死别人的表情,就是好表情。可他没有察觉,在他露出那样一个可以用“幼稚”来形容的表情后,建致动了动他的手指。南尹和顾榕准确的捕捉到了这个细小的动作,握紧了手上的武器。毕竟年少。建致心想。“不是不能告诉你,而是目前为止,知道我名字的人……都死了。”

男孩将手中的剑抱在了怀里,目光期待的等着建致的反应。有不少人在不认识建致是谁的情况下对他说过这种话,而那些人的结局与轻视男孩的人一样。可这次是个例外,建致觉得或许男孩没有撒谎,他与那些不自量力的人在吹嘘自己多么强大时的神情不同。反而有些像强大的人在谦虚自己如何不堪一击。建致觉得有些荒唐,所以他的脸上没有出现男孩以为会看到的表情。于是他继续说:“可我好像很喜欢你。你是为数不多的在听到我这番话后不说我自大的人。一般那些骂我自大的人本身就很自大,这说明你与他们不是一类,而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所以凡事都有个例外,我愿意为你和你身后的两个有趣的家伙破这个例。不过……我有好几个名字,不知道你想要知道哪一个?又或是全都想知道。”

建致看着男孩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在自己人面前,他的面部表情还是很丰富的。“既然如此,我当然是想全部知道!我可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那好!”

男孩爽快的答应了,从桌子上翻下身来,在建致的对面坐下,顺势给自己倒了杯茶。那是整个旅店唯一剩下的杯子,顾榕即使已经口渴难耐了,也不敢就这样在建致面前大摇大摆的喝茶。他狠狠的瞪着一脸享受模样的男孩,却不得不在自家宗主面前憋住火气。“我的名字很多,因为每种人叫我的方法都不一样。我的朋友叫我楚子辰,我的敌人叫我楚辰。不过这两个名字始终没有人有机会叫。只是知道我第三个名字的人,都死了。而且都死在第三个名字之下。”

南尹觉得他已经知道这个男孩所说的第三个名字是什么了。“不醉……”顾榕听到楚子辰和南尹同时说道。“不醉!”

建致手上的画冽,一下子掉落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不醉不是天下第一剑。可现在,在上一届剑封会的十大高手只剩两人独活的情况下,倘若有人问天下第一剑客是谁,没有人会回答除了不醉以外的名字。建致重新捡起画冽,面色有些发白。顾榕站在侧面,很满意地欣赏着这很少很少能出现在自家上司脸上的神情。不醉,这本来只是一把剑的名字。但一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名剑法超群的剑客。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甚至没有人看到过他的相貌,因为正如楚子辰所说,看到过他,知道他的名字的人,都已经死了。人们只知道他手上拿着一把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的剑,同时也是一把不该在江湖上出现过的剑。不醉十多年前被铸造时,他的铸造者召集来当时江湖上所有有名的剑客,但他们之中没有人可以将它从剑鞘中拔出来,也没有人知道这把剑真正的威力。若不是因排名剑谱与那位铸剑师是同一个人,前十的宝剑中甚至不会出现它的名字。不醉是一把神秘的剑。因为神秘,才使人更加害怕。所以,人们就用“不醉”来称呼那个同样神秘的剑客。建致并不是为“不醉”二字而感到惊讶,他只是没想到这位已大有名气的神秘人,竟然如此年轻。这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两个女儿都与他差不多大的事实。再完美的人也有软肋,建致也不例外。虽然他的软肋不是什么致命弱点,但顾榕非常喜欢别人,特别是杨建致的朋友在不小心触到了他的软肋时,他脸上难看的表情。那就是年龄。对于看上去好像才刚刚三十的建致来说,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说得很老。“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调整了情绪,建致回到正题上。楚子辰口中的三个名字,让他越发觉得这个男孩很可爱。“我们现在还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不如你就叫我‘子辰’好了。我的师傅也这样叫我。”

“你有师傅?他是谁?”

“师傅不告诉我他的名讳,他说怕告诉我了,以后我在外面闯什么祸,别人都去找他的麻烦。”

楚子辰边说着,边无奈的耸了耸肩。“现在,你应该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我叫杨建致。”

“杨建致?噢!原来是天下第一宗的宗主。这回我可捡了个便宜,认识了你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你是长辈,不如我叫你杨叔叔好了。”

建致尽力保持着脸上已经有些僵硬的笑容。杨叔叔……他的确不能指望眼前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叫他哥哥。“那杨叔叔,”楚子辰凑到建致面前,狡猾地盯着他握紧的画冽。“是不是可以将这把剑让给晚辈?你不会武功,要了它也没用。而且你的手下那么厉害,也不缺一把好剑吧。”

说最后一句话时,楚子辰意味深长地看了南尹一眼。“……况且,他已经有第二把武器了。”

在楚子辰挑衅的目光下,南尹的脸色突然冷了下去,若不是建致突然站起了身,正好挡住了楚子辰的视线,他会看到南尹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两道入鬓的剑眉下一双深邃的黑色眸子充满了杀气。顾榕瞪了南尹一眼,使他在建致说话的同时冷静了下来。“子辰,你是怎么发现他还有第二把武器的?”

