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千岁府,已是戌时。沈宁霸道小气,从不喜外人住在千岁府。无奈下,慕卿只能让角音带穆安泽回了酆云客栈。慕卿回到千岁府后,便去了千岁府的药房,拿了上好的金疮药。回到房间,她唤来了徵音。徵音以为慕卿有事找她,进屋后,便对着慕卿行了一礼,站在原地,听候命令。慕卿笑道:“没有命令。”
慕卿对着徵音招手,“你过来!”
徵音依言走进了些,慕卿一脸随和,“你别拘束了,你躺床上吧,我给你上药!”
徵音心里一慌,立马下跪,解释道:“小姐,属下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属下是个下人,不敢劳烦小姐亲自动手给属下上药。”
“你可不是下人,你与羽音既跟了我,那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
重要的人?徵音呼吸一滞,做下属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她是很重要的人。记得在影卫队训练时,被人灌输的思想,永远都是属下的命是为主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既进了影卫队,便不会有人关心你,爱护你,保护你,在这里,每个人都要懂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影卫队的领头人会告诉他们,他们的命轻贱如草,一旦价值被榨干,就立马会成为弃子,必死无疑。就在徵音愣神之际,慕卿已经将徵音扶到床榻边,压着她坐好。徵音后知后觉,刚准备起身就被慕卿按了回去。“别动!”
慕卿命令了一句。慕卿抬手去解开徵音的腰带,徵音心里已然慌乱,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徵音身体僵硬的坐在床榻上,她如坐针毡,坐立不安。慕卿忽略了她的紧张,扯下她肩头的衣服,白皙光滑的玉肤下深深印下一道箭痕。那箭痕是新伤,血迹未干。慕卿一边小心翼翼给她上药,一边嘱咐道:“我跟你说呀,女孩子就应该要懂得保护自己。你看看你,这么不爱惜自己,这样满身伤痕的,若今后遇到心上人,可怎么嫁的出去啊!”
慕卿说着,怕徵音疼,还用嘴在她伤口上轻轻吹了吹。慕卿吹出了一阵徵音身上独有的体香,那香味似花香一般好闻。徵音喉头动了动,才开口,“属下终身不嫁人!”
慕卿轻笑,“女孩子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又不是要出家做个姑子,一辈子青灯古佛?”
徵音轻叹气,“属下自从来了千岁府后,这条命便是千岁爷的。现下认小姐为主,便会对小姐一辈子尽忠。”
慕卿笑意更甚,“徵音姐,别僵着身子了,放松吧。在我这,规矩可没千岁爷那的多,不必小心翼翼。”
徵音试着放松了身子,心中的恐慌也渐渐消失了些。徽音保护沈宁多年,从未得到过温暖,可直到她遇到了慕卿,这个主子是真的很会亲近人,对下属也很好。徵音以前觉得,只要不动七情六欲,爱恨嗔痴,贪念欲望就会被压制,没了这些情绪的困扰,她就能没有弱点,不受人摆布。可现在又觉得,她好像动了凡心,看着眼前给她上药的小姑娘,她身材娇小,身子清瘦,总感觉柔弱的一阵风都能将她给吹走似的。徵音冰封已久的心好似随着慕卿给她上药时的那股暖意在冲破封印,想护她一生的欲望种子埋在了心底,正在渐渐生根发芽。慕卿将被子打开,盖住徵音的身前。被子盖的严实,她身上脱掉衣服后,只能看到她赤裸到腰间的后背。慕卿看着这张原本白皙光滑的背,现在却是伤痕累累,残破不堪。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慕卿看在眼中,一时只觉惊心骇神。这哪是一个女子应有的后背,这背上的疤多的数不胜数,跟她那张绝世容颜并不相称。女子是水做的,生来娇弱,本就要比男子更应被人呵护。而她,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一,她还这般年轻,可遭受的却是比寻常人家百姓女儿经历的都不如!慕卿不禁在想,她是怎么撑到现在的?因为信念?还是那些毫无人性的无知信仰?慕卿有些心疼这个比她大三岁的姐姐,而徵音也看出慕卿有心事,不禁关心道:“小姐,是不是有心事啊?”
慕卿抿了抿唇,有些苦涩,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叹出,“你受苦了!”
徵音知道慕卿在关心自己,徵音解释道:“属下不觉得苦。属下本就是孤儿,若不是进了影卫队,属下根本活不到现在。小姐不用替属下觉得难过,属下现在,就很知足!”
