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疑云团团戌时三刻,沁晗宫。“……皇,皇上,不,臣…臣妾知错了。”
求饶声不断的从寝殿之内飘出,混合着时而“哐当”好似花瓶倒地的动静,听在旁人耳里却有着一种难言的压抑。每到这个时候,殿外守夜的宫人们都会很自觉的向远处挪动几步,不约而同的捂着嘴偷乐。“果真不要?”
殿内,伴随着床帐上悬挂的金铃叮当作响,夏禹帝甩掉手中的碧绫长巾,面色阴沉的说道:“爱妃总是这么的口是心非可不好……”余音渐消,沁晗宫的夜慢慢恢复了它往常的宁静,只是那一室的惑乱之气,久久不曾退去……天色如墨,凉风几许,火星子跳跃在灯芯上,溅起油花滋拉拉的冒泡。不多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映上了沙帘,在离銮榻几步之遥的地方,恭敬的施了一礼。而后銮帐掀动,只见夏禹帝穿着底衣,襟口整齐的走了出来,“他们最近有什么动静?”
听到问话,黑影再度躬下了腰,“回禀吾皇,南宫督主近日并无异常,每日的行程多在邢私督和南宫府之间来回,倒是几位大臣私下多有来往……”红烛燃半,夏禹帝耐着性子听完了与往日并无太大差别的消息,颔首沉吟道:“嗯,朕知道了,你继续派人盯着。”
“皇上,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禹帝闻言横眼一扫,“你何时变得吞吞吐吐了起来,说!”
“是,近段时日以来,大皇子与琴嫔娘娘之间……走动较为频繁。”
黑影点到为止,话落绝声。身为一名皇室隐卫,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天家的颜面不容有失,哪怕只是触及到皇家底线的可能性,都必须将其扼杀在萌芽时期,这个道理他懂,夏禹帝,更懂。“行了,你下去吧。”
“是。”
“皇上……”正为夏禹帝穿衣的大总管在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消失在屏风处的黑影后,提醒道:“既然骁勇将军明日回府,那需要老奴去传召吗?”
“即墨黎云?”
夏禹帝揉了揉眉心,疲惫道:“自是要传旨,不过,不是入宫的旨意,福全儿啊,你到时亲自去。”
“是,老奴遵旨。”
替夏禹帝系好腰带,常福全瞥了一眼床塌的方向,“皇上,这琴嫔娘娘……”看出自个儿奴才意有所指,夏禹帝只是冷笑了一声,几步过去掀起纱帐,盯着榻上即便昏死过去也依然媚像入骨的琴嫔,阴沉道:“先留着吧,朕也想知道,他们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将军留步!”
适才下了马车堪堪停住,萧凰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一番这古时代的将军府邸建筑,就见街对角有两排步伐一致、身着统一服饰的宫人浩浩荡荡行至府门外,队列中间还有六人抬着的一顶青轿。原以为又是将军夫妇相识之人,可她却被连嬷嬷扶着往后退了几步。疑惑间,即墨黎云已是下马迎了过去。“多年不见,骁勇将军还是这般英姿飒爽,神采卓绝啊。”
轿门缓开,夏禹帝身边的近侍太监总管常福全,满面笑容的走了出来。“常大总管过誉了。”
即墨黎云摆摆手,谦和道:“总管稍等片刻,容本将进府换身衣裳再随您进宫面圣。”
“将军不必着急,老奴啊是专程来传达皇上的旨意的。”
常福全打开手中黄轴,笑言道:“将军,请接旨吧。”
“臣,接旨。”
话落,即墨黎云拂袖一跪,众人随之。“奉,吾皇圣诏,骁勇将军即墨黎云边境驻守十年,劳苦功高,回京之后许其先行回府,择日传召。现特赏,黄金十万两,白银五十万两,玉器珠宝十箱,绫罗缎匹二十箱,京都店铺三处……骁勇将军,谢恩吧。”
即墨黎云听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将圣旨合拢交予他手上,常福全又道:“皇上仁爱,考虑到将军府十年不曾住人,特赐小厮丫鬟各十名,为将军打理府邸,圣上体恤之意,将军可别辜负了才是。”
“哪里哪里,皇恩厚泽,微臣感激不尽!”
“将军自体会便好,那老奴改日再来叨扰,今儿个就不耽搁将军入府了。”
客套过后,常福全转过身下令道:“都杵这儿干什么?!还不把御赐之物给骁勇将军抬进去,赶紧的!”
话音未落,那立在两边的人已是手脚麻利的忙活了起来。主人未进府倒是让厚赏给半路截住了,呵,果真是皇恩浩荡。历典里常说“伴君如伴虎”,如今看来,这个夏禹帝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谋面当真是摸不透他玩的是“捧杀”,还是“给个甜枣后再附上巴掌”的手段。萧凰站在人后,看着那些宫人们把一个个大箱子搬进了将军府,心底是止不住的冷笑。……连日以来的奔波过后,众人都感到无比疲惫,将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好了,也差不多是子时一刻。送萧凰回房之后,连华英一回来便看见坐在大厅里的人,盯着手里明晃晃的圣旨,眉头紧锁的样子。她轻叹一声,走过去,“呀!夫君好似变丑了呢!”
调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即墨黎云配合的把圣旨放在一旁,严肃问道:“是吗?那,夫人可是嫌弃为夫了?”