建致微笑的问着楚子辰,模样像极了一位慈祥的父亲,同时将双手背在身后,示意南尹将他的手从剑柄上拿下来。没有人乐意看到自己的秘密被拆穿,特别是那种在关键时刻保命用的秘密竟轻而易举地就被一个少年识破。楚子辰饶有兴趣地看着建致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坐下。这种感觉很熟悉,每个人在别人面前都会为自己戴上一张面具,而且竭尽所能地掩盖着这张面具下的嘴脸。虽然出道不过一年,但楚子辰已经看过太多这样的作秀,建致无疑是这其中非常成功的佼佼者,他的淡然与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可以使再假的事物看起来和真的一样。楚子辰发自内心的佩服他,就像他发自内心的喜欢楚子辰。楚子辰觉得在这位杨叔叔面前,自己要学习的东西似乎还有很多。但再完美的伪装,都逃不过楚子辰的眼睛。也许是因为一个拥有更完美伪装的人不允许别人在自己面前撒谎,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的双眼在师傅的督促下苦练了十年后,的确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东西。楚子辰望向建致身后的南尹,他从知道了自己“不醉“的身份后,一直保持着警惕。“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不过……让我猜猜看,既然他是杨门宗主,能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的,应该只有杨门四大护卫了吧!”

南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对这位带给他太多惊喜的家伙感到任何的惊讶了。顾榕有些庆幸自己只是个小有名气,“单纯善良”的护卫而已。建致对能与这样一个高深莫测的人交锋感到很痛快……而楚子辰非常头疼。到现在他连画冽的剑鞘都没碰到过,反而说了一堆废话。他一直谨记着师傅的教诲——在外人面前要少说话。有时候,那些处于金字塔顶尖位置的人,会因为你的一句废话而要了你的命。在他们面前,生命是最廉价的。楚子辰觉得这实在是有些危言耸听。毕竟能登上那顶峰的人,不仅要有高超的武艺,在武林中人心中,也要有不低的地位。一个人再强大,也无法打倒一群人。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既要得民心,又怎能滥杀无辜?“在下南尹。”

南尹的一个抱拳,一句回答,将楚子辰的思绪扯回了现实中。“我是顾榕。”

顾榕朝楚子辰咧嘴笑笑。“我没听说过南尹南护卫是个左撇子,所以在你说出’不醉’的时候,不该把阙影换到右手上。再让我猜一猜,你的武器就在身上,体积应该不算很大,是匕首,还是飞刀?”

楚子辰顿了顿,在杨建致赞许的目光中又喝了一口茶。“你比较擅长另一把武器,可连这把不擅长的,都是天下第八……可以想象,另一把绝不会比阙影差。”

抬起头,四目相对。“我猜……是杳无音讯的天下第一刀,快不见影,动不闻声的‘留音’!”

南尹深吸一口气,与建致默契的一同笑了起来。顾榕瞪大一双眼睛看着他们,却还是被无视了。顾榕看着手中的残逸,有种自取其辱的感觉。或许这把剑在南尹手中才能更好的证明它的第七吧!楚子辰也笑了,但笑得相比对面二位显得收敛了很多。“真是有趣!这家到处是死人的旅店,现在却坐着三个第一呢!可惜我这个只是个虚名。在没有战胜津哲前辈前,不醉又企敢称天下第一?”

“津哲?哼,那家伙现在该有五十了吧!”

提到比自己还要年长的人时,建致总是不会掩饰心中的愉悦。“想要打败他可不容易。上次的剑封会,他可是拿着一把’破铜烂铁’,打败了拥有画冽的荣智。若不是那次失利使得荣智心灰意冷,这画冽也不会沦落市井,竟被这些小人觊觎。”

“剑,在不同人的手中有着不同的威力。剑只是肉体,需要用剑的人给他们灵魂。”

楚子辰说这话时,双眼中闪烁着光芒。建致知道,那是只有真正爱剑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所以你需要画冽?”

“不。下一次的剑封会还有四年,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只是觉得不醉太引人注目了,对我接下来的路不利。”

“你是觉得排名第一的画冽没有第三的不醉有名?”

顾榕皱着眉头插话道。楚子辰愣了两秒,回道:“可我只认得不醉,不认得画冽……”顾榕有种想用残逸捅楚子辰一剑的冲动。“它是你的了。”

建致将画冽随手扔给了楚子辰。“我等着四年后,可以在剑封会的最后一役上看到你的身影。到时候,我请你去京都杨门喝酒。”

“那你可得多准备点。要知道,到时候你的客人可是‘不醉’这名字,绝对不是吹出来的。”

楚子辰拿起画冽,对建致感激地笑了笑,转身准备走时,却被他叫住了。“还有一件事我想对你说。”

“杨叔叔请讲。”

“它的上一位主人,不在这满地的尸体中。是我放他走的。”

“……我知道了,杨叔叔。”

“我将它给了你,是希望你可以知道一个好的剑客不会一把好剑。从某种角度说,不醉不是一把好剑,倘若有一天你失去了它,还能拥有现在的成绩,那时,你离自己的目标也不远了。”

楚子辰认真的听着,没有答话。“最后一个忠告,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姓,也不要想去知道别人的姓。子辰,也不妄你叫我一声’叔叔’,愿你好运。”

“我会记着的。杨叔叔。”

楚子辰从那一次与杨建致初识后,一直相信着他是个好人。特别是在知道了一些秘密后,更加坚信不移。江湖上,能如他一般善恶分明,公正无私的,恐怕再无一人了。哪怕后来的他也做过错事……建致目送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目光中带着怜惜,又多了份惆怅。“恩恩怨怨,轮回不休……”南尹听到杨建致小声地自言自语道。阳光下那个在他心目中一直高大、可以为他抵挡一切的身影,突然间变得有些孤独与无助。南尹抬头看着窗外。远方,蓝天与大地在夕阳的落山处连成了一条直线。往事,如同泡沫般浮现在眼前。怀里的留音透过衣服传来了一丝凉意。眼角,不知为何竟有些湿润了。恩恩怨怨,轮回不休……楚子辰,你能否结束,这些恩怨于下一代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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