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所及,一百米外城墙被炸出的一个巨大豁口。 结实得像石头一样的历经数百年风雨都傲然挺立的夯土在105榴弹炮的威力面前无比脆弱,垮塌的黄土以及青砖在城墙内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坡! 日军步兵或许就能端着刺刀踏着这个缓坡攻进城内。 但,这并不是他的心紧紧揪着的理由。 豁口会成为日军的突破点,或许也能成为日军伤心地。架设于仓城内部的各种轻重机枪形成的交叉火力如果没有火炮的威胁,绝对可以把目标无比明显的豁口变成日本人的坟场。 江南秋天的风吹过来,将硝烟进一步吹散,钻出来的两名通信兵有些呆滞的目光四望,仓城中曾经具有园林风格的青瓦白墙江南建筑被可怕的炮火轰得一片狼藉,小桥流水人家再也不见,只留下一团又一团的漆黑和残垣断壁。 仓城之外的民房区域也好不到哪儿去,不少民房都成为一片瓦砾,更多的民房则是燃起大火冒着滚滚黑烟。 日军的炮火其实并没有完全停,而是在狂轰乱炸完仓城、肆虐完城墙之外的民居过后,炮火不断向前延伸,一直松江城内部,松江城内还有一团团可怕的火球冲天而起,轰隆隆的爆炸声依旧震耳欲聋的传来。 但这些,都不是年轻副班长揪心的理由。 他记得,距离他150多米外是67军的观察哨工事,他们也是派出了三名观察哨,六名士兵在分赴自己的哨位上时,还隔着一条仓城内部流经的小河打了个照面,双方都知道对方要去干什么。 于是,六名原本分属两个步兵军素未谋面过的士兵互相敬礼,那既是对对方勇敢的致敬,也是一种另类的告别。 没人知道自己踏上城头,是否还能归来。 现在,43军的三名观察哨运气爆棚,幸运的活下来了。 可和他们互相抬起右手的67军战友们呢?他们的身影为何一个不见? 只是,他现在暂时先顾不上这些,目光向500米外的日军阵地方向望去。 隐隐约约屎黄色的身影正在移动,显然,他们正在做攻击前的准备。 更远的地方,几个黑影带着隆隆的黑烟正在向这边移动。 那是日军的坦克。 炮火都还没停,日军就要开始攻击了,他们的决心比想象中还要强的多。 “去通知营长他们!”
来不及犹豫,年轻副班长冲着手下两个还没从猛烈炮击中回过神来的士兵吼了一嗓子。 他自己则端起步枪,冲着远方“砰!砰!砰!”
,一口气打空了压满五发子弹的弹夹。 那是射击,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攻击,年轻副班长的主要目的,是想靠枪声对能听得到的避弹洞里的同袍们进行警示,虽然他也知道在隆隆炮声中同样被震得双耳嗡嗡作响的战友们很有可能听不见。 但这是他任务。 本着不浪费子弹的原则,他的枪口对准的是远方他几乎看不清的日军,万一呢!运气好的话,瞎猫都能碰上死老鼠不是? 射空完五发子弹之后,年轻副班长就沿着城墙向另一面城墙狂奔,一边跑一边高声大喊:“67军的弟兄们,快出来,鬼子要上来了。”
榴弹炮爆炸的位置,虽然是在43军3连所负责城墙的墙头,但其实正好在那边的墙角,距离67军那边的观察哨反而要更近一些。 一个不好,被活活震晕在工事里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没人回应。 直到他狂奔至豁口,属于67军防御的城墙上,也没有任何人能出来和他回应。 脸上先是涌起一片惨然,继而又是恍然大悟,将自己耳中的棉花取出来,继续充满希望的大声呼喊:“差点儿忘了老子塞住耳朵了,67军的弟兄,出来了.......” 然而,城头除了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声以及远处传来的隆隆炮声,依旧,无人应答。 年轻副班长的声音仿佛一下被吞噬了。 眼前清晰的景象告诉他,没人能回应他了。 一个由沙包和屋梁构筑起来可以抵挡步兵炮的工事点,就在他的不远方,坍塌了。 榴弹炮虽然没有正面命中工事,但他们隔的终究是太近了,巨大的冲击波竟然将如此坚固的工事都给冲击坍塌,上面覆盖着可是达千余斤的沙包,里面躲藏着的士兵的命运可想而知。 更远处的一处工事更是直接和墙垛一起变成了一片焦黑和废墟,看样子应该是被75口径级别的野炮正面轰中。 日军火炮的主要攻击坐标是仓城,至少现在看来,几十门火炮的集火没有做无用功,连城墙头上的工事都被摧毁不少。 年轻副班长的泪,“唰”的就下来了,将他已经被硝烟熏得漆黑一片的脸冲成一个大花脸。 他不认识那三个和他相互敬礼转身离开的东北军士兵,甚至,因为大家伙儿一来到这儿就参与工事构筑,头和脸满是灰尘和汗水让人根本看不清眉眼。 他不知道对方是大哥还是小弟,唯一能分辨身份的,对方是蓝色,他们是黑色,共同的敌人是屎黄色。 但来到这里,不管是东北军还是川军,他们这750号人,就是袍泽。就像他那个怕死的刘营长在中午仓城所有驻军誓师大会上所说的那样:“个龟儿子的,这次老刘的婆娘可真的要带娃儿改嫁喽!在场的弟兄们,老子不管你们是67军还是我43军的,只要有能活着离开这个地方的,记得帮老子给老子的婆娘带个口信,说老子对不起她和娃儿了。 老子的抚恤如果发下来,一半给她再嫁当贺礼,一半让她帮老子寄回老家,做儿子的,怎么说也要供养一下老汉儿的。就这。”
年轻副班长看到,当时在场的蓝色和黑色绝大部分都红了眼眶,但坐在一起的他们互相对望时眼神中不光是坚定更是认可。 他们是从华北战场上调来的67军,是从大场镇战役归来的43军,更是一起驻守仓城的松江之军,他们是可以互相依靠互相带回对方嘱托的战友和袍泽。 他们是一体的。 但现在,没了。 几分钟之后,当一名东北军少校带着士兵冲向城头的时候,就看见一名年轻的川军正在城头上的废墟堆里疯狂的刨着,企图把自己不知道姓名袍泽给挖出来,双手,已经是鲜血淋漓。 心中猛然一惨。 谁都知道,一旦被掩埋到工事中,活着出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另外几处被炮火摧毁的工事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虽然知道这名川军在做无用功,但冲上来的东北军无不感激至极,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努力,给自己的弟兄争取了一线生机。 这一幕,或许永远会镌刻从无比残酷的仓城之战活下来的东北军士兵心里。 仓城驻军,再不分彼此,真正的做到一体。 就在大战爆发之前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