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刀上尉卸任仓库防御总指挥、转由一连连长上官云少校兼任的命令,是在仓库守军吃晚饭的时候下达的。 唐刀苦笑,他清楚这是陆军中校变相的表达了对他擅作主张的不满,同时也是一种警告。 做为仓库最高指挥官,陆军中校是在告诉所有人,他才拥有对这支部队的绝对控制权,所有的军事行动都必须得经过他的许可,唐刀也不行。 唐刀卸任防御总指挥,意味着陆军中校要重新调整夜间警卫部队调配。 果然,仓库位于租界那一面的所有哨兵,都从二连三连抽调。 那是不管是不是像唐刀所说的那样,陆军中校已经决定亲自去面对,而不是像唐刀那样尽力拖延。 不过,陆军中校终究是给了唐刀面子,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家伙直接被忽视了,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但既然能来一个两个,就会来第三个。 晚上十时许,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中年男子潜过苏州河来到仓库外沿,因为不知道仓库和苏州河其实已经连通,还是通过仓库二楼放下的绳索进入仓库。 警卫班将其押往大楼中的一间密室,仔细搜查之后,由陆军中校亲自去与其谈话,这一切都是极其保密的情况下进行,除警卫班之外无人知晓。 没人知道他们谈了多久,也没人知道那人离开没离开。 到12时,唐刀接到命令,陆军中校要见他,两人在一间没有任何窗户灯光昏黄的密室内见面。 陆军中校独自一人坐在密室中用手榴弹箱垒成的椅子上,脸色略显灰暗,昨日清晨为升旗特意用刺刀刮过的胡茬又浓密的冒了出来,一向扣得极严实的风纪扣被解开,露出有些污垢的衬衣领子。 见唐刀进来立正敬礼,没有一如往常的还礼,而是丢过去一支香烟摆手示意唐刀坐到对面。 两人互相抽着闷烟,没有一个人先说话,直到陆军中校烦躁的将烟屁股丢在地上用皮鞋碾碎,这才闷闷的说道: “唐刀,你说得没错,因电台无法联络,两小时前中统方面来人,替战区司令部传达军令,我部作战任务已经完成,命令我等于今夜凌晨2时撤入租界。 同时,租界那边高层已经经过协商,可保留武装,等到时机成熟,我等可返回军中继续和日寇作战,而日军那边也同意任由我等退入租界,你意下如何?”
唐刀自然早有预料,目中精光一闪,干脆直接:“长官,您是四行仓库最高指挥官,一切自然由您做主,您若愿遵守军令撤往西方租界。 我自是无话可说,不过尊令而已。只是撤入租界后,我本属川军,当回归老部队,还望长官到时不要阻拦于我。 届时长官事务繁忙,怕没有机会说,唐刀很感谢长官这数日的照拂,在此先预祝长官凭此一战之军功,青云直上,希望他日唐刀有幸还能再和长官于抗日战场上并肩作战。”
“唐刀你.....”陆军中校听出唐刀离别之意,目光中涌出怒色,豁然站起身想发火,来回踱步数次后,脸上却终是一片颓色,轻叹道: “唐刀,你来历存疑,但我从你选择孤身进入战场击杀日寇十余人那一刻,就再未怀疑过你。不为别的,只因你杀鬼子! 我不管你是川军,是中统的人,甚至是北方那边的人,这都不重要,你是中国人,你抗日,就够了。是也不是?”
“是!”
唐刀点头,却道:“但我对长官您衷心敬佩,却不是因为您的信任!”
除了唐刀自己,恐怕这世上再无一人知道,他所指的原因,不过是他是代替未来所有的中国人对这位提头上战场的抗战英烈前辈说一声感谢罢了。 “你我为袍泽,赞誉之语就不必提了。”
陆军中校眼神微微一黯。“你方才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是说我将军令置于国之命运之上,为愚忠,是不智之举,所以想离开。 “谢某这一次来四行仓库,本意已是将四行仓库做为谢某之坟地,只要能激起我全国全民族抗战之决心,纵算一死,亦是某之所愿。 眼看,火种已经点燃,我国之民众正受此激励。 可是,战区军令已下,而谢某身为军人,必得以服从军令为天职。”
说至此,陆军中校的目光中隐约中有泪光闪动,嘶声道。 “国家民族抗战之火种,重若泰山之军令,唐刀,你告诉我,换成是你,此二者该如何抉择?”
“长官,军令对于我辈军人来说,实是无法抗拒之存在。”
唐刀看着陆军中校仿佛一夜间长出的青青胡茬,眼中闪过敬意,依然坚定说道:“但,枉顾我国家民族之前途之军令,唐刀不尊!”
唐刀只能告诉他自己的选择,但他不是唐刀。 对于这位陆军中校来说,这真的是个无解的选择题。 继续战,仓库孤军可以将抗日的火烧的更旺。 孤军孤悬于大军之外,被日寇重重包围,没有给养,没有后援,哪怕曾拥有退路,却依然选择枪林弹雨,这个令人血脉偾张的故事足以点燃越来越多血还未冷的中国人心里那团火苗。 可后果呢? 站在陆军中校的位置,他不尊军令,已经不是他一个人或是他一个家庭承担后果的问题。 尊上峰军令,哪怕全员战死于此,他们也是因国战捐躯,该发的抚恤和待遇就算不能马上兑现,日后也会兑付。 但若是不尊军令,哪怕就是战死此地,不仅所有战功和抚恤没了,各官兵家庭还要受连累,甚至还会被有些恼羞成怒之人安上叛军的名头。 ‘不尊糊涂军令’这句话可以由唐刀说出来,但陆军中校却是不能就此轻易将四百余官兵推入万丈深渊,包括已经死去的。 若不然,陆军中校如此冷静果决的军人,也不至于痛苦至此。 “更何况,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别说西洋人绝对会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一旦进入租界,我军只能任其鱼肉; 甚至,日本人都不会轻易让我们进入。”
唐刀笃定的道。 “被我们打疼了的日本人,那会任由我如此精锐之军再度进入战场?”
“你是说......”陆军中校眉头微微一展,不惊反喜。 如果真如唐刀所说,他反而给了能说服自己的理由。遵守军令撤军或许没问题,但遵守军令让他400余部属任由日寇屠杀,那是只有傻子才会干的事儿。 “日本人这两天被我部毙杀超过千人,他们的联队长对我等自是恨之入骨,如果他们不趁我等离开仓库大楼进行攻击,那我还真是敬他是条汉子。”
唐刀伸手指指仓库左右两翼。 “我敢断定,他们今晚就已经在苏州河桥的一侧,部署好轻重机枪,就等我军撤离!苏州河桥面,可不属于租界范围。”
“是吗?”
陆军中校目中精光一闪,拳头微微握紧。 “那不过,再战一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