连华英将双手放在他的眉心,轻轻一扯,说道:“如此这般就又和以前一样英俊了。”
“唉,夫人……”“夫君不必太过忧虑,咱们的这个皇帝啊,历来如此。”
扫了一眼桌上的圣旨,连华英无比讥讽的说到。“是啊,历来如此……”不信奸,更不信忠,到底任谁也猜不透。“没曾想,兜兜转转了这十年,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时隔经年,重入将军府,连华英禁不住如此感叹,再一次身处于这所熟悉又陌生的府邸,她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见她百般思绪,即墨黎云笑意绵绵的道:“是啊,好在大哥和三弟在得知我们要回来的消息后,早早的便已暗自差人打扫了府邸,否则今夜我们就只能在烟尘斗乱中歇息了。”
“哎,夫君说这话可是糊涂了,难道你忘了上面那位可是差专人来给我们使唤了吗?”
连华英指桑骂槐的说了句,而后她拉着即墨黎云的手抱在心口处,冷哼道:“可惜他到底是小瞧了人,就算真有什么事,如今你我夫妻二人还会怕吗?”
“英儿……得妻如你,为夫何求啊!”
“那是自然。”
后者闻言故作傲然的偏过头去,过了一阵又轻声道:“无论如何,英儿终究是会陪着夫君的。”
即墨黎云瞧着身前之人因侧过脸而清晰的暴露在烛光之中泛红的耳垂,笑的无比温柔。——————————————皇城内,三皇子府。“什么?!竟是些没用的东西!”
万籁俱寂的夜晚,本应是好眠时辰,这突来的厉呵声,就越发显得刺耳。“冷静一点,四皇弟,让衷飞把话说完。”
一道漠然的声音随后而至,不动声色的掩熄了先前的暴戾。可明火执照的屋子里,地毯上茶水飞溅的痕迹短时间内还是消弭不去。地板上叩首而跪的人,额角处不知被什么锐物击中,正断断续续的在侧脸间淌出了一条蜿蜒的血色小溪。“是,回三皇子,今日因柴左御史和司马世子及时赶到,所以秦大人才不得不……”忍着怒气听完了侍卫的回禀,夏羽炎终究还是发火道:“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奇生崖那么好的机会,你们都能把人放跑!长得都是一群猪脑子吗?!还有那个什么秦知忠,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要他何用?!”
话落又是一盏杯具碎裂眼前,夏衷飞见状仍然跪得纹丝不动,任凭道道怒火在头上燎原,嫣自不为所惧,等某人发泄完了,那个若有所思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如此,倒也怪不上谁,我们的那个柴御史,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对了,差点都忘了……”“忘了?”
夏羽炎听言看向房间正中的位置,询问道:“三哥忘了什么?”
“柴子歌、司马逸和即墨黎云三人之间的关系好像并不一般,听说曾是结拜兄弟。”
说到这儿,夏羽天嘴角扬起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弧度。他眼里透着兴味,满不在意的道:“凑在一起也好,这皇城里的水,也应该有人去试试深浅了。”
…………分………割………线…………这边,萧凰独自在她的闺房里四处走动,打量着自己将要居住的地方。从风水方位上来说,坐北朝南;从环境上讲,亭台水榭,景致清幽,并且它还有一个极为雅致的名字——潇湘阁。不得不说,对房间的格局她还是极为满意的,但唯独这个名字,她并无多少好感,潇湘,消香?!原本的“即墨萧凰”不就是在最美好的年华里葬身于奇生崖……可不就应了“消香玉陨”这个词儿吗?不过,萧凰虽不喜,却也并未想着要换一个名儿,她想,总不过是一睡觉的地方。何况,她从来都不信那些邪乎的事儿,即便她本身能活在这个旧时空里就已经无法用“诡异”二字来形容了。方才听连华英说,此处也是“即墨萧凰”小时候曾居住过的屋子,房间布局确实符合女子心思,足以看出将军夫妇是非常疼爱他们的萧儿。思量间,见里屋一梳妆台上,立着一面圆镜,萧凰走过去,想着自己到这个世界都好几日了,却还没有见过自己的这副面孔长什么样子呢。不过,有将军夫妇那样的相貌,基因应该不至于太差。虽然她对自己的模样也不是太在意,但是又有哪个人在顶着一张冰山校花的脸生活了十几年之后,还愿意变成一个无颜女呢?走近梳妆台,她拿起镜子,清透中泛黄的镜面让萧凰愣了一下——那是一面铜镜,也是……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能够制造出玻璃镜的技艺。但这并不妨碍她看到铜镜里的面孔,那是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略带着点婴儿肥,犹显可爱,柳眉弯弯,明眸杏眼,娇艳欲滴的菱唇,不妆自红……果然,优秀的基因所遗传生成的效果并不会有多少跑偏的可能性,但这张出众的面容却丝毫没有让萧凰感到欣慰,她反而是惊在当场,喉咙里瞬间发不出一个音节来。因为镜子里的这张脸,分明就是她前世的面孔!只是看起来比较年轻、幼稚了一些,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水嫩,吹弹可破。怔仲之间,萧凰忽然想起了在墓陵里的最后一幕,她亲眼看到自己的身体缓缓变得透明,然后消失……虽然也不过一念之间,但她确实是注意到了,回过神,她双手迅速的往自己的身体上探去,果真在后颈和左腰处分别摸到了一粒小小的痣。巧合吧?这是巧合,把自己摔在床上的人儿如此琢磨,也许这具身体原本也是这样呢?总不至于将军夫妇连自己的女儿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有太多的不明之处,任她想破脑袋也没个结论,萧凰干脆也就不去深究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为难自己的人。因为无论身处何地,她的世界里都仅有自己。就目前而言,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解决方案,那就是学着接受现状,在哪天或许又莫名其妙的回去之前,作为“即墨萧凰”这个身份,好好的活下去……