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几天,都是晴和日丽,虽然东风和煦,大船却是逆风行驶。徐福陈永才同坐一艘大船,行在最前面迎风开道。其时已不知离了中原大陆有多少路,船越至海中央,离人越发觉得有种背井离乡的孤寂感。徐福静静地回望中原大陆的方向,一股思乡心情油然而生,好在海上一直风平浪静,一路无阻,徐福又不免暗暗庆幸。孩子们更是天真无忧,他们才离家十多日,却似乎已经忘了离家的伤痛,他们趁着风和日丽,个个都站到舱外的甲板上,手扶栏杆,对着大海开心地指指点点,尽情地大声呼唤。到了正午,孩子们正玩得尽兴,徐福望着西南方向,脸色忽然大变,急忙下令所有的人回到船舱内,陈永才不明原因问道:“孩子们正玩得开心,何故要责令他们进舱?”
徐福答道:“已有十多天没下雨了,我感觉今日天气异常闷热,看来会有一场暴风雨来临。”
陈永才却道:“今日天空蔚蓝,万里无云,海面无风无浪,又怎么会有暴风雨来临?”
徐福指着西南挂角处道:“你看西南海天尽头,便有一大片乌云,看来不过未时,定会有一场狂风暴雨。”
陈永才不以为然:“如今正处暑夏之际,又怎么会刮起西风?就算偶有西风,也不会带来暴雨。”
徐福叹了一声道:“天有不测风云,何况前人有云‘夏吹西,送箬笠’便是西风送雨的意思,我只怕这次暴雨非比寻常,比之前在望仙台的风还要猛,雨还要大。”
二人说着都进了船舱。至午后,天气更加闷热,船上的人不论官兵孩童都不由自主的脱下衣服,许多小男孩甚至热的都光着膀子,用后背直贴在船板上,船上的官兵更是热的忍不住带头出了船舱。只见舱外已是乌云密布,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向海面直压下来,一堆堆乌云像巨大的山脉在海空上蜿蜒浮动,紧接着天正当空电闪雷鸣,如天崩地裂,大家这才又急忙奔回舱内。徐福忙下令降帆停航前进,惊雷激起狂风,狂风怒吼抓起巨浪不断地冲击大船,直把几十艘大船吞噬的时隐时现,船在大海上像无主的游魂忽高忽低,随着海浪四处飘荡,不过多久,数十艘大船分散各个海域,已相距甚远,舱内的孩童们随着船身的跌宕起伏,个个吓得惊叫哭喊不断。舱外大雨如注,云层更低,黑夜似乎提前来临,孩童们都相靠着坐在一起,秦善文却独自站在舱口向外望去。一阵海浪袭来,侵入甲板上,又通过舱口缝隙直入船舱,海水倒灌,雨水猛袭,不一会舱底已经沉积了不少水,船身一会似乎飞上了山峰,一会又似乎跌入了深涧,汹涌巨浪中,船身如此一高一低,眼前净是海水林立,大船似乎已经没入了海水之中,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徐福见下帆后,大船仍然不容掌控,直随浪四处漂泊,眼见数十艘大船相去的越来越远,有的在大雨巨浪的遮挡下,已看不见了踪影,徐福忙亲自掌舵追随最靠近的船只,谁知才刚接近,又一阵滔天巨浪把两艘船冲散了数里路。徐福为了不让大家分散,命令士兵及船手抬大鼓在甲板上击鼓为号。鼓声隆隆,奈何比起雨浪声,惊雷声,鼓声实在是微乎其微,徐福见鼓声根本起不了作用,士兵船手在甲板上被风吹的摇摆不定,险象环生,不得已又下令各位回到船舱,静等暴风雨过后再做打算。狂风骤雨,惊雷巨浪,足足延续了三个时辰,直到掌灯酉时才渐停息。徐福见风停雨住,忙命人出舱扬帆起航,又命人抬大鼓至船头,亲自擂击起来。秦善文领着十几位孩童点亮火把,照亮船头,不断的呼唤其他大船上的人。徐福站至船头,举目四望,茫茫夜海中,数十艘大船已经无影无踪。目光所到之处见不到火光船影,徐福心中又急又怕,命人加速前行。”
雨后的海夜,繁星耀眼,空气格外清新,海风随波送爽,徐福却无心感受,拼命的摔棒击鼓,全身已被汗水湿透,船上所有的人都一起齐声高喊:“大秦号!大秦号!”