慕卿有些欣慰,不愧是从千岁府出来的五大护法,个个都是衷心为主之人。此等忠诚之心,真是令人感动。晨风雾飘,树上的晨露滴滴晶莹剔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了雾霭,余晖洒向大地,让笼罩在黑暗里沉睡的地面顿时变得生机蓬勃。凤安宫是每任皇后住的寝宫。此刻,邓芷欣径自端坐在宫殿内凤位上,只见她举止大方得体,仪态端庄优雅。虽已是知命之年,但因保养的好,看起来顶多也只到不惑之年。邓芷欣是平民,十七岁时与萧征相遇。陨帝曾夸邓芷欣温婉大方,明理懂事,说她有皇后之相。便给她与萧征赐婚。自从嫁给萧征后,邓芷欣娘家的三弟邓沦以她飞黄腾达为由,希望邓芷欣能多多照顾自己的儿子邓昀。可他们却不知,自从邓芷欣嫁给了萧征后,她日日也是过得胆战心惊。因为,后宫红颜多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宫外的妃嫔陆陆续续走了进来。他们是来给邓芷欣请安的。给皇后请安这礼仪是开国皇帝萧拓建立的,萧家将这礼仪传承至今,一直不曾废黜。第一个走进来的是皇贵妃侯梦菁,她身后跟着的是云儿,接着是德妃袁倩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的是她的贴身婢子——允儿。后面便是一些刚进宫不久,不起眼的美人贵人了。美人贵人是没有座位的,也不配有婢子跟着在身后服侍。她们进来后,只配跪着请安,站着听训。人到齐后,众人屈身行礼,异口同声道:“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邓芷欣抬手,“都免礼吧!”
众人异口同声,“诺!”
侯梦菁和袁倩坐到了一旁软椅上,婢子站在他们身后等着侍奉。萧征是个色中恶鬼,更是个惜命之人,虽把权势看的很重,但在生活中美人也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无论男女都一样。当然,若是要在权势和美人两者之间选一样,他肯定会选择权势,但若在性命和权势里选一样,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命。毕竟,没有人想去死!萧征后宫的美人贵人很多,但萧征在床上的玩法却是花样百出,变态至极。大多进宫的美人贵人都会被他玩死。所以,宫里年年都会选秀女,也年年都会死秀女。邓芷欣看了看这满殿站起身听自己聆训的美人贵人,他们最大也不过刚满二十。邓芷欣心里不禁哀叹,一入宫门深似海,可惜了,这大好的年华,就要这么毁在宫里。可想想自己,自从三十三岁当了皇后,自己不也在这冷清幽怨,充满阴谋诡计的后宫中蹉跎了十八年岁月吗?岁月无情催人老,过往回首已不堪。人世一遭,尽是遗憾!一眨眼,已是五十有一,邓芷欣不禁感叹,原来自己都已经这么老了!但看着这些美人贵人鲜活年轻的面孔,又心生羡慕:年轻可真好啊!邓芷欣轻叹气,笑的一脸柔和,“诸位美人贵人新进宫,以后要学的规矩很多。这几日趁着你们还有时间在宫里躲清闲,本宫就不多留你们,占用你们的时间了,若没什么事,都回宫学习去吧。”
美人贵人听后,纷纷行礼,“诺!”
语毕后,鱼贯而出。众人走后,便只剩下邓芷欣,侯梦菁和袁倩。侯梦菁伸手端了一旁桌上的茶杯,一手掀开茶盖,撇了撇浮沫,吹冷,抿了一口后才放下。侯梦菁笑道:“娘娘若没什么事,臣妾也先行跪安了!”
门外一个婢子脚步沉稳的走了进来。婢子名叫荼靡,从邓芷欣进宫时就跟随着。现如今已有十八年。荼靡走到邓芷欣面前行了一礼后,便对邓芷欣耳语了几句。邓芷欣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荼靡语毕,站到一旁。邓芷欣点头,“好,本宫正好乏了,两位妹妹若是没什么事,便也跪安吧!”
侯梦菁和袁倩从座位上起身,两个婢子纷纷上前,将她们扶起,婢子站在他们身后,四人对着邓芷欣行了一礼。侯梦菁:“臣妾告退!”
袁倩:“妾身告退!”
语毕,婢子端端正正,恭恭敬敬的侧身一站,待侯梦菁与袁倩走后,婢子才跟着退下。凤安宫的一侧宫殿里,萧笙正坐在殿内的侧坐上优雅的品茗。邓芷欣从殿外缓慢的走了进来。她一袭凤袍加身,头戴凤冠金叉,脸抹浓妆粉黛,高贵典雅,气质不凡。邓芷欣身后跟着的是荼靡。邓芷欣落座后,荼靡站在一旁,萧笙起身行了一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邓芷欣笑的一脸温柔,“三皇子免礼,快落座吧。”
萧笙坐下后,邓芷欣拐弯抹角道:“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间,一年又快过去了。不知青鸾可还好?”
青鸾原是顾青衣的婢子。顾青衣死后,青鸾一生没有嫁人,她留在皇宫,对三皇子萧笙视如己出,而萧笙也待她如亲母。萧笙十五岁那年,邓芷欣不想让萧笙影响萧旭的前途,便想拿出毒药蚀年散控制他,青鸾为了保护萧笙,自己吞下了蚀年散。蚀年散每年发作一次,一次发作一月才会结束。每次发作时若无解药,便会叫人生死不能。邓芷欣便是知道萧笙不舍得青鸾受苦,便以此威胁,让他二十岁时自请离开帝京,找块封地,远离皇城,终身不得参与皇位之争。萧笙轻叹一口气,“娘娘想要什么?不如直说!“邓芷欣轻笑一声,“三皇子果然快人快语,那本宫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旭儿本来与皇上商量好,一旦慕卿杀了沈宁,就将皇位禅让与他。哪知现在计划有变,慕翎不肯交出手中财物,填补国库空虚,慕卿又不肯杀死沈宁,如此一来,皇位就永远落不到旭儿身上。”
萧笙撇了邓芷欣一眼,“所以呢?”
邓芷欣眼神凝重,声音一沉,一字一句,“本宫要你留在帝京!”
萧笙一听,不由心下冷笑,制衡之术!想用我来掣肘萧韫和沈宁。萧笙冷哼一声,“皇后娘娘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萧笙不过一个废人,可斗不过沈宁和萧韫。”
邓芷欣笑的温柔,柔中藏刀,“三皇子,我记着青鸾是腊月吃的蚀年散,如今菊月过半,不知再过两月,青鸾是否撑得住?”
萧笙气的双手握拳,咬牙切齿,但也无奈,谁让自己的弱点被人掌控!现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不得不妥协!萧笙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萧笙应道:“好,我答应你留在帝京!”
邓芷欣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只要三皇子肯乖乖配合,两月后,解药自然双手奉上。”
萧笙行了一礼,“娘娘若无其他事,萧笙便先跪安了!”
邓芷欣心情大好,她手一摆,一脸得意模样,“去吧!”
萧笙转身离去。午时的艳阳正盛,粗暴的光直照街市。绿瓦红墙上是突兀横出的飞檐,檐上雕刻了盘龙——螭吻!雕工细腻,远远看去,活灵活现。檐下是熙熙攘攘的人流,粼粼而来的车马,巷陌间,茶坊酒肆,应有尽有,大街上,人声鼎沸,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好一派祥和盛世之景。一个小厮从小巷里牵来一辆马车,车上坐的正是慕卿。她今日要去酆云客栈,看看那个从逆帝手中救回来的二皇子穆安泽。来到酆云客栈后,小厮拿下马扎放在地上,待慕卿下车后,羽音手拿一件斗篷突然出现在慕卿身侧,羽音走过去,将斗篷披在慕卿身上后,才消失不见。慕卿一进门,小厮便说明了情况。掌柜名叫马錦,虽长的猴尖嘴腮,身材矮小,但也是个会来事的,他早就听说沈宁娶了慕家四小姐慕卿,捧于手心,视若珍宝。今日见着了,便立马上前,热情招呼道:“小姐要来,为何不提前派人通传,小店也好早些准备房间膳食,为小姐接风洗尘呐!”
慕卿应道:“掌柜客气了,我此次前来,不想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你只当我是寻常客人便好。”
马錦看着慕卿的眼色,一个劲的点头,“明白明白,小姐想低调行事。”
马錦大喊一声,“小六!”
一个年轻的跑堂赶紧跑了过来,看他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他大声应道:“掌柜的,来了!”
小六过来后,马錦嘱咐道:“带这位贵人去天字头号上房,要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小六爽快应道:“好嘞!”