这时副手陈永才举双手摇摆,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大家一起停下来问其原因,陈永才道:“咱们只顾在此擂鼓呐喊,如果其他船上的人也似我们一样擂鼓呐喊,我们岂不是都听不到彼此的声音?”
大家才听完陈永才之言,立即明白过来,大家停住呼喊声,屏息凝听远处的传音,隔断时间又擂鼓大喊一阵子,喊完之后又再次屏息聆听。如此反复循环,到了戌亥交际时,大船已不知又行驶了多少路。徐福他们侧耳聆听,忽然东南方向隐隐约约传来呼喊声。徐福兴奋至极,忙着令舵手把船向东南方向加速前行。渐渐的,对方的声音越来越近,徐福忙命人擂鼓呼叫,不过多久,已见远处火光轻闪,星星点点,徐福更加高兴,只见那边的船也向对方互相行驶。两船相对行驶,很快便已相遇,徐福见到对面船上高举火把人的居然是侍琴,徐青梅也在其旁边举着火把。两船靠拢,大家都十分开心,尤其是徐福一家人。徐青梅不断的要求侍琴一起坐到父亲的船上,侍琴也正有此意,徐福却为了侍琴能帮助安抚那些孩童,却还是坚持让侍琴坐在原来的船上。侍琴知道徐福的用意,便不再央求,徐福向侍琴大声问道:“想不到你们的船居然能行驶到我们的前面,不知你们是什么时候下的帆?”
侍琴船上的一名船兵大声道:“直到下雨的时候才降的帆!”
徐福一听对方直到下雨时才降帆停船,难怪能驶在他们的前面。徐福猛然大悟,忙下令船手降帆停航。大家不明所以,陈永才却已经明白过来笑道:“我们只顾一味向前行驶寻找其他船只,却忘了咱们本是行在最前面的领头船。”
徐福也笑道:“不错,我们应该停下来等候其他船只才是。”
大家一起都明白过来,都嘲笑自己被海水冲昏了头脑。侍琴那艘船也一样降帆停航,两船安静的并列在一起,为了引起其他船上人的注意,大家隔断时间便一起齐声高喊。至天明时,已经有大半的船只聚集在一起,大家依然再等其他的船。海面上,两千多人一起齐声高喊,场面无比壮观,声音传到十几里之外。到了中午,只差一艘船还未找到,徐福等人仍然焦急万分,又见西南海角天涯处,乌云再现,天气异常闷热。徐福已经预知暴风雨会如昨日一样来临。为免船只再次被冲散,徐福令人把每艘船在船头起锚处用铁链互相连接起来。为了不让船只互相撞击,每艘船又都保持在五丈距离之间。午后,暴风雨果真如期而至,大家早有防备,都提前下了帆。狂风怒吼,激起千层浪,数十艘大船互相牵连,不再被冲的四处分散,陈永才直夸徐福安设巧妙,徐福此刻却后悔把船连串起来,因为他突然想到,若是有一艘船被沉没在大海里,就会连带所有的船一起沉没。好在这次暴风雨虽然来的猛烈,去的也快,不过一个时辰便风停雨止,徐福令大家解开铁索,缓缓前行。雨去云开,天空一片蔚蓝,大家一起站到船尾观看落日余晖,只见西边海平面上,夕阳无限美好,点缀了半边天,又映红了半边海。数十艘大船在大海上缓缓前行,徐福因为还在等待寻找最后一艘大船,不得放缓速度,这几天都是阴雨绵绵,却不再兴起大风大浪,徐福站在船尾,由西南至西北不断的巡视,见海面烟雨蒙蒙,眼观之处不到十丈之外,徐福长吁短叹,焦虑不安。又过了几日,徐福掐指一算,大家离开中原大陆已经有整整一个月了,徐福始终没有找到那最后一艘大船。这一日,天清气朗,红日迎面升起。天总算是放晴了,大家都一起站在船头,沐浴着迎面东风。到了中午,风平浪静,烈日当空,天气又开始炎热起来。大家又在担心午后会有暴风雨来临,都一起放缓速度,保持距离。刚到未时,海面果然刮起西风,西风烈烈,船上旌旗哗啦作响。徐福站在船头见天空少云,便知道有风无雨,若不是还在寻找最后一艘船,有此西风助行,船速加倍,便可以早日到达海外仙山。徐福正再思虑,风却停了下来,不过多久又吹起了东风,徐福见东西风互相碾压,变更平繁,大感奇怪。其他人也是一样感叹惊奇,不知是凶是吉,又议论纷纷。正在大家各抒己见,忽然一孩童指向西北尽头兴奋的叫了起来:“大船,大秦号!你们快来看,那是我们的船!”