说着便抬手弓身,站在一旁,喜笑颜开道:“贵人,楼上请!”
慕卿跟着小六上了楼,来到天字头号上房后,小六便立在门口行了一礼,“贵人,那您先好好休息,小的便先退下。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唤一声小的,小的随叫随到。”
语毕,小六刚准备关门,慕卿叫住了他,“等等!”
小六立在原地,行了一礼,“贵人还有何吩咐?”
“昨晚千岁派人带来的那个男子,他住哪?”
“回贵人,角护法说,那位公子是贵人,要小的们好生伺候,马虎不得。小的们就将他安排在天字丁号上房。那位贵人就在您隔壁。”
来的路上听羽音说过,酆云客栈的头间客栈,有甲乙丙丁四房是上上房,最好的房间,价格昂贵。其次才是寻常的上房,而后是中等房,最后是下等房和下下等。下等房平民百姓是住的起的,下下等的房间价格就更低了,乞丐都能住的起。慕卿点头,“你下去吧!”
小六行了一礼,“诺!”
小六将门合上走后,慕卿坐在梳妆镜前梳着自己一头如瀑茂密的秀发。房里的窗子被打开,羽音飞了进来,她手上提了三个用细绳包好,呈四方形,圆鼓鼓的油纸走到慕卿面前来。羽音向慕卿行了一礼,“小姐,您要的怡糖蜜饯,属下都已买好。”
慕卿将长发整整齐齐的披到身后,她从羽音手上接过油纸包,卸下一包递到羽音手中。羽音接过后,慕卿笑道:“这怡糖蜜饯很甜的,拿回去,你和徵音都尝尝。”
羽音一时竟不知所措,有些不好意思唤道:“小姐……”“女孩子就应该多吃点甜的,嘴甜了,心也就甜了。你先拆开尝尝,真的很可口的!”
羽音从给沈宁做护法起,就没吃过蜜饯怡糖,准确来说,除了每天一日三餐的饭菜外,她几乎就没吃过别的东西。作为沈宁的护卫,衣服是府里制作,吃的也是府中安排。且得不到一分钱俸禄,手中永远没钱,除了出任务外。慕卿给她怡糖蜜饯,也算是让她第一次尝到了怡糖蜜饯是什么味道,羽音心里很感激慕卿。她也很知足常乐,比起那些常年跟着沈宁的人,她突然觉得自己幸运了许多。至少,她遇到了慕卿,而慕卿也让她尝到被人关心,是什么滋味。慕卿语毕,便提着剩下的两包怡糖蜜饯离去,刚到房门口,慕卿停下脚步,转过身,笑着提醒道:“哦对了,忘记告诉你,怡糖蜜饯吃多了会腻。桌上有茶,若是腻了渴了,记得喝一些。”
一句话打动了羽音柔软的内心,这真的是有人第一次如此关心她。但在影卫队待久了的她,若不是知道慕卿是她主子,都不禁开始怀疑,慕卿是不是在对她进行驭人之术了。好在羽音衷心为主,她明白慕卿是自己的主子,即便对自己使用了驭人之术,她也只能默默承受,佯装不知。慕卿语毕,便离去。慕卿来到天字丁号上房。三遍敲门声过后,屋里传来警惕的声音,“谁?”
慕卿轻笑一声,“二皇子,在这住的可还习惯?”
房门被缓缓打开,穆安泽身着一件青衣站在慕卿面前。穆安泽退至一旁,“请进吧!”
慕卿大大方方走了进去,她走到桌前,将手中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摊平。慕卿毫不客气的坐到椅子上,笑道:“要不要过来尝尝我们中原的怡糖蜜饯?很甜的!”
穆安泽走了过去,与慕卿并坐。穆安泽抬手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慕卿面前,问道:“猎场上,为何要帮我?”
慕卿随口应道:“看不惯啰!”
说着,手拿起一块蜜饯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咀嚼起来。慕卿笑着夸赞道:“真甜!”
慕卿深吸一口气,轻轻叹出,“你放心吧,你在蕴国不会待太久。只要有机会,我就送你出城,让你回家!“穆安泽笑道:“谢谢,但我不需要你帮我。不出一日,我就能回大漠。”
慕卿听后,没有多少惊讶。只是淡定自若的点头,“那挺好,既然你有安排,那我就不参合了。这里你只管住,多久都成,费用我包了。”
慕卿语毕,便又拿了一颗蜜饯,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