大家都随着那孩童指的方向望去,见果然有一艘大船正向他们这边行来,显然那艘大船上的人早已发现了他们。众人欢呼雀跃,甚至抬出大鼓来庆贺,过了许久离那艘大船仍然相距几十里之远,船身也是隐隐约约。东西风仍然交替不止,徐福正下令全体降帆等候那艘落下的大船,只见海面刮起一阵小旋风,向西北方向而去。小旋风越来越大直把海面旋成一座大坑,孩童们见此情景都开心的欢叫起来,徐福见那旋风直往西北的那艘大船而去,心中未免担心,不过多久,那旋风依然在旋转,旋下去的海坑却逐渐平坦起来,旋风越来越大,海水随风而起。徐福大叫一声:“不好!是龙卷风,快点起帆赶上那艘大船!”
那龙卷风越来越大,直向西北方向而去,所经之处海水陡然升起,远远望去就像巨大的真龙飞天,又像天空中降下擎天大柱,不过多久,那飓风已经逼近那落下的大船。徐福等人忽见大船已被飓风卷入半空中,都吓得膛目结舌,有些人甚至栗栗发抖,孩童们更惊吓的哭爹喊娘。那大船在空中不断的快速旋转,徐福坚持命人前去施救,陈永才掌着舵不肯前往,士兵们谁也不肯起帆航行。徐福直逼陈永才,陈永才大声道:“天上有真龙吸水,我等唯恐避之不及,怎敢上前冒险,难道我们这艘船上的孩童的命就不是命?”
徐福眼见远处大船已被卷上几十丈高空,孩童们已经多半遭到不测。徐福扼腕叹息,泪盈满眶的怔望着那艘大船。只见大船已被飓风摧毁得支离破碎,直到飓风渐小,摧毁的船屑纷纷洒落海面。船屑物资,和船上的舟子,士兵,孩童从高空纷纷坠下,全都沉入大海巨浪之中。徐福见飓风已散,急忙催人起帆向那大船而去。被淹没的船屑已浮上海面,徐福但见海浪中有人影浮动,立即拼命施救,那些打捞上来的人早已经气绝身亡,徐福仍不放弃,希望能多救出一个。起初打捞上来的人会有一两个一息尚存,徐福全力医治,一个时辰过后,再被打捞上来的人,已经无一活口。徐福细数打捞上来的四五十个人中,只有八人存活,其中大人五个,小孩只有三个。徐福想到离海外仙山至少还有一个月水程,加上天气炎热,不得已,又含泪将打捞上来的尸体推入大海。大家向海上遇难的同行者挥手作别,茫茫夜海中,不时传来离人的哭泣声,多数是小孩的哭声,当然也有士兵和舟子的。又过了十天,这十天海面倒是平静,偶尔也有小风小浪和小雨,大家的恐惧的心里也渐渐平息下来。这一日清晨,雨后初晴,朝阳与白云相伴,忽而躲进了云层,忽而又偷偷地钻了出来,徐福等人走上船头,忽见远处群山迭起,楼宇林立,徐福大喜,开心地道:“到了,到了!我们终于到了!”
大家开心的一起跳跃了起来,不断地挥手呐喊。那些山脉楼宇越来越近,似乎就在眼前,徐福定睛一看,见那些楼宇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熟悉。忽然有人大声道:“我看到了皇上的行宫,我还看到了望仙台!”
徐福不禁的大骇:“原来是琅琊郡,难道我们几经转折又行驶回来了?不会,我们一直朝着日出的方向前往,又怎么会回来了?”
徐福猛然想起来,又大声道:“幻境,这全都是幻境,我们既然能在望仙台看到海外仙山,当然也能在此地看到我们的中原大陆。”
大家终于明白过来,一个时辰过后,眼前的山脉楼宇渐渐消失,大家一场欢喜一场空,悻悻地回到船舱,不知道大船在这茫茫的大海之中,还要行驶多少